他忽然咳嗽起來。掏出手帕按著嘴巴。鼻塞胸悶,這一咳又有些細微的疼。漸漸的額頭冒汗。
車子駛出酒店院門,在前方路口遇到紅燈停下來。
李晉看了看外面,「董先生,我們是不是改道?」他問。
董亞寧將杯中水喝光。肋
濕透了的藥片,泥土一般鋪在舌上,苦味逼到心頭去。
他咽下去,沒回答。
李晉看看他的臉色,自作主張,回身敲了敲擱板,對坐在前面的陪同翻譯說了句告訴司機在市內兜一圈。車子在十字路口左轉。平日燈火輝煌的東京,震後兩三日內,用電驟然緊張,開始計劃用電。故此夜色闌珊,顯得比以往落寞一些。
他膝上一個文件袋。裝的資料是LW的。滿世界都是LW的出品。短時間內能挖掘到的有價值信息卻不多。只是他經過信息處理之後,立即明白為什麼老板要他查LW。故此將郗屹湘的資料單獨列出。文字資料只有短短的幾行,除了幾天前出現在慈善秀上的照片,有關她的信息,也少的可憐。
她對著觀眾席鞠躬的姿勢,謙卑而尊重。
像一個習慣了隨時向人低頭行禮的人。
可她的作品……她的作品,驕傲的令人不得不仰視。
這是他看了那組「蝴蝶」之後唯一的想法。
蝴蝶。她的名字,就是蝴蝶的意思。鑊
李晉把資料從袋子里取出來,放在董亞寧面前的擱板上,又替他換了一杯水。
董亞寧轉頭看著外面。
車子平穩的經過東京塔、御苑……路燈下的櫻樹,已經能看到一層細細的深粉色花蕾,只待春日見暖、微風吹拂,滿樹雪白女敕粉,指日可待。
他們都沉默著。
「告訴他們,往機場集結。我們這就回去。」他淡淡地說。
「去了機場也是等,不如……」李晉說著,看董亞寧唇上起了一絲細紋,便說︰「是。」他拿起電話,簡單的說了幾句,又跟翻譯說馬上去機場。收了線跟董亞寧說︰「羽田機場的秩序已經恢復正常,就是疏散乘客還需要時間;國內那邊已經準備好,我們落地之後馬上就得乘最早一班飛機去紐約。」
董亞寧點點頭。
如果不是大地震,想必此時,他們已經把合約都簽好了。與IMG的合作峰回路轉,只欠最後敲定細節。
「讓楊東方去把。」董亞寧說。
李晉點點頭。預料之中。
「百達為什麼最後關頭撤出?」
「最新消息,百達在兩小時前宣布全面收購日本最大的映畫株式會社。」李晉說。
「趁人之危。」
「也可能是聲東擊西。這次天災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落井下石的機會。」
「好狠。」董亞寧的精神似乎都集中到公事上去。這種意外之至的「成全」固然讓人松一口氣,可也缺少了巔峰對決之後的痛快淋灕。他得到消息的一刻,反而悵然若失。葉崇磬听他抱怨的時候罵他賤骨頭。說亞寧你用我們大哥的行話來說,就是那句「不瘋魔不成活」,辦事兒悠著點兒成吧?
他笑了一下。
回去頭一件事,是跟老葉好好兒喝一杯。給他壓壓驚。這一震他自己到沒覺得怎樣,他們跟著受驚不小。
他是個禍害。都說禍害留千載。他才沒這麼容易出事。
李晉的電話響,他一接通就握住話筒,看著董亞寧說︰「董小姐。」
「說我死了。」董亞寧說。
李晉笑著把電話遞給他,就听里面叫道︰「董亞寧你TMD真死了還好呢,我們也好正兒八經的辦喪事!你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弄的家里三四天雞飛狗跳,外公和爺爺都魔怔了……」
他都能看見董芳菲那眉毛直豎的樣子,說︰「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才怪!你TMD還是人不是啊,有本事你真死外面……我告兒你,你回來立馬兒家來磕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出點兒事,外公和媽能跟著你去!我TM算是看透了,趕明兒我就改了姓,倒霉催的才跟著投胎來給你做妹子……」董芳菲一著急起來從來口不擇言。
董亞寧听著妹妹吼,臉色越來越平和,小聲的哄︰「又來了……我等會兒讓人去給你買你愛吃的松井茶餅帶回去……喂喂、喂喂……你說什麼我听不清……」
「董亞寧你少來這招兒,這招兒不靈……」
董亞寧把手機扔還給李晉。
「家人是什麼?家人就是麻煩。」他哼了一聲,「到了叫我一聲。」
抗過敏藥一吃好多天,總讓他犯迷糊。迷糊點兒好。起碼在今天是這樣的。
李晉細心的把遮光簾都放下來。往羽田機場去,至少還有一個小時。這幾天,老板幾乎沒有睡過……
*********
屹湘在前台取了行李出來,發現同事們已經聚集在她身後。她驚訝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們怎麼都在這里?」她問。
Joanna沒好氣的說︰「還用問,當然是地震。出不去、走不了。」
屹湘笑。Vincent早告訴過她,Laura在前一天特別指示他,告訴她郗屹湘人在仙台,務必確保她的人身安全,「這麼危險的時候,怎麼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若真的是風和日麗,你周游日本列島我們都不管你。」看來,他們的小組,沒有一個人先走,都跟著Vincent留下來等她了。
Michael卻笑著說︰「你看這是什麼?」他翻開包,抽出一件灰色的棉衫來抖開。屹湘認出這件棉衫是Michael在發布會當天穿著的。但棉衫衣襟上,有幾個龍飛鳳舞的簽名。
「我們都有。」Joanna說,「Vincent最不要臉,要Nick當場月兌下T恤來送他。」
屹湘笑眯眯的看著Vincent。
Vincent忽然打開衣襟兒,屹湘還沒看清楚,他又裹好。但沒錯兒,就是Guilty的那個邪惡的味道。
屹湘故意皺了眉,說︰「你們到底敲詐了BB多少好處?」
「他們看上去很樂意被你的朋友敲詐。」Michael說,「下個月中開始他們在北美有兩場演唱會,答應了給我們貴賓票。」
「我哪兒來的這麼多朋友?」屹湘故意說。
Joanna笑著,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來,「BB給你的。」
屹湘接過來,拿在手里,並不急著打開看。上了車有人問起這幾天她的經歷,她縮在座椅里,只淡淡的幾句話帶過。大家體諒她,漸漸的都不出聲了……
午夜的機場仍滯留著大批的旅客。他們被告之需要等待。
附近有人喧嘩,屹湘看著,淡笑。
「是中國人嘛?」Joanna好奇。
「嗯。」屹湘也笑。她愛熱鬧的國人。在總體安靜而有秩序的大廳里,很容易引人注目。
「所以有人說,越與日本人相處,越討厭他們的禮節;越與中國人相處,越喜歡他們的熱情。」Joanna打了個哈欠,「不過你例外。」她閉上眼楮。
屹湘嗤的一笑。
「你應該經常笑。」Joanna拿出她的平板電腦來玩兒,「GF電子版昨天搶鮮出爐,想不想知道怎麼說你的?」
「怎麼說?」屹湘揉著頭頂。
「我讀給你听听……‘LW這垃圾堆里終于開出了一朵勉強像樣的花,但這花脆弱的就像溫室里的盆栽,充滿了做作的美麗’——垃圾堆,盆栽,做作……不過你別介意,別家被罵的更凶,Cindy-Chao不是臨時改了跟別家搭配出場嘛?被批驢唇對馬嘴……瞧這詞兒用的。」Joanna開心地笑著。幸災樂禍的。
「垃圾堆是最有營養的地方。」屹湘拿出自己那碎了屏的平板電腦,在古屋里、瑞嚴寺都拍了很多照片,回去要記得先拿去修。
溫室里的盆栽?
她坐起來。
「Vanessa,GF說,Vincent是沒出櫃的同志。」Joanna歪著頭,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語氣平淡而低沉。
屹湘淡淡的說︰「他的性向被猜了二十年了。」心里還是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Joanna接下來說︰「……還說他患了艾滋。」
屹湘攤了一下手,說︰「GF終于讓自己有資格成被告了。」
Joanna碧綠的眸子從屏幕上轉到她臉上,「你真這麼想?」
「Jo,這本雜志叫《八卦風尚志》,你信它還是信Vincent?再說,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兒。」她從Joanna手里抽過來電腦,「借我玩兒一會兒。」她關了GF,打開另外一本雜志的電子版。
Joanna一會兒就打起了鼾。
屹湘入神的看著雜志里關于Vincent的專訪。Vincent過來,坐在她身邊。她輕聲問︰「都看到了?」
他嘆口氣。
「時機掐的這麼準,很難讓人不產生聯想。若知道誰是GF的幕後老板,該抓出來碎尸萬段。」她微笑。頭有點兒沉,往後一靠。看看Vincent,索性靠在他肩膀上。Vincent被她的話逗笑,肩膀發顫。
「恐怕事情要比想象的復雜。模不清楚這是單單針對我,還是針對LW。」
「Laura什麼意見?」屹湘問。
「她說,靜觀其變。」
屹湘微笑。
果然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汪陶生。有這樣的老板在,還真安心。
她不知道,隔了一道玻璃牆,有一簇目光鎖定她,已經很久了……
—————————————————————————————————————
各位讀友︰
今天只有一更。謝謝閱讀。明天見。再祝大家節日愉快、甜蜜幸福!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