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滑行了，天空飄起了細雨.
窗外，這個華麗而冰冷的城市急速而去，愈來愈小，漸漸地，變成蒼茫雨霧中一個渺小模糊的黑點，終于徹底地消失不見。
何暖夕腦海閃現過起飛前，候機廳巨大落地玻璃窗前一道突兀挺拔的身影。
那一刻，似乎穿越了時空距離，忘記了曾經茫然若失的過去，亦沒有了痛苦和眼淚，她靠在椅子上望著他，眼楮一眨不眨，想要牢牢銘烙著這一生的情深如海，腦海中，那些刻骨的記憶像潮水般湮沒了她的思緒……
白雲下的初遇，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天邊像海水般一樣澈藍…腦…
無數夜晚的擁抱，他們的汗水和傷感包裹著不可抑制的激情……
潮冷陰寒的看守所，他們十指相纏，海誓山盟……
世上再沒有這樣絕望的深情，水深火熱的恨，近乎獸、性的欲、望和赤、果、果的強佔…軼…
他們在愛如深海里掙扎、瘋狂，最終沉溺，再沒有回音……
當身影慢慢地從眼前消逝，像一場無能為力的宿命，何暖夕終于閉上了雙眼，深深地呼吸著，她捂著隱隱作疼的左肋，無力地問道︰暮遠，那一刻，你記起了我嗎？
這是無可替代的絕望，或許，這輩子都將終極一生……
沈末然將毯子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靜靜地凝視著女人蒼白的臉，腦海浮現候機廳的那一幕，心疼如絞。
何暖夕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淚水掉落在他的衣領上，閃著奇異的光芒……
沈末然低下臉看她，顫動的羽睫垂落晶瑩，他情不自禁地落唇，拭圖吻干她的悲傷之淚，卻听到她嘴邊輕輕地吐出一句話——
「相濡以沫，何若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何若相忘于江湖……
他輕輕地重復低喃著，記起了這句話語出自《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意思指，兩條魚被困在車轍里面，為了生存,兩條小魚彼此用嘴里的濕氣來喂對方。此景令人感動，但是，這樣的生存環境並不是正常的，甚至是無奈的。對于魚兒而言,最理想的情況是，海水終于漫上來，兩條魚也終于要回到屬于它們自己的天地，最後，他們，相忘于江湖。在自己最適宜的地方，快樂的生活，忘記對方，也忘記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
能夠忘記的魚，或許是最快樂的，但是，如果有其中一條魚不能忘記呢？
他胸口起伏了下，將悲楚壓抑，「暖夕，學會忘記，能夠放棄，也是一種幸福，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何暖夕嘴角微微地彎起笑意，眼角閃著淚光︰「末然，我突然好想喝酒。」
沈末然微怔，「喝酒？」
何暖夕抬起臉，水眸清亮動人︰「想學古人啊，‘醉笑陪君三千場,不訴離傷啊’」
沈末然凝視著她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握住她的手，「好，到了西藏，我陪你喝青稞酒！」
男人站在落地窗前，保持著仰望的姿態，湛亮如星的眼眸，深邃專注，直到天邊那道光影漸漸消失。
「暮遠？」溫馨看著他渾然忘我的神態，疑惑輕道。
男人這才返回意識，俊秀的眉峰漸漸蹙起，有些悵然若失，「為什麼，看見這個女人，我的心這麼疼……」
溫馨別過臉，眼中霧起水汽，壓抑著悲傷的情緒，「暮遠，該上機了。」.
三天後，藏北草原。
深藍色的夜空，繁星漫天，破空而來的高原之風，忽忽地奔馳在蒼穹之上，何暖夕看著這一切，目光透滿奇特。
「美嗎？」男人坐在身邊，虛弱地笑了笑。
她情不自禁地喟嘆著︰「真美，我從沒見過這麼干淨星空，仿佛一伸手，就能觸到一般！」
「是啊，因為這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連靈魂也變得潔淨了。」男人仰著臉，漂亮的眼楮倒映著一片清明。
何暖夕轉過臉，悲傷地看著男人，「軒，你真的不願意回去嗎？」
江葶軒抬起手，手指輕柔地撩起她肩膀上的一縷發絲，「好香……」
淚水頃刻溢滿何暖夕的眼眶，看著男人依然俊氣過人的臉，搖搖頭，「軒，凌兒不能沒有爸爸……」
他輕輕地嘆了息，起身，迎風而立，「暖夕，我回不去了……不堪的生命，最終還能夠在潔淨的天堂中沉睡，我心滿意足。」
何暖夕輕輕地咬下唇，亦站起身，靠著他的胸膛，一起仰望蒼穹，銀河浩瀚，青輝漫天，它真的是天上人間……
「軒，暮遠沒死……」
「我知道……」
何暖夕驚怔地抬起臉，「你知道？」
男人輕輕地捏起她的下巴，目光依然柔情似水，「因為，在那一刻，我害怕了，我害怕他走了，你真的也會像風一樣從我指尖溜走。」
何暖夕捂著胸口，淚水在眼中打滾，情緒激動︰「這到底怎麼回事？」
江葶軒撫著她的臉，目光深情而痛苦︰「那幾日，你連睡夢中也不停地喊著他的名字，我真的是快瘋了，那時只想讓他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那麼就沒有人可以帶你走……」
他頓了下，垂下眸光，落在她肌膚上的手指有些冰冷，「本來一切都布暑周詳，葉暮遠出獄那一天，我讓人破化了車的油箱，到時一切神不知鬼不覺……可是，老天真的很會捉弄人。」他自嘲的笑了聲，「或許，神明真的在天上看著……那天，我收到了羅醫生的電話，居然說我檢查中發現是心肌炎，讓我再去復查……呵呵……我覺得世界對我真不公平！那時候，我真的很痛苦，我坐在你的床邊，看著你，而你卻在昏迷中不斷地呼喚著他，你說要他去哪，你就去哪……我真的好害怕……那一刻，我不僅害怕他走了，你也會決絕而去，更怕如果我真的死了，這個世界誰來照顧你……我心里知道，除了我，這個世界能用生命愛你的人就是他了……人有時真的很矛盾，想法的改變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給他打電話的，當告訴他車上有問題時，我看著沉睡的你，我的心竟有種難以言喻的釋然……」
何暖夕早已淚流滿面，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可是，為什麼他還是出事了？」江葶軒臉上異常難過沮喪，聲音有些無力︰「當時我听到車禍的消息時，整個人也驚呆了，于是馬上讓阿峰去查車禍的原因，原來葉暮遠的車突然停了下來，可能那刻知道車里的問題，只是沒想到，一輛巴士轉彎不及剎車，便撞上了，引爆了漏油的油箱……無論如何，這一切的悲劇是因我而起！」.
何暖夕心底哀傷地無法呼吸，仰望蒼穹，冰冷的風吹得臉上刺痛不已，她很想問問上蒼，為什麼對他們不能仁慈一點，竟然不肯施舍一絲生機……
江葶軒緊緊地抱住她，氣息有些不暢，「暖夕，別難過……我知道他暫時失憶了，而這一切是我造成的。我怕你傷心難過，不敢告訴你，本來想好好陪著你，然後默默守著這份美好的回憶走到生命的盡頭……可是，看來老天連這個憐憫也願給我……」
何暖夕在他懷中，泣不成聲，「所以，你就拒絕治療，想以死懲罰自己對不對？你故意辦好結婚證，然後騙我他被你害死了，讓我恨你，可是你卻暗暗地將所有的身後事辦好，明正言順地將所有的遺產留給我……然後一個人離開，默然離開這個世界是不是？你以為我恨不得你去死，你以為我不會去找你，你以為這樣對我的安排是最好的，是不是？可是，江葶軒，你明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我雖然無法分清它到底是愛情還是親情，但它卻真真實實地烙在我的心上，縱然我有多恨你，也無法抹去，但會很痛，很痛……」
江葶軒低下臉，灼熱的唇落在她的額頭上，「暖夕，別再說了……在生命最後一刻，還能看到你，還能聞著你發香，還能感受到你的溫度，我真的比死還幸福……」
臉上他的氣息漸弱，連握著她的手指也冰涼起來，何暖夕心緊緊地縮疼著……
「葶軒，你累了，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一起看日出好不好？」她含著淚哽咽地道。
「好……」
他們坐在了草原上，夜色深邃，他在她的懷中，悄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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