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主子那一抱之後,蝶雙沉定的心緒猶如被撥亂的水,撩動得徹底。
她仿佛感覺到自己呼息間還留有主子的氣息,貼靠在他胸膛的每一寸身軀,依稀留著他的體溫。
難不成主子的陽剛氣息在瞬間有了生命,抱住她的那一刻,便悄悄地竄入四肢百骸、沁入骨血?
每當芳心為主子起了騷動,她總怕被主子察覺這不該存在的情。
「怎麼了?嘟嘍什麼?」
昏昏沉沉地讓大夫處理好那該死的傷口後,楚伏雁又熟睡了一個時辰才醒來。
再醒來,燒退了,感覺也好了許多。
听到聲音,蝶雙心一凜,心虛地道︰「沒、沒事。」
看銎炷︰子的神情,她很確定,主子抱著她的舉動,只是高燒引起的行為罷了。
清醒後,他沉竣的臉上有些恍然,卻沒提出疑問。
她不確定,主子是不是還記得那腧矩的行為……思緒至此,心里還是被淡淡的失落與惆悵佔據。
縱使明白自己與主子之間不可能有些什麼,她還是忍不住去想啊……
不知丫鬟起伏的心思,楚伏雁面容平靜,其實內心波動不已。
方才他似乎作了個夢,在夢里,他似乎抱了蝶雙……但,是夢嗎?他仿佛感受到她嬌軟的身軀貼在懷里的滋味……
一思及這讓他心神動搖的感受,他趕緊抹去不該有的念頭。
蝶雙雖是他的貼身丫鬟,畢竟是個姑娘家,他前非謙謙君子,卻也懂禮自制,應該不會做出唐突她的失儀之舉。
暗暗打住思緒,他起身道︰「蝶雙,來幫我更衣,我該回部里。」
「是。」
斂住浮蕩的落寞,她趕忙取出衣袍,站在主子身前替他著衣。
以往刻意壓抑的心思,這會兒讓她替主子更衣也成了問題。
兩人靠得極近,蝶雙甚至感覺得到他溫熟的吐息輕輕落在發頂。
那細微的接觸讓她臉發燙,心跳飛快,手指也禁不住輕顫。
察覺自己下爭氣的反應,她暗暗斥著︰柳蝶雙,你到底在妄想什麼?
發現她的動作失了利落,楚伏雁垂眸,盯著她的發項問︰「蝶雙,你怎麼了?」
打理衣衫的動作微乎其微地一頓,她強自鎮定地解釋。「奴婢只是在想,天候似乎又冷了點,是不是該幫大少爺找件厚實的外袍。」
一個盡責認分的丫頭不該對主子動情,她不希望讓主子瞧見她臉紅心虛、為他著了魔的模樣。
楚伏雁信了她的說法,畢竟自她來到身邊,做任何事全是以他為考慮。
「還未入冬,這點風不算什麼。倒是你,若是怕冷就多添幾件衣衫,別受寒了。」他蹙眉說著,一雙手不自覺握住她涼透的小手。
蝶雙替他著衣時,她的手不時與他有所接觸,那雙手涼得讓他忍不住皺眉。
沒料到主子會突然握住她的手,蝶雙渾身一顫,慌忙地想抽回手。「大少爺……」
老天!他做了什麼?
楚伏雁看著蝶雙窘紅了臉,這才發覺自己的唐突,暗咒一聲,連忙尷尬地抽回手。
松開手的瞬間,他忽地意識到,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蝶雙與其他丫鬟不同,似乎沒想過爬上他的床、誘惑他,試圖成為他的女人,加上這兩年來她專心一志地把他當主子,讓他一直忽略她是個姑娘家的事實。
直到今日。
發覺主子松手,蝶雙趕緊抽回手。「奴、奴婢去幫大少爺找件厚一點的外褂。」
不待回答,她轉過身,踉蹌地跑出寢房。
看著她花容失色的反應,楚伏雁懊惱地嘆了口氣。
他是怎麼了?主僕兩人相處了兩年之久,他從未有過如此舉動,蝶雙會不會認為自己被輕薄了?
他……嚇著她了嗎?
楚伏雁未能多想,便見她捧了件外褂朝他走來,清雅的臉上已無方才的驚慌失措。
是他多慮了嗎?
帶著滿心疑惑,他回到密衛部,腦中全是蝶雙受他唐突時驚嚇的反應。
他渾然未覺,這是自己的心思頭一回被姑娘佔據了……
晌午方過,金陽白雲間露了臉,灑下融融暖意。
幽雅的雅致庭園在金光下交織成宜人秋景。
秋風一吹,園里的綠葉、紅楓、黃葉翩然飄落,天地像在瞬間下了場葉雨,加深了秋意。
怔怔杵在樹下,蝶雙神思幽幽。
那日……主子為什麼要握住她的手呢?
從主子回密衛部後,這個疑問便盤旋在腦中。
當時她心慌意亂,連抬頭看主子一眼都不敢,遑論要弄明白向來沉穩的主子怎會握住她的手?
想不透、理不清,思緒愈攪愈亂,她鎮日心神不寧,全然沒了平時的沉斂。
慶幸主子接連幾日沒回府里,否則她滿腔的春情該怎麼藏?
「蝶雙姐、蝶雙姐……」
她恍惚回神,望向有些急切的聲音來源。
小丫頭用不解的眼神看著她,報告︰「夫人派過府的轎子已經在外面候了好一會兒了。」
不知能干的管事在樹下待了多久,發上肩上竟落了好幾片葉子,小丫頭正猶豫著要不要替她拾落葉,卻被她的驚呼給嚇著。
「糟糕!我居然給忘了!」
幾日前,楚夫人讓舊宅的下人送主子的藥補食材過來時,順道給了口訊,要她今日回舊宅一趟。
楚夫人體恤她,特地派了轎子到新宅接她,這會兒,轎子正在外頭候著。
而她居然在這兒發愣,顧著回憶主子那不經意的舉止,差點忘了轎子就在府外候著她。
「小挑.我回舊宅一趟,有事就找總管。」
蝶雙趕忙斂下思緒,加快腳步,匆忙離開。
柳蝶雙,別胡思亂想了︰主子握住你的手只是關心,是對下人的關懷,是你的福氣啦!
說服自己抑下妄想,可她的心思依舊幽幽恍恍,直到轎子停在楚府舊宅,她飄蕩的思緒才回到現實。
回到舊宅,看著熟悉的景致,她心中充滿惦念與感觸。
自從跟著大少爺遷至新宅後,除了過年過節跟著主子回舊宅,平時回來的機會並不多。
畢竟是待久了的老地方,瞧見記憶中的景物,總能勾起回憶。
「蝶雙,還杵在這兒發什麼愣?夫人在涼亭候著你,還不快走。」
喚她的是楚夫人的丫鬟晴心,在她被派到大少爺身邊後,便是由晴心接下她的工作。
回過神,她趕忙跟在晴心身後。
片刻,兩人來到涼亭,見著氣質嫻雅的美婦,蝶雙立即恭敬問安。
歲月仿佛不曾在楚夫人臉上留下痕跡,縱使是年近五旬的婦人,瞧來竟與她頭一次見著時的模樣相去不遠。
一見蝶雙,楚夫人漾開笑,朝她招了招手,道︰「好蝶雙,終是等著你來了。」
自從把蝶雙派到兒子身邊後,她難得見著這貼心的丫頭。
一進涼亭,一股暖意迎面撲來,蝶雙月兌上的連帽外氅交給晴心,不自覺地開口︰「晴心,麻煩你再提一只小炭爐過來好嗎?亭子里不夠暖,夫人的腿怕是受不住。」
雖然「易主」許久,她還是沒忘記夫人年輕時腿部曾受過重傷,每至天寒有雨時,腿部總會發疼。
看這隨侍多年的丫頭沒忘記她這個「前」主子,楚夫人若有所感地拍了拍她的手,語氣溫和地道︰「晴心已經讓求安去取暖爐了,你坐下,同我好好聊聊。」
若不是為了兒子,她還真想把這丫頭留在身邊一輩子。
依言坐下,蝶雙有些不自在。「是奴婢多事了。」
楚夫人柔聲笑斥。「這哪是多事?你的多事倒是證明心里還有我這個夫人,教人歡欣得很哪。」
蝶雙聞言,柔柔地揚唇微笑。
能賣進楚府為奴嬸,是姨娘為她做的最好打算。
她的命運因為楚府、因為楚夫人的愛護有了轉交,對于這一點,她心懷感恩。
這也是她始終將對主子的情意藏在心底深處的原因。
她不想讓最照顧她的夫人失望,只想盡心盡力為夫人服侍她視如珍寶的長子……
意識到思緒又不由自主轉到主子身上,她暗嘆口氣,心底五味雜陳。
那日後,她喜歡主子的心情越發泛濫。
最近面對主子,臉紅心跳是家常便飯,教她只能用更加謙恭的態度伺候,以掩飾不該有的心情。
不知她起伏不定的心,楚夫人暗暗打量著眼前的女子,訝異她的轉變。
年紀尚小時,這丫頭總是揚著唇角甜甜燦笑,年紀漸長後,還是能見著她的笑,但懸在唇邊的笑意卻變得內斂。
興許是她沉靜內斂的氣質使然,有她在身邊伴著,便讓人感到安心。
不過這或許也是兒子中意她乖巧听話、心靈手巧,一直將她留在身邊的原因吧?
可惜啦,這丫頭的賣身契期滿了,也不知她是不是願意重新擬約,繼續留在兒子身邊伺候?
不動聲色地抑下思緒,楚夫人開口問︰「知道我今天找你回來的原因嗎?」
蝶雙心頭微震。「奴婢知道。」
一晃眼,她賣給楚府做丫頭的契約期滿,且逾了近半年之久。
她自己明白,卻沒想到要回舊宅討回賣身契。
她甚至天真地想,若無人記起她的契約已滿期,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挺好的。
因為在不自覺間,能伺候大少爺,為他打理一切,似乎已成為她最重要的事。
楚夫人無限感嘆地開口。「歲月不饒人,一晃眼,你都長這麼大,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
若不是賣身契上白紙黑宇寫定了,她實在舍不得放這麼個好丫頭離開府里啊!
「奴婢變大姑娘,但夫人的容貌還是與從前無異,讓奴婢瞧了羨慕。」
楚夫人被她逗得眉開眼笑,好半晌,才斂住笑意,問︰「蝶雙,你還記得我是在這兒幫你取新名字的嗎?」
蝶雙的目光落在涼亭外,思緒隨著夫人的話回到初夏的那日。
「奴婢當然記得那一日……」
記得那一日風暖日麗,亭外的垂柳隨風搖曳,蝴蝶在柳樹邊翮翩飛舞,楚夫人就是瞧了那情景,才幫她取了這麼個不像奴婢的名字。
「蝶雙,離開楚府後,有什麼打算?」
打算?
事實上,她沒細想過將來。
到大少爺身邊伺候的那一年她曾想過契約期滿後的日子,但隨著時日過去,那分憧憬與想望漸漸淡了。
真要說,其實她變得害怕這一天的到來。
她幼時就進了楚府,與姨娘一家早斷了聯絡,她根本不知道契約滿了離開楚府後,要何去何從?
每每思及將來,她心底只是茫然又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見她久久未答,楚夫人便開門見山地問︰「倘若你還沒做打算,再多留一些時候,好嗎?」
蝶雙不解地看著楚夫人。「多留一些時候?」
「嗯。」楚夫人嘆息地說︰「阿雁和你一樣逾時了,不同的是,他逾的是該娶妻的時候。」
忽然听聞夫人提起主子要娶妻,她心一緊,一股酸苦滋味狠狠地沖上喉頭。
她是想過主子遲早會娶妻,卻沒想到這一日會來得……這麼快。
她抑下心緒,小心翼翼地問︰「夫人為何讓蝶雙多留一些時候?」
「縱使咱們喜歡你,恨不得你一輩子留在楚府,但若你有打算,做主子的也不能巴著你不放,但就當夫人同你討這—年的恩,你就留在阿雁身邊繼續替他打點,等到將來他娶了妻再走,好嗎?」
說到底,這還是為娘寵兒子的私心。
這麼多年來,兒子身邊有蝶雙打點瑣事,若她走了,兒子身邊少了個人侍候或換了別人,她也放不下心。
同蝶雙提起往事,為的是提醒她記得楚府的恩情,這丫頭向來聰穎,相信她絕對懂得暗示。
或許暫時留下她的做法太自私,但蝶雙忠心耿耿、安分守己,在兒子身邊兩年沒發生什麼荒唐事,她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更適合留在兒子身邊的人選。
「夫人……」蝶雙看著楚夫人,驚愕地說不出話。
依大少爺的年紀,尚未娶妻真的晚了,但這些年來,他一直以密衛部為重,她以為主子或許會晚個幾年再辦終身大事。
到那時,她早已因為契約期滿離開楚府,見不著這讓人心酸的事了。
但這會兒,楚夫人卻要她留到主子辦完終身大事再走,著實為難她。
親眼看著主子與其他女子成親,不擺明了要讓她心酸嫉妒嗎?
見她欲言又止的為難神情,楚夫人接著又說︰「我這要求是自私了,但你若允了,楚府絕不會虧待你。到時我會多給你一些銀子,你若想自力更生做點小生意也行,或者讓我幫你覓門親——」
蝶雙一听,連忙表明心意。「夫人,蝶、蝶雙不準備嫁人。」
這是很要不得的想法,但她無法想象要與楚伏雁以外的男人共度一生。
楚夫人沒好氣地笑道︰「說起來你的狀況比阿雁糟糕,很多姑娘在你這年紀都是一、兩個孩子的娘了,也是該幫你打算、打算。」
她愈听心愈慌。「其實奴婢……沒想過離開楚府後的打算,更沒想過要成親的事,夫人不必為奴婢費心。」
「說什麼話?姑娘家畢竟是要嫁人啦!」
「奴婢的親事就等大少爺的親事辦妥了再說。目前奴婢別無他想,只想好好替夫人伺候大少爺。」
「好吧!你的事兒暫且擱著,至于阿雁那頭,得由你幫忙了。」
「幫忙?奴婢能幫什麼忙?」沒料到楚夫人會提出這要求,蝶雙的心沉了。
「我已經請媒人介紹幾個合適的人選,你找個時機探探阿雁的意思。」每每提到娶妻,兒子不是用忙當借口,便是打馬虎眼蒙混過關。
這回她想,還是請蝶雙探探兒子的意思,再決定是否要媒人送女方的八字庚帖過府。
心隱隱作痛,蝶雙為難地咬了咬女敕唇。
主子要成親的事帶給她的打擊夠大了,現下居然還要她探探主子的意思,對她會不會太殘忍了?
發覺她臉色有異,楚夫人忍不住問︰「怎麼?你不願意嗎?」
「夫人,這事……怎麼會讓奴婢開口問呢?」
雖說這些年她伺候主子的真心與夫人不相上下,但她畢竟是個下人,干涉到主子的婚事,似乎有些過頭了。
楚夫人卻不是這麼想。
「這兩年你在阿雁身邊服侍,或許比我這個當娘的還了解他,你先同他提,再盡量說服他,知道嗎?」
真不知道楚府風水是出了什麼問題,兩個兒子都到了成家的年紀,偏沒一個願意娶妻,教她頭痛極了。
蝶雙為難地咬唇,低嚅半響才悶悶開口。「奴婢雖在大少爺身邊伺候,但奴婢真的沒听過大少爺提過屬意哪家姑娘的話。」
這是實話。在主子身邊伺候了兩年,她未曾從主子身上聞到困脂水粉的味道。
主子只有練武、回密衛部、出任務及不時帶傷回府,一切全與姑娘沾不上邊。
「唉,就是這樣才讓我頭疼啦!」楚夫人揉了揉額角,語重心長地嘆道︰「若放任他繼續這麼下去,我幾時才能盼著他成家?你就幫我這個忙,成嗎?」
瞧著楚夫人殷殷期盼的神情,蝶雙不自覺生出幾分憐憫。
她可以理解夫人的心情,因此縱使不願意,還是硬著頭皮應允。「奴婢會和大少爺提……」
聞言,楚夫人點頭微笑。「好蝶雙,有你的應允,我就放心了。」
蝶雙苦澀地揚了揚唇,沉默不語。
之後楚夫人對她說了什麼,她已沒印象,唯一記得的是,微揚的唇角仍舊懸著淺淺的笑意。
沒人知道,她的心已墜入見不得天日的黝黑深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