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寢殿內,入秋的夜風冰涼的吹拂起明黃色幔帳,薄如蟬翼,微微鼓起。如凝脂般雕刻著鳳凰鏤空的羊脂美玉懸掛在帳頂,明黃的穗子在風中搖動。
艷紅的地毯上,香獸裊裊。
皇帝似乎是真的累了,一入內殿,都未曾寬衣便躺在床上,燭光照耀著他俊美的側容,少去了平日凜人的霸氣,竟令人覺得分外的柔和,安靜。
趙公公守在內殿外,他一直看著跪在床前為皇帝搖扇的雲傾,眼神閃爍沉思,似乎在糾結著什麼,隨後在看到雲傾緩緩走出內殿時,忙迎上前問道︰「皇後娘娘,皇上可是睡了?」
雲傾點了點頭,今日皇帝似乎並非來找自己的麻煩,而是真的累了,竟然佔枕即睡,竟連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說。
而她,生怕他是假寐,因而在一旁為他搖扇,待了片刻,卻不想還不足半柱香的時間,就听到他均勻有序的呼吸聲。
趙公公松了口氣,似乎頗為欣慰一般,隨後小心翼翼的掩了門,將外側的幾重幔帳都緩緩放了下來,夜風一吹,竟如浪濤一般翻滾,翠玉叮鈴。
「皇上今日很累麼?」雲傾不動神色的問道,但眼楮卻飄向了殿外。蠻兒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若是不出意外,在卯時之前,她們就可以動身了。
趙公公沒有注意雲傾的眼神,只嘆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皇上不是今個兒累,是這半個月來都十分累」
秀眉微動,雲傾疑惑的望向趙公公,等他繼續說下去。
「自上次凌霄殿之事後,皇上就著手準備對付齊國,齊太子都是陰險狡詐之輩,不僅有意聯合四大諸侯拒絕上貢,甚至還有私下招兵買馬之嫌。所以,皇上不得不在朝堂上調遣出足以信任的幾名官員,以治理水災瘟疫為由,分派到各諸侯國去,更命令南伯侯齊譽為百姓著想,將所有受災的難民全部遷徙到中土來,並下旨命令個縣城分批接納安置,朝廷也下撥了不少銀子,更是派戶部、工部協助,戶部登記難民,接納軒燁國百姓,工部動土建造房舍、作坊,讓那些百姓可以生活。」趙公公一五一十的講這幾日發生的事情都說了。
雲傾眸光微露驚詫,不是因為凌燁軒是一個心懷天下百姓的仁君,而是他竟然用如此外柔內剛的決策才應付四大諸侯。
皇帝的辦法,或許在外人听了,只會覺得他是個好皇帝,心系百姓苦樂。可是卻不知道他這一道讓所有受災百姓遷徙中土的聖旨會給齊國帶來多大的麻煩。
其實,齊國受災的地方並不多,也不甚嚴重,齊譽反復再四的上呈奏章無非就是想用上貢的銀兩招兵買馬,訓練軍隊。
但是那些充軍的壯丁都是齊國境內的普通百姓,所以一旦發生大量百姓遷徙中土,齊國的那些心系家人安危的士兵必然大亂,到時候,不必動用一兵一卒,便可以決勝于千里之外,讓齊國大軍內亂。
朝廷下撥銀兩建造房舍安置遷徙百姓,朝廷六部協助建造民間作坊使得百姓衣食無憂。在如此優厚的條件之下,只怕齊國的百姓都要爭搶著望天子腳下的沃土涌來。
而凌燁軒更是為防止齊譽派兵鎮壓著阻擾,派遣了足以信任的朝廷命官前往各諸侯監督,只怕齊譽有一絲妄為舉動,軒燁國的大軍必然揮師前往。
好一個一箭三雕之計,魚與熊掌兼收。雲傾紅唇勾起一抹冷笑,但心底卻一陣刺冷的寒意。
「娘娘,請恕老奴多嘴」趙公公見雲傾面帶沉思,不禁笑著打破平靜的氣氛,而後又道︰「其實,皇上早就想來宸棲宮了,並且還下旨讓奴才每日在下早朝後直接移駕皇後娘娘這里,可是,誰知顏美人又因為芙妃侍寢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所以」
「趙公公的意思,本宮明白」雲傾淡淡的說道,無論皇帝失約的原因是什麼,她從來都不曾在意過。更何況她現在只是一個六歲的女乃娃兒,還不到讓別人以為是在爭寵的時候。
趙公公怔了怔,隨後嘆息了聲,又道︰「在這個皇宮里,等著皇上寵幸的女人太多了,顏美人能得寵,那是因為她與皇上的感情不一樣,至于芙妃,更是太後的內佷女,這些都是後宮里那些娘娘們所不能比擬的。」
「娘娘,送給這位太妃、誥命夫人的禮物都已經準備妥當了,請娘娘過目」這時,蠻兒隔著珠簾和幔帳稟報道。
「趙公公的提醒,本宮會記在心上的」雲傾起身,淡然的對趙公公說道,隨後面無表情的踏出了內殿。
趙公公眉宇黜起,他看著雲傾那嬌小縴弱,卻又冷漠得不似一個六歲孩子的堅毅背影,眼底閃過一絲不安。這個小皇後當真與眾不同,但是這對于軒燁國和皇上來說,又是福是禍?
天色漸亮,卯時未足。
宸棲宮大殿外,車馬卻已經齊備,相府派來的家將和侍衛也已經在宮門外等候,由威烈將軍冷戰天親自迎接皇後的省親隊伍。
趙公公雙眼惺忪的從睡榻上起來,眼見雲傾已經將一切齊備,正分派內務府的太監們將準備好的禮物搬走,于是忙忙的上前,道︰「皇後娘娘,再過片刻皇上就該起身了,娘娘是否要等皇上醒了再走?」
「回稟皇後娘娘,車馬已經齊備,奴婢剛接到國舅爺派禁衛軍傳來的話,國舅爺問皇後娘娘是否現在就出發?」蠻兒從灰蒙蒙的殿外跑進,有些氣喘吁吁的稟報。
「現在就出發吧」雲傾說道,而後在趙公公愣怔之時,婉和的笑道︰「皇上連日為國事操勞,身體要緊,還是讓皇上多睡會兒吧」
「這」趙公公神色為難,眼神帶著隱隱焦急,然就在此時,寢殿內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隨後便听到一聲沉悶而沙啞的聲音︰「趙安」
趙公公面色一緊,隨之笑道︰「皇上醒了,娘娘可要拜別皇上後再上轎」,說著,轉身進了寢殿。
雲傾有些無奈,她並不想見皇帝。這幾日的事情雖然大多都是猜測,並未證實,但是她依舊覺得有些喘不過氣,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宮苑,回到另自己無憂無慮的相府中清靜清靜。
可是,這個皇帝似乎並不想如她的願。
「臣妾參見皇上」跟著趙公公走進寢殿,雲傾福身請安。
「皇後一夜沒睡麼?」皇帝的聲音懶懶的,帶著低沉而有磁性的沙啞。因為剛睡醒,所以他顯得有些惺忪和慵懶,顯得有些茫然的目光落在整潔的床榻里側,劍眉微微黜起。
「臣妾唯恐打擾皇上休息,所以就宿在殿外的鳳榻上」雲傾順著他的眼神看著床榻,知道他疑惑什麼。他以為自己會睡在他的身邊。
「是麼?」皇帝的聲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語氣中略帶了些失落,隨後他又瞥了一眼自己身上因未寬衣而褶皺的龍袍,劍眉黜得更緊了,隨後竟說出了一句十分滑稽的話來︰「哦,你們就都舍不得打擾朕,所以都沒有人進來侍候朕寬衣啊?」
「皇上恕罪,奴才見皇上疲累,所以不敢打擾,奴才已經準備好了另一套龍袍,現在就伺候皇上更衣」趙公公含笑說道,而後立刻捧起一旁桌案上的龍袍,走上前。
按照後宮的規矩,皇帝宿在那個宮殿,起早時,侍寢的嬪妃必須也早早起身為皇帝更衣,伺候梳洗束冠,但是雲傾雖然身為皇後,卻只有六歲,身量不足,也從未為誰更過衣,所以只能杵在那里看著,什麼忙都幫不上。
大殿外,蠻兒帶著幾名宮娥捧著熱水、擦巾、漱口青鹽和碧玉攪勺杯子走進來,向皇帝請了安後,便上前服侍。
雲傾看著被眾人如同眾星捧月一般伺候的皇帝,不禁有些失笑,但這一笑不要緊,居然還被抓到。
「皇後今日心情不錯,有什麼樂事,也說出來讓朕也高興高興」突然,皇帝的聲音毫無預警的傳進了她的耳朵里。雲傾一怔,隨即回神,卻見皇帝漆黑的雙眸帶著探究的看著她,薄唇微微勾起,有些似笑非笑。
「回稟皇上,臣妾是想到即將與父親和哥哥團聚,所以心頭欣喜,卻不知一時忘情游思,還請皇上恕罪」雲傾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笑了,但是卻隨意撿了個理由搪塞。
「原來皇後這麼想離開皇宮啊」突然,皇帝甩開了一旁整理袍袖的宮娥,聲音听起來有些不悅。
雲傾疑惑抬頭,卻見皇帝漆黑深邃的眸子正盯著她,令人探不出喜怒,但是那不悅的情緒卻十分明顯。
凌燁軒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回相府就可以笑得如此燦爛麼?這種笑,他那日在後山的樹林中也曾見過,那幾日,他一直都莫名糾結于聰慧冷靜的她私底下是否就是這樣毫無心機和防備的樣子。
想到她對自己永遠都一副防備的冰冷態度,但私下卻是如此溫柔婉順的對待別人,凌燁軒心頭一陣莫名的煩躁,讓他想發火。
剛才還是好好的氣氛,突然因為皇帝的震怒而陰沉凝固起來,而那名宮娥而是嚇得雙腿一顫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不住的顫抖,嗚咽起來。
「皇上恕罪,這些宮女年紀甚小,也從未伺候過,所以不懂規矩」趙公公忙打圓場,邊說,邊整理起皇帝的袖口。其實,那袖子本是好的,並沒有任何的不妥。
「皇後早去早回吧,朕也要去早朝了」皇帝冷瞪了眼雲傾,隨後大步踏出了寢殿。
一陣夾雜著淡淡龍涎香氣息的冷風從自己身邊刮過,雲傾身體不禁僵了僵。不知道為什麼,皇帝喜怒無常竟讓她有種不祥且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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