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時間倉促,回誰院後,顧不得多耽擱,俞羲叢換上水給他取出的西服西褲,無多言語,匆匆出發了。
車駛上誰院大門外的林道時,俞羲叢不由的向後車窗回首,誰院黑色的鐵門漸行漸遠,他沒有看見水。
他知道看不見,但這種回首已經成為習慣,每次離開,他必定會頻頻回首。肋
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種回首的習慣?他自問。
從古鎮見水的時候開始?從三年前的那次一見鐘情開始?
或許還更早吧,從九歲童子時,獨自留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陌生的皮膚陌生的語言,如同由熟悉的人間忽然入了鬼魅的地獄。
是的,他真切的記得,九歲、紐約、媽媽的手忽然掙開他,另一只白的毫無血色的手將他領進那座所謂的貴族寄宿學校,九歲的他驀然驚覺自己進入了地獄,那蘭的眼珠黃的毛發,全是神話書中的鬼魅形容,從那個時候他便習慣了回首。
望媽媽,望親人,也同樣是望不見!
他記得九歲的小孩在松開媽媽手之後,與一群他認為是魔鬼的人戰戰兢兢度過了漫漫一夜,之後所有的日夜都在戰戰兢兢,直到青春期到來,他方才略略舒展,方才漸漸融入那個陌生的國度。
哦不,沒有,他沒有融入,他從來沒有融入進去,他愛的是故土,念的是東方,象日月星辰一樣永恆眷念。鑊
而至于愛情,從十八歲,他就已經有了苛刻的標準,那個人,她必須是東方女子,她必須溫柔似水,必須是他這個孤獨男子眼中的‘百分百女子’。
所謂他眼中的‘百分百女子’,未必是十分漂亮,但她讓他的眼楮有如歸家,她未必十分窈窕,但能讓他的生理激越沖動,她未必富有,但能讓他的肩膀渴望承擔!
于是,孤獨的他從十八歲開始苦苦尋覓這樣一個人,尋覓這樣一個百分百的人。
這個‘百分百’標準,他不用拿任何標尺去衡量考核,他只憑一雙眼,憑他一雙凡夫俗子的眼,他就篤定可以在遇見那個人的第一時間確定她,確定她便是他心目中的百分百,確定她就是他最為理想的終身伴侶。
只要一雙眼,不需要別的,他可以一眼認出屬于自己的‘百分百’。
于是,或者說終于,2001,5月7日,廣東韶關,小女人,法語同傳,一個叫做一見鐘情的邂逅出現了……
……
腦中想著過往的這種種片段,車已拐出林道,誰院的黑鐵門望不見了。
俞羲叢轉回身,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後拿出電話。
「事情怎麼樣了?」他打給遠在費城處理歐寶藍事件的助理沃原。
「俞董,院方不肯通融,他們也有一整套受法律保護的條文,所以……」
「不必跟它拖了,」俞羲叢打斷沃原,「砸錢!不管花多少錢,三天之內必須把東西取出來!」
「是。」沃原應的十分虛氣,他對此實在沒有把握。
這邊的俞羲叢下命令︰「董事會出了些問題,我現在馬上登機去費城,處理完董事會的事我回國接太太,太太去費城之前,你必須把歐寶藍的事情全部辦完。」
「是。」沃原是一貫的心中作難口上干脆。
末了俞羲叢靜一時,覺得還有什麼交代,卻一時想不起來,掛了!
這種一時想不起來的狀態他甚少有過,怎奈他的腦子里只飄忽著妻子溫良的大眼、豆大的淚珠,其他所有事都因此而變模糊了。
那淚珠叫他心情十分沉悶,這種沉悶一直持續到第二日抵達費城,乃至坐進辦公室會議室,在任何場所,那雙眼那顆淚都要斷斷續續的向他襲來。
以至于讓他心神不寧、情緒散亂,剛到費城,他便已經開始惦著回國。
第二日深夜回家躺倒床上時,他忽然感到干事業的乏味,這種對事業的乏味之心他從未有過。他是工作狂人,從不曾想過自己會有厭倦工作的時候,而此時卻分明厭倦了,熙熙攘攘的利益、紛紛擾擾的繁務,他全厭倦了!
這時他方才驚覺︰世上竟真有能與事業抗衡的東西!
他更加強烈的想回家了,也才強烈的感受到自己終于有個家了!
從小生活狀態象‘飄浮’的一個人,忽然擁有了一個神奇的家!
這個家,叫人不得不想念!
然而想家到罷了,脾氣卻不好了,自然他的脾氣只對幾個助理發,至于其他人,即使是秘書,也斷不會看到老板有高聲怒目的時候,在他們眼里老板俞羲叢是標準的儒商,是永遠的彬彬有禮、儒雅溫和,他們不知老板也是人,發怒生氣也不得免。
這日俞羲叢對沃原發了一通脾氣,待沃原退出後卻發現自己的脾氣來的突兀,明明是想家的緣故,卻咆哮在助理名下,想到這,他不由的搖頭。
正在自我檢討著,弟弟羨桐來了電話。
「哥!」俞羲叢接通電話未待出聲,夏羨桐已直奔主題,「方彤那邊又變了,讓我弄個美國綠卡給她,老爺子在催我,只能勞煩你了,我這方面沒渠道!」
「綠卡?」俞羲叢明白弟弟說的是他的婚事,夏羨桐與世家堯姓女子將要訂婚,卻被前女友方彤攪了進來,之前給了一筆錢答應分手,現在又變了卦。
「不得不辦嗎?」
「得辦,而且要盡快,萬一她反悔,羅敏希怕就泡湯了。」
「羅敏希?」俞羲叢滕出手點了一只煙,「這又是哪個?」
「你不知道?噢對了,忘告你了,我跟堯丹汐黃了,我跟她實在合不來,哎,知道敏希是誰的外孫女麼?」
「誰?」
「嗨,老爺子這次攀的有點高了!」夏羨桐嘆一句,然後說出一個名字!
「攀這麼高?」俞羲叢確實被這個名字震了一下。
他知道,繼父現在身居高位,但與小桐說出的這個人物沒法比,那是將來有可能寫進歷史書的政治核心人物。也難怪繼父會如此急切。
「沒辦法,」夏羨桐無奈的嘆︰「你跟小松瀟灑啊,一個外面養著人,一個可心可意的找了個一見鐘情的小妻子!獨獨我,嗨!給老爺子當政治犧牲品了!」
夏羨桐訴苦般的往下說︰「听說第五老爺子除了寵他那孫子就最寵這外孫女羅敏希!我啊!操,真是娶著金枝玉葉了,再想著跟你們似的時不時搭個紅顏知己放松放松?沒門兒!」
「紅顏知己!」俞羲叢及時捕捉到了紅顏知己這四個字,結婚後他最是听著類似的詞匯扎耳,他嘆道︰「有什麼意義!」
電話彼端的夏羨桐小噎了一下,隨即揶揄過來︰「沒意義你還做?」
俞羲叢從椅背探身到煙缽中彈彈煙灰,緩慢的語調出來︰「小桐,你也屬于公眾人物,公眾人物的困惑,你多多少少也有,媒體加在公眾人物身上的言論究竟有多少是真實?關于我的流言蜚語你應該明白,又有幾樁是真實的?」
「知——道——」夏羨桐拉著聲道,「知道你這個三十三歲還沒結婚的鑽石王老五給媒體描的一塌糊涂,有些個是冤事兒,這我知道!」
俞羲叢摁滅煙,嘆︰「當然,盡管大部頭是冤事,但有些小部頭也是真事,歸根到底還是自己落了口實,這很遺憾!」
夏羨桐哈哈大笑︰「哥,結了婚的男人都這樣嗎,婆婆媽媽。」
「嗯?」俞羲叢詫異,怎麼就成了婆婆媽媽了?
夏羨桐知道他詫異,解釋道︰「玩就玩了,工作的那麼辛苦,私下里放松放松很普遍很正常啊,何來你這兒給懊悔上了!至于嗎?」
俞羲叢苦笑,若有所思的點著頭︰「是啊,懊悔,你算是說對了!」
「為什麼?」夏羨桐不解。
俞羲叢一時沒有說話,嘆了口氣方才道︰「等你想回歸正常生活的時候你就會明白為什麼!」
「我現在過得就是正常生活!」
俞一愣,轉而輕輕搖頭,悶聲道︰「問題就在這里,就在于你認為這樣的生活非但不荒唐反而是正常,但是人是不斷成長著的,象我,我曾經以為事業重于一切,然而過了30歲才發現家庭又重于事業,將來或許又會覺得子息重于一切……」
「听出來了,听出來了,你啊,被小水迷住了?」夏羨桐從不叫心心嫂子,他此時揶揄俞羲叢,「怪不得年輕了十多歲呢!哎,發現你穿衣服也亮快了不少呵——」
俞羲叢淡然一笑,「不要亂來了小桐,我大你七歲,有些人生經驗是你還沒收獲到的,懂嗎!」
這時辦公電話叮鈴鈴響起,夏羨桐呵呵笑著道別。
掛了弟弟羨桐的電話,俞羲叢去接辦公電話,秘書小姐說夏先生要跟您通話!
他估計這個夏先生是繼父,他讓秘書小姐接進來。
夏罕聲來電話是說水父之事,水父將被審查的消息傳出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俞羲叢也沒有想到,結婚前本是露出要上升消息的岳父,後來非但沒升起來,反倒有被革職的跡象。
繼父將事情大概的說了一遍,最後說︰「羲叢啊,听說你沒辦結婚證?」
「是,還沒辦!」
夏罕聲贊許的聲音傳過來︰「我知道你辦事有分寸!」
俞羲叢被這句話說的皺了眉。
「水家不行了,堯家看樣子卻是時運來了!當然也是因為跟第五家族的親戚關系!」
俞羲叢在電話這邊點了點頭,想到前些時欲與夏家聯姻的堯氏︰「報紙上看到了,堯念誠這次上升很突然!」
夏罕聲說︰「是,」又說︰「羲叢啊,我方才說的是內部消息,內部的言論,不說出來是好,既說出來就是已成定論!你要好好考慮考慮你和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