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俞羲叢剛剛與母親通話時顯然是克制著的,話筒剛到了水手中,他便焦急喚了一聲心心,緊接著便是一長串的問話,出什麼事了?遇到壞人了?有沒有磕著踫著?等等等等。
「我沒事……」水的聲音很虛,咬字不清,她不想說話,只想掛機。肋
身體燙成了火炭,把腦子燙焦了,越洋電話信號又不甚好,她根本听不清俞羲叢那邊說什麼,最後終于無力支持,她在俞羲叢關切焦慮的絮絮之聲中毫無禮數的扣上了電話,全然不管彼端正在焦急說話的俞羲叢。
扣上電話,她嚶嚶哭了,她雙手捧著帕子捧著臉哭了,嚶嚶哭聲混合著再次頻頻響起的電話聲,兩種聲音淒涼的回蕩于寬大的臥室中。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下的,停下哭泣聲、停下電話聲,什麼時候停下的?不知道。
停止哭泣的她躺在床上呆呆望著對面的落地窗,窗簾沒有拉上,窗外的降雨已經變為降雪,今冬第一場雪,將黑夜浸為白夜。
她凝神窗外的白色雪夜,內心也填滿了冰冰的雪,涼的浸心浸肺,冰的沁骨沁肉。
她渾身滾燙,卻一夜未眠!這樣打熬到底傷了身!
第二天便是轟轟烈烈的咳嗽,但她把自己包在絨毯里端坐落地窗前一動不動。家庭醫生帶著護士來檢查時已是急性肺炎。
這可驚著了婆婆,緊守細守著,就又出差錯了!鑊
俞母跟自己這個兒子親不親?很親。
但就是見外!
上次水摔著胳膊就讓她這個做母親做婆婆的好不自在了一段時間,怎知這次又出事!
俞母急忙讓醫生跟保鏢送媳婦到高干醫院,自己也隨後跟了過去。
眾人忙活的當兒,水一直不言不語,她睜著兩只布女圭女圭一樣的大眼楮被送往醫院,在醫院的二層小洋樓特護病房內,她依然保持在家時的抱膝而坐,眼楮盯著窗外的幾棵大枯樹,雪依然在下,三三兩兩的冬鳥在樹枝和地上跳躍著,企圖覓食。
這樣的鳥,或許是烏鴉。水空洞的心房冒出這樣一句空洞的猜測。
是的,空洞,整個人空了!
她一直活得極有把持,可是後來沒了,現在更沒了,她徹底被人世的紛亂打敗了。
她一時還拾不會信心來,只能兀自憂傷。
……
沃原是這天下午乘國際航班回來的。
沃原邊用帕子拭著額頭上的細汗,邊匆匆趕向病房,是何魯報告太太失蹤的第一時刻老板就派他立刻起身回國的。
沃原走到病房門口時放緩了腳步,輕輕推開門,太太在床上抱膝而坐,側臉望著窗外,象一個憂郁的女大學生。
或是不听到沃原進來,或是無所謂何人進來,她沒有掉過頭來,沒有言語,一動不動,眼楮盯著雪地上的烏鴉。
「太太,」沃原對著床上人的側臉開始解釋。
他說明天開全球董事會,各路子公司的負責人已全部飛向費城,俞董實在不便這時回國,讓他回來代為照料。
他說因為時間差的關系,俞董接到太太失蹤的消息時費城那邊剛剛入夜,焦急擔心各處打電話,直直焦慮到天大亮沒闔一下眼。
他說俞董不放心,您又一直不接電話,現在回個電話吧……
沃原難免是嗦的,他的喋喋不休打破了水的寧靜,她對著窗外用她一貫和緩的語氣下逐客令,「我沒事的,沃原助理忙別的去吧。」
然而沃原不動腳,他上上下下將太太仔細打量一番,看見了她手肘處的傷,他知道老板那邊得交代清楚了。
太太無故失蹤一整天又掛了彩,又是肺炎又是受傷,夏夫人在電話里竟是只提失蹤未提受傷。
這還了得!
他不知道,夏夫人也是自打兒子結婚這許久以來,已洞悉兒子對媳婦的細致與喜歡,僥幸不跟兒子說心心受傷,是想著他回來或許就好了,省的兒子嘀咕又在自己母親眼皮下把媳婦磕踫著了也不一定。
但沃原跟了俞羲叢八.九年,知道這是瞞不得的,遂一出門便向自己老板報告實情。
本來要務纏身的俞羲叢听說妻子又是急性肺炎又是受傷,登時叫秘書各處發函取消所有要務,立刻出發回國,等不得申請專機的航線,他派人火速去訂國際航班。
沃原說太太不願在醫院住著,想回家。
俞羲叢說肺炎以輸液為主,她想回家就讓她回吧,叫家庭醫生住過去,誰院那邊暖和,他讓沃原把水送到誰院,他馬上出發回國。
俞羲叢在天上飛了十三四個小時,第二日傍晚抵華,兩天沒闔眼,此時焦急回到誰院,顧不得咻咻黏上來的獵犬,徑直奔向房間,兩三步踏進主宅。
屋里十分安靜,他和水的那間臥室沒人,他向里邊的臥室走去,走到門口,門大開著,他卻猝然頓住了腳。
他無法邁步進去,大吃一驚的立在門口,他被里邊擁抱一團的一男一女驚住了。
爬在俊佑懷里的水噎噎哭泣著,哭的換不上氣來。
剛剛俊佑一進門,她就哇的一聲撲到了高大的弟弟懷里,從小到大,關心她的人只有爺爺和弟弟,她沒有任何同齡朋友,此時她看見俊佑總算把憋在心里的淚倒了出來,
痛哭的心心沒有覺出俞羲叢的到來,背對門的俊佑被心心的哭聲擾亂,更沒有听力。
「俊佑,俊佑,我沒听你的話,我好悔啊!」
「哎丫頭,看,曾我一身的鼻涕,別哭了,啊,唉——怎麼這麼不听話泥——,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行別跟他過了,我說過多少次了,現在走人還不晚……」
「我好悔,我好悔啊俊佑!」
「唉,行了行了,這不,那個老男人不疼你,還有我疼你嗎!」
俞羲叢猝然轉身!
腳上的軟底拖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一出客廳就給沃原撥電話。
「去查,水!」他的牙關發麻,眼楮怒氣沖沖的眯了一下,口中一字一字道︰「查,是不是水敬川的親生子!」
掛了電話,他緊咬牙關立在窗前,他的手去身上找煙,可是沒有,上次水不讓他抽煙,他嘴上跟她繞著,沒說一句不抽,但他從那之後再沒抽過。
有一位香港摯友前天給他敬煙時,他說忌了。
摯友打趣說︰「古人說,頭一天說忌煙忌酒,第二天立刻忌淨的人,不能處!黑!忒黑!」
是的,他就是那個不能處的人!
可是此時,他焦躁的找煙。
終于在木幾里找到一盒雪茄。
他拔出一只棕色雪茄,抿在指頭上,眼盯在煙上半晌,直到視線中全成了棕色,方才將煙送到嘴上。
……
臥室里,水心心還撲在弟弟懷里啜泣,俊佑說︰「車敏多喜歡你啊,你那時候要是肯听我的話找上他,你一輩子幸福,嗨,你不听話。」
俊佑從小就是車敏的跟屁蟲,車敏把心心暗戀到骨頭里去了,心心結婚後車敏一傷心跑日本做生意去了,每次回國也不登‘大院兒’的門,把那里當了傷心地。
俊佑一直希望心心成全車敏的心願,也為她自己找個好歸宿。
家里的姐妹全大他兩許多,等他和心心長大後,其他三個姐姐都出國的出國成家的成家,之間一點親熱勁兒都沒了,他覺得家里似乎其實只有他和心心才是親姐弟兩,別人都不是親的。
心心那有心思听俊佑說車敏路敏,也是俊佑不知實情,不知三姐淼淼與俞羲叢的事,更不知道心心昨天去家里的事,以為是俞羲叢在外邊玩女人傷了他的小姐姐,此時驢唇不對馬嘴的唾斥一番,惹得水越發悲戚。
他叨叨著盧濤的好,把漸漸停止飲泣的心心安置到被子里,他的手機響了老半天了,他騰不出手來接,現在一看,是丹沁,他著急給丹沁回電話,說︰「心心,我得走了,」
心心抽著肩膀沒說話,他自顧去了,
俊佑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穿過走也走不完的過廊,終于出到客廳,因為著急,他從客廳徑直出院奔大門去了,連立在客廳窗前抽煙的俞羲叢都沒看見。
從玻璃上望著急急奔向大門的小舅子俊佑,俞羲叢將一大截雪茄摁滅在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