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要逃了,初六晚上跟車敏吃過那頓沒進了肚的大餐之後,她再也見不得車敏了.
雖然車敏後來也為自己的粗魯道過歉,但他的‘著急’還是顯而易見的,仿佛要搶人似的。
俞羲叢之前的搶是不露聲色的搶,車敏是大張旗鼓的要搶!
家里人又都向著他說話,叫水十分作難。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終究還得嫁人,可她覺得嫁車敏實在是難為她,況且即使嫁也不能這樣急躁啊,再來一次風風火火的搶婚,她接受不了累。
況且爺爺剛走,她又剛結束前一段婚姻,這種情況下怎麼能說嫁就又嫁呢?
連人歇緩的功夫都不給,車敏急,家人急,全急著要她嫁!
車敏一口一個二十九,仿佛今兒答應了明兒就要娶!叫人臉紅又窩心萌!
她不行,現在要她嫁人無論如何都不行。
最近車敏跟的她太緊,她在父母家時,車敏往父母家來,她回了古鎮,他又往古鎮去,在研究所就更別提了,即使他本人不到,也得讓司機準時準點的去點卯。
這世上關于情感的技巧,往往有‘我進敵退,敵進我退’一說。
車敏也是著急,所以記不得這些人間規則,況且他也不屑于搞什麼規則。
結果正好落進生活的死圈里。
他的一腔熱情惹的水厭惡不已。
水受不了他的糾纏了。
對,她已經把車敏的追求定位為‘糾纏’。
其實很冤!車敏有公子哥脾氣是實,但他畢竟二十九歲,也是有分寸的。
他跟水跟的相對來說是緊了點,但也決不至于是糾纏。
然而無心結婚又心事重重的水不耐煩了,她決定去越南。
本來早就要走的,可去辦理出境時,俊佑上次給她的那些失而復得的身份戶籍已經被吊銷了,領館唯一認可的是她最後一次辦理的新證件。
那些俞羲叢輕描淡寫說讓她保存好的新證件。
那些證件在誰院,她一直不願去,但此時看來終究得去一趟,去那個不敢觸及的地方。
她踟躕幾日終于決定去。
這天是正月十五,大街上春節的氣氛還沒有完全散去,熱鬧里夾著一些冷清,就像人的心思!
她下午三點的時候打車向誰院行進,心下忡忡的,覺得自己十分沒出息。
剛決定去誰院,渾身就仿佛僵住了,肌肉僵了、心僵了、全身四肢百骸全僵了。
她僵著身心走出家門,僵著身心坐進出租車,僵著身心凝神窗外……
誰院很遠很遠,行車四十多分才到達附近,她心房緊縮的坐在出租車上,望窗外梭梭而過的樹木。
正月里的北方天氣,干燥而慵懶,通往誰院正門的那條漫長梧桐林道與她仿佛隔了一個世紀未曾見面,在快要拐上那條梧桐道時,三輛高頭大馬的黑車忽然從梧桐道拐出來。
她的心驀然一凌,她顫抖了,有一雙無形的魔手攥住了她的脖子,攥的她無法呼吸,攥的她疼,攥的她窒息。
那三輛車,黑如濃墨的車身、黑如濃墨的太陽膜。
那熟悉的黑、熟悉的濃黑,116、117、118,三輛豪車逶迤而出。
出租車司機張著大眼唏噓感嘆了一句什麼她沒有听到。
她的眼楮發直,直直盯著面前的棕色汽車座套,那三抹濃黑從眼楮的斜光中一閃而過,瞬間無蹤。
好了,她反倒松開了身上的筋鎖,忽然松開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的,她最近已經想開了,愛也罷、恨也罷,一筆勾銷了。
‘我雖二十歲不尿床,但我十八歲還尿床!’
‘生活啊生活你這迷人的家伙!’
這些記憶中的聲音曾經感動過她的心,感動過!
生活中,我們該忘卻什麼?銘記什麼?
她對自己說!該忘的忘,該記的也不記,一筆勾銷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堅強的挺起了腰身!
內心如此灑月兌的她,下車走到那扇熟悉的大鐵門前時,還是又心顫了、心木了。
在大黑鐵門前摁響警鈴後,她才驀然想起,自己來前應該先給警衛室打個電話的,看能不能來?
會不會有新的女主人不歡迎她來。
可是警鈴已經響了,後悔已經來不及,一個小警衛跑步出來。
看見是過去的太太,小警衛態度很和氣的開門讓了進去。
在一片激烈的狗吠聲中,笑呵呵的園丁女人從大老遠的花房迎過來。「太太,俞先生剛走呢,剛剛出門呢。」
園丁女人對她的稱乎好扎耳!
她擠出微笑︰「嫂嫂,我來取點東西!」
「噯,好,好,走的時候拿一壇花酒,最近放醇了!」
「謝謝嫂嫂,」她要先到實驗室取一項樣本,她跟園丁女人告辭︰「那您忙著!」
「好,你去,實驗室天天打掃的,俞先生吩咐,實驗室天天要打掃的!」
水反應很遲鈍的點點頭,告別園丁女人。
她腳桿沉重的向西院走去,狗吠聲此起彼伏,那只阿富汗獵犬沒有沖她吠,它和她早已經熟了,此時這獸物甚至還流露出些許想念,它咻咻黏著這位過去的舊主人,一直陪她走到掩在細竹林里的實驗室前。
推開實驗室的門,試驗室清潔如昨,只是鼻翼間飄忽著絲絲香煙的味道,不,確切的,是雪茄的味道。
她的眼楮轉向房間中央的試驗台,實驗台前安靜的放著一把椅子,椅子上空飄著絲絲縷縷的煙霧。
她怔了怔,腳已經開始移動,向那升起煙霧的地方緩緩走過去。
腳越向前走越緩慢,最後她終于頓住了。
她看到了椅背後的試驗台處,一只銀灰色的煙灰缽安靜的放著上面,煙缽里,一支深棕色的雪茄蒂摁在上面,沒有完全摁滅,綹綹細細的煙柱裊裊上升。
她顫抖了,她要暈厥一般的顫抖了。
極力堅持幾秒後她終于回轉心神,她猝然轉頭,倉皇遁去。
穿過汪汪狗吠聲,穿過長長冬青樹,她進了主宅,目不斜視的向臥室大步流星的走,她不敢四處張望,不敢。
戶籍簿在梳妝台下的第二個抽屜里,
她取了立刻便會走人,立刻!然而推開門,她石化了.
她並沒有張望,但那些東西她躲不過,一進門它們便統統撞進她的視線。
她石化了、她腿軟了,她扶著門緩緩緩緩滑坐了下去,整個人忽然奄奄一息。
許久許久,她覺得自己暈厥了一個世紀,當她緩緩清醒過來之後,她的頸項不由己的木木轉動了,她的雙眼迷蒙而婆娑的望向那些擊潰她的東西————他們的結婚照。
她和俞羲叢的結婚照,不是她離開之前床頭掛的那一副,而是無處不有!
她的頸項木木轉動,大婚照、小婚照、白婚紗、粉婚紗……
過去的名畫國畫不見了,換成了結婚照。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拿了戶籍告別園丁告別警衛走掉的,又是怎樣鑽進等候在大門口的出租車的。
她迷蒙的雙眼在誰院漫長的梧桐大道上又看到了三抹逶迤而來的黑物,黑色的它們與出租車擦肩而過。
116、117、118!
她搖頭,她已經不能判斷自己此刻是錯覺還是現實。
然而木然的她還是回頭了。
在出租車快要拐出林道時,她淚眼婆娑的怔怔回首。
回首,回首那被人們稱作世外桃源的誰院,回首它黑色鏤花的鐵門。
她的眼楮被一層重重的水霧遮住了,從車後窗回望的雙眼,垂直望到的不是誰院黑鐵門,而是三輛停止不動的黑車,一個高大的男人衣袂翻飛的站在林道上,很遠很遠,但是,四目相對了。
這一刻,出租車瞬間拐彎,梧桐林道不見了;那雙眼,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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