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九月,到今年二月,難道這段時間都是我心甘情願留在這里的嗎?看著這個邪惡如白色罌粟有著純淨面孔的男子,我神情漠然地問︰「那我呢?是不是也可以走?」
他伸手將我攬到懷里,「這里不好嗎?」
溫柔的舉動卻讓我有點毛骨悚然,他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滑向了飄忽,滋生出一系列難解的曖昧元素。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掙開他的懷抱。
「我想你已經沒有必要留著我了,因為你的目的一早就達到了。」
「可你應該知道,你走了,那些兵就不會再听我的。」
那最好,我就是想帶著他們一起走!
遐想之際,楚然的手又伸了過來,「在你心里,是不是還念著他?」
這是當然,我每時每刻都在思念鷹隼,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繼颯箭橫以後,唯一崇拜過、唯一喜歡過的人。我啪的打開楚然的手,「別踫我!」
他突然冷笑了,「如此傾城之貌,誰能視若無睹?月牙,我留下你,其實是想讓你做我楚然的妻子。」
我一巴掌打到他臉上,一聲脆響過後,帳中一片寂靜。
記憶里那株凝霜傲雪的白梅似乎再……無跡可尋……
他吃驚地捂著半邊臉,一時間仿佛是愣住了。我毫不客氣地瞪著他︰「楚然,你是否有些過分了?」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放下手,「哦,看來是我有些太著急了。」
怒氣在我心底蔓延,這個外表斯文的家伙其實心里住著可怕的惡魔。我扭過頭,準備走,懸在門口的碧綠簫管卻在風的唆使下發出蒼白的低鳴,絆住了我的步子。
我轉過身來,「你的簫吹得很好。在懷王府初听到你的簫聲時,我就被迷住了。清越卓拔,好像是從高山之巔輕輕流淌下來的。……如今,你似乎吹不出那樣的曲子了,因為你的心,已經渾濁。」
他的臉色變了一瞬。「在沒人理會的空間里,我只能與這把孤簫共語,自娛自樂。那不過是一首孤寂的曲子,哪里來的清澈與渾濁。」
他楚然,亦是一個滿身秘密說不出口的人。但我沒有耐心琢磨下去,憤憤走出營帳。小童送飯進來,看到他舉起洞簫,將其擊碎在桌案上。
「殿下,這是您最心愛的簫,干嘛要毀掉它?」
兩截斷裂的簫管躺在地上,如同破碎的微笑。楚然的嘴里擠出一個冷冷的聲音。
「聞簫聲擾耳,故毀之以安寧。」
夜,很深。
躺在床上的我輾轉難眠,朦朧中听到有人在吹奏塤曲,幽邃愴然,令我莫名地傷感。
這幾天,一直在死人。我在營地里待了三個月,認識了許多朝氣蓬勃的士兵,可他們接連在我身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名字……
淚水,清晰地掛在碧涯臉上。在月色的映照下,像一顆顆深海的珠子。
他孤獨地依著樹,吹奏薛凱臣教他的塤曲。
別兮,
歸兮,
魂兮……
昏暗的視野中,我盤腿坐在床角,靜靜地聆听著那些飄渺迂回的音符。記得裴衣師傅也很喜歡塤,他說那聲音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因為塤是陶土燒的,而土里有著千秋萬代人的骨灰。
這不是一個人的演奏,而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合唱。當你吹起塤的時候,那些匍匐于黑暗水底的靈魂便醒了。他們把過往的風雨悲歡、無數人的寂寞哀愁,都帶來了你指間。
念兮,
家兮,
盼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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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沐雪姑娘已經到了!」
隨從掀開帳子,一身雪白斗篷的女子走了進來。
「沐雪參見殿下。」狡黠的笑,以冷酷的溫度在嘴邊綻放。楚然定定打量著她,良久道,「真像。這次就辛苦了你。」
「沐雪定不負殿下所托。」
這便是和我長得頗為相似的雪女。
那天下午,楚然帶她來我帳中看我,嚇了我一跳。因為分明看到自己的臉在別人的脖子上抽動著喜怒哀樂。
「這是要做什麼?」我疑惑地問。
楚然平靜道︰「用你的樣子,去刺殺你心愛的男人。」說完,他從我發上奪過金釵,吩咐道︰「將這支釵拿去淬毒,記住,要是那種見血封喉的毒藥。……然後沐雪,你戴在你發上,等鷹隼靠近你時,就……嗯?」
「屬下明白!」
「還給我!」我伸手去搶,楚然高高托舉著,遞給身後的僕役。
這支釵是殷姬送我的信物,鷹隼是知道的,對我來說它已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如果他看到釵,可能一點也不會懷疑我的身份有假,更何況,他哪里會防備我呢?
眼前突然閃過鷹隼被我刺死的畫面……
不!
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沖上去,抓狂地揪扯住楚然的衣襟,「把釵還給……」
話還沒說完,就暈在了他的懷中。
「這……」
「殿下放心,我只是打暈了她。」不由分說,雪女走到近前,挑起我的下巴,「同人不同命,看來投胎也是項技術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