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的回廊上落滿桃花。
屋檐很高,垂下的柳條仿佛是淡粉色的。
我一襲白衣,從遠景走到近景。
「叩見婉妃。」
坐在回廊上摘錄藥典的洛夫人起身,行禮。她的氣色好了許多,悲傷是短暫的,遺忘卻很長。粗麻質地的白色喪服在微風中有種飛翔的美感,她緩緩抬起頭來︰「王妃,您的病……會痊愈的。」
「謝謝。」
洛夫人雖然是樂師,但她的母親,卻是致力于醫理的女大夫。因此,治療女子的病,她很在行,倒是洛無痕……如果沒傳召他進宮,或許是不會死了。生命中有太多變數,未來不可預測,我們能做的,只有珍惜眼前。
「願意留下來幫助我麼,在上邪做一個女醫士?」
她拒絕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自此,民婦將繼續夫君的遺志,行走四海,將他的衣缽發揚下去。」
我恍然明白,人心的結合其實是孤單的結束,理想的延續。
……
「娘娘,再堅持一下,太醫就快來了!」
上邪隼十二年六月,我生產的那日,陣陣劇痛涌上小月復,愈演愈烈,我忍不住大叫起來,躺在床上汗如泉涌,直到鷹隼疾步走來,握住我的手,才慢慢平靜。其實他能幫什麼忙呢,又不是醫生,可偏偏給我一種強大的力量,讓我對生充滿信心。
「大王,還請您回避!」
太醫們匆匆趕到,扇形排開,這陣仗嚇到了我。
當時鷹隼語拙得不知要說什麼,含糊地念叨著︰「太醫,快,太醫,救她!」
可惜我沒有笑的力氣,他當時的模樣窘極了,又不是第一次做父親。
床榻前一直彌漫著忙碌的身影,但我能感覺到他站在人群之外焦急地向內張望。
經過一番折騰,我總算順利產子,伴隨著響亮的啼哭聲我意識到有個東西月兌離了我的身體,而後是一陣虛月兌,乏力得厲害。淚水和汗水糾結在臉上,此刻定是狼狽到了極點,翠兒小聲告訴我,是個男孩兒。
我喘息地一笑。
真好,那一定很像他的父親。
「恭喜大王再添帝裔!」
眾人齊齊跪下見禮。
鷹隼抱著孩子,興奮極了,「傳令下去,本王要普天同慶!」說完,他將孩子抱到床前,給我看。我注意到,他的眼眶里潮潮的竟然有淚水。
這個孩子,我們盼了多久啊!
我伸手撫著他的胎發,圓鼓鼓的臉蛋。
曾經是我大意,讓他遲到了這麼多年。
「鷹隼,我一定會好好撫育他。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怎麼,你想‘喧賓奪主’?」鷹隼輕聲說。帝王家的孩子,自古取名,都是父親的職責,最多叫臣子草擬一份文案,然後慎重又慎重地拿主意,覺得,王子的名字預示著先祖對他們的期望,並且關乎國祚。
我看著鷹隼的眼楮,極其真誠地說︰「他的名字叫‘絕肖’好嗎?我一直想如果我們有個孩子,就一定要跟你一樣,頂天立地,有深邃的眉目,博愛的胸懷……絕肖,就是絕肖他的父親。好嗎?答應我。」
絕肖,這個名字是我對丈夫的肯定,也是對兒子的期許。
鷹隼嘴角掛著一抹慈愛的笑,他答應我。
一百天以後,邪王在宮中為二王子做百日生辰。一時間絢爛的煙火鋪滿了天空。歡歌笑語不斷,透過紅透的天,韓莫離駐足在鳳鳴宮外,遐想往昔和未來。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是否是她現在的境遇?
幾個年幼的宮女懷抱一壘炮竹從這里走過,急忙請安︰「王後萬福!」
「免禮。」她生硬的說。
宮女們訥訥,平身離開。一只炮竹從懷中掉了下來,來不及撿。人已經走了。
韓莫離過去想把它撿起來,驚覺與此同時,有個人也彎下了腰。
她沒在意,搶先那只手將炮竹拿在手中。直起身,一看,是蒯丹。
「大人管轄的區域不是在凌鵠宮嗎,在這里出現的幾率未免太頻繁了。」
「宮廷的設計本就是四方格局,我由東走到西,也很正常。」
韓莫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可不像你,如此善辯。」
他倏然一笑,「在這里還好嗎?」又意識到不妥,補充道,「是王上關心你。雖然王後有錯,但想知道你的情況。」
「真的?」掩飾不住的驚喜,「王上會問起我嗎?」
蒯丹恍然發現自己走入了一個不能回頭的騙局,「是,是的。」
「他都說些什麼?」
「叫我們……好好照顧王後。」
「你騙我!」
韓莫離的臉色因蒯丹的遲疑黯淡下去,「我犯了這麼大的錯,他怎麼會原諒我。听說,婉妃生了,他現在一定樂得合不攏嘴。你看,這滿天的煙火,還有歌聲,這麼混沌的世界他哪里會想得到我,一個罪妃!」她寂寥地笑了一下,「命運從不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時間也是一樣,從開始到結束,都不曾有過蹣跚學步的時候,它總在飛快地經過,等你醒悟過來,已經遲了。」
「王後,其實沒必要洗刷掉過去的錯誤,只要未來是對的,就行了。」
韓莫離沉默了一下,「為何你對我說話,會用一個朋友的口吻?」這是她一直想問的。尤其在歇斯底里的那天。「難道我現在還有值得巴結的地方嗎?」
蒯丹搖頭,她說這話是在污辱他,也是在污辱自己。
「那是為什麼?」
「同情嗎?」韓莫離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