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高過屋檐，天邊，月亮擺月兌了雲彩。
鷹隼和樂世站在殿外，說了許久的話。
那天的猜測讓樂世感到愧對父親，那是對他的褻瀆。
「你和阿若之間還梗著別的東西麼？」鷹隼慈愛地一笑，「說出來，為父替你一並解決。」
他搖搖頭，誠實地說︰「其實我娶阿若……是為了不讓您辜負母親。」
鷹隼臉上有了異樣的神色，這一點，他從未想到。
「那天妹妹說母親為了你和阿若的事吃了醋，質問我不懂得為母親分憂，其實在我心里，母親的地位跟生母毫無二致。我比妹妹更深刻的期望她開心。」
鷹隼嘆息了一下，「怎麼不早說，何苦這樣？難道你還不了解你的父親？這幾年，你見過我親近過別的女子嗎？」
「我……也未見過你和母親生過氣，那天……」
「那天是你弟弟要走了，所以你母親心情不佳。嵐兒會錯了意思。」
樂世微微頷首，眼神如月光澄澈分明︰「我懂了。父親雖為大王，但執手偕老的唯有母親，您不僅鐘情于她，甚至不會再寵幸任何女子。是嗎？」
鷹隼挑眉，自嘲地笑道︰「早些年，我被你母親迷得死死的，這些年又被她訓得服服帖帖，你說呢？這還用問嘛！」
樂世點頭，好像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他轉身離開時路過庭院，被吹來的枯葉恍惚了眼楮。驀然想起在此處的台階上，他曾摔過一跤。那時候自己還小，陪在旁邊的宋嬤嬤見狀立刻過來就要攙他，卻被一個青衣女子制止住了，她說︰「怎樣摔倒，就怎樣爬起來。」
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生母——韓莫離。
小時候不懂事，以為父親也深深愛著自己的生母，可長大後才發現，她也許從未真正走進過父親的心。
生母的過世，讓他痛心不已。他既愛她，又恨她拋棄了自己。
樂世蹲下去，拾起一片落葉，看了看，又輕輕放下。
然後他就感覺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頭。
一只寬厚而溫暖的手。
一只父親的手。
他握住了這只手，回頭看見了鷹隼，眼楮里忽然蒙起潮潮的霧意。
「你隨為父來，我帶你去看樣東西。」
他跟著鷹隼轉過回廊，走進偏殿。宮奴們將雲燈點亮，正面牆壁上掛著的一幅畫在燈火中漸漸清晰。那畫紙有些泛舊，但縴塵不染。畫中人的音容相貌無比鮮活，是一個婀娜的女子，手持團扇靜靜立著，神情驕傲。他走近，看清畫上女子的容貌，陡然後退一步，赤紅的雙目中盡是痛楚和思念︰「這是……」
「這是你生母的畫像。」鷹隼的聲音恍若嘆息，低沉中有一絲悲涼。「還記得她的樣子麼？」
「我……想起來了。」眼中思念之情更重。
離開莫離時，他才六歲。看起來不明世事，心里卻無時無刻不喚著母親。尤忘不了那句「娘娘，我想媽媽了，……很想，很想。」
不論愛或不愛，短短的六年里貯存了太多生母的影子，每每想起，都會有種若即若離的暖意穿透歲月的煙塵呼嘯而來。至親間的思念不光是血脈相連，更是烙到骨子里，深刻到無以復加。
淚水潮濕了眼楮。這一刻，與生母的畫像相對，才使得努力回憶卻無法記起的音容顯露出來。他想她，還是想她了。
「為父知道你極重孝道，不論是對婉妃，還是你的親生母親。不過世兒，你長大了，身邊也該有個知心的人陪著。你不覺得阿若和你生母有幾分相像嗎？」
樂世的眉心微微一顫，像是被風驚動的火苗。
鷹隼繼續道，聲音緩緩的︰「世上沒有命定的姻緣，每對夫妻的結合都是偶然的。但她既然像你母親，你又點中了她，或許……就是緣分。」
迷蒙中，一種紛雜的情緒纏裹了他，臉上有了淡淡的冷意。
父親，你不會懂的，你不明白……
回到東宮的時候，夜已深了。
阿若趴在正殿的桌案上睡了過去，旁邊，擱著一盞食盒。是她今日與我做的桂花糕。
樂世邁著倦怠的步子走了進來，抬頭看到案上的人，停滯了一秒。隨後輕輕走過去。
如今的東宮，竟有一個女子在掛念他了。
「阿若……」他溫和的喚了一聲，「晚上露重，別在殿里睡。」
乍听到熟悉的聲音，她醒來，迷迷蒙蒙睜開眼楮，見是他，笑著說︰「你回來了。」
含糊的語氣里睡意惺忪。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我想等你。」
他想說‘以後不要等了’，話到嘴邊還是斟酌了一下，吞回肚子里。
阿若揉揉眼楮坐起來，「我做了點心給你吃。」
「我不餓，你吃吧。」
「我特意為你做的……」語聲帶著低低的懇求。
「我真的不餓。」說完就要起身，阿若卻將點心擺了出來。
是桂花糕！！
「你做了桂花糕？」樂世眼底浮現一絲驚奇，這個時節，只有我為他做過桂花糕。
「對啊。」他真的很喜歡，阿若感到縷縷甜意，「今天我去了芙芮宮，婉妃教我做的。嘗嘗看，娘娘夸我手藝不錯呢。」
他遲疑地拿起一塊，送到嘴邊，果然清甜可口，有那種特有的香味。他神情飄忽，回味著。被阿若握住他閑置的手。
那一瞬沉默的對視，她忽然認真的、深情的說︰「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