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王的眉皺起來。她沙啞的語聲中分明充斥著怨毒之氣。故人重逢?還是冤家路窄?
「當年是我對不起你,你既然活著,為何還要來這個傷心地?好好地,繼續別的生活,不是很好麼?」
「你看我現在能好嗎?」她站起來,雙手慢慢地揭起斗笠的垂紗。懷王像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驚恐地後退一步。
那張美麗的容顏,早在四十多年前,就做了那場大火的祭祖,還有她甜美的嗓音,只剩蒼茫渺遠。
「你也覺得可怕是嗎?」沉霜放下垂紗,懷王驚覺她手指上也是被烈火*過的傷痕。「對著這張臉,我可是看了四十七年,整整四十七年!我總在想,當你再次面對我時,會是怎樣駭然的表情?果真跟我想的一樣。」
她瞬間的隱痛刺激了懷王,他垂著頭,眉鎖得更緊了。「你想干什麼?」他問,見慣了大風大浪,不覺洞悉,這其中隱藏著陰謀的味道。她的出現,當然不是重開茶樓這麼單純。
沉霜低頭撥弦。幾個琴音緩慢地響過之後,她答︰「要你娶我。」抬起頭,正對上他的視線。「怎麼,不肯?」
懷王神情復雜︰「你應該知道,你我如今的年紀……難道還合適成婚嗎?」
「我不管這些,只想知道,你願不願?」她走近,*視著他,在他面前停下來。薄薄的垂紗依稀可見那張殘破的臉。她微仰著頭,巡視著他的目光︰「我知道,你不願。甚至在夢里,我都清楚地知道,你不愛我。但是王爺,你肯定更不希望讓天下知道,你和甄妃通奸,生下了孽種吧?」
「住口!」懷王怒喝道,甄兒的名譽在他心里無比重要。
「為什麼我每次提到她,你都會這麼對我?」沙啞的聲音里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但可見其黯然神傷。「難道這麼多年以來,你對我就沒有半點懺悔之意?」
「是,我是對不起你……」
「對不起?你這樣說說,也算有誠意?」眼淚似乎流滿了她的臉,有濕潤的東西落在懷王手上。沉霜轉身,若無其事地拭淚。「如果比狠,我會比你更狠絕。你不要考驗我的手段。」
「你要怎樣?」
「怕了?」收拾好情緒,沉霜轉過身,「不知昭告天下,其實上邪的大王是個野種,會不會天下大亂?」
「你敢!」
「有什麼不敢?我苟且至今,不就為了今天麼?這世上大概也就剩我知道你們的丑事了!」
「我叫你住口!」懷王額頭青筋暴起,猛地掐住沉霜的脖子,垂紗隨風而動,背後的臉因為痛苦而更加丑惡。
沉霜難以呼吸,用雙手去抓懷王的手,他感到不忍地放開了她。
她一陣咳嗽。良久,問︰「預備再殺我一次?」
身前一片沉默。
她道︰「今天可不像那天,能夠讓我死得不明不白。眾目睽睽皆看到你走進了春風茶樓,到了我這里。當然,你可以悄悄殺我,但我不能保證,這之後會有什麼不良影響。」
懷王的拳頭緊緊握住。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多年前的往事,何必揪住不放?這樣做,你能獲得什麼麼?還是能挽回什麼?你會讓天下人大亂,再起干戈,那是殆害百姓啊!」他溫潤的說。平靜而溫和的風度曾經令她著迷。
「對我來說確實沒有什麼意義。對你來說,不是意義重大嗎?你不想認回兒子?」她詭譎地笑著。
「他是上邪的王,在我心中,這就是他的身份。」
光影從他周身穿過,一縷憂愁被照亮在屋角的牆上。
「我很佩服,你能忍受這麼多年的骨肉分離。不過我不會放任這件事情這麼繼續下去,他不是上邪的王,他骨子里沒有上邪王室的血!對百姓最負責任的做法就是結束這種欺騙!」她語氣肅穆,像懷著很大的正義感一般,慷慨激昂。
「不,你不能這麼做!」懷王有些激動,惶恐不安。
「那就娶我。」她決然道,「穿上你懷王府的嫁衣,是我此生的心願。」然而眼神中沒有絲毫愛意。或者,是紛雜的情緒將那愛意深埋了吧。
懷王怔怔,看著她,只是看著她……
他的身份,使他要顧及和考慮的問題多了很多,在那個家里,還有一位真正名義上的妻子。晚年,他要負她嗎?還是負她?
「讓我考慮,考慮。」
「三天!給你三天時間!」
……
懷王走出春風茶樓的大門,和剛才進來時新奇的心情截然不同,雖然極力掩飾著頹唐和彷徨,但依舊臉色沉重。他頓住步子,背對著茶樓的門,車夫望過來的視線掃過他的臉,順著他的神情上移,落到茶樓的牌匾上——‘春風茶樓’,他喃喃︰「這是王爺以前最愛來的茶樓……」
曾經,曾經,有位單身女子,憑借祖上的一點積蓄在王城開了家‘春風茶樓’。生意做得不大,客人也不多,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
偶然。那時上邪邊境剛剛結束一場大亂。年輕的昌普王和將軍懷班師回朝,百姓們涌到街上,歡迎和觀望著王者之師。茶樓的老板娘也在其中,看到馬上英姿勃發的將軍,她一見傾心。听說後來,昌普王加封這位將軍為懷王了。這在當時,極其顯貴。姑娘以為今生都沒機會見到這樣了不起的人物了。卻不知,生活中的他十分樸素、低調。
就在半月之後,她有幸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