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隼斂住心神,摒住呼吸,盈盈撥開劍鋒,「把劍放下,這是在凌鵠宮!」
「我知道。」怎麼,想用君王的身份壓制我?青羽有些心涼,卻仍咬著牙直挺著劍鋒。
「你可知道,你這樣做,本王便再保你不得?」鷹隼加重話尾。在這錯亂又傷心的時刻,他還要保持冷靜為我和青羽設想。我默然無聲,站在他身後那個安全的角落里凌遲著自己的良知。
而在對視中,青羽眼神頓了頓,忽然又伶俐起來,目光變得激烈,「我多麼希望回家後,還能見到我仁愛的父親。他還會站在院子里打理他心愛的花草,會在午後捧起一盞熱茶,可以和孫子玩笑,可以對我批評教訓……如果你能告訴我,我還可以看到這一切,那我自會饒了她!」
「青羽,你清醒些,人死不能復生!倒在悲傷面前才會令你父親失望。」
「住口!你沒有資格代替他來教訓我!你的心智和判斷力已經被你背後這個女人蠱惑了。從認識她開始,你就變了,你總會顧慮她,到現在,連敵友也不分了!今天我才算真正認清了她,她遠比我想象的可怕。她就是禍水!手段之陰狠實非你我所能預見……」
「閉嘴!她到底是怎樣的人,我比你更有發言權!!」鷹隼語聲沉穩,夾住青羽的劍鋒,「你真想在這里鬧事嗎?你知道這後果是什麼?」也許會為懷王府帶來滅頂之災。
對峙著,過往那些出生入死的畫面在兩人視野中交錯閃現,那些有情有義的、難過悲傷的事情也在心頭涌現。卻窒悶得透露出無限的蒼涼。
「大王果然是大王。」寶劍月兌手,掉在地上。青羽悲憤的臉色被沉重取代,他默默看著鷹隼,覺得兩人距離越去越遠。「你愛你的王後,我也愛我的父親。你可以奮不顧身擋在她身前,豈不知我也可以奮不顧身擋在我父親身前。你殺了他,等于已將我殺了一遍。」
「青羽……」
「但是我不恨你。侍奉知己,人生到死亦無憾。」說完,他一個側身,向門口的方向邁出一步。
殿中的侍衛仍拿劍對著他。
「你們都下去!」鷹隼命令道。侍衛紛紛退去,青羽轉身望了鷹隼一眼,遲遲的不語,眼眶又紅了一遍,「以後就請大王自行保重!」他說著朝門口走去。腳步聲輕得,只剩下落寞。
「你去哪兒?……回來!」
身後傳來鷹隼的呼聲,青羽的淚就流下來了,他閉上了眼楮……
大殿中的氣氛因為眾人離開而變得黑暗。太安靜,空氣的清冷*迫人內心孤獨的情緒清醒而深刻,舊景依稀,故人卻始終沒留住。青羽走了,留給鷹隼一個決絕的背影。他癱坐在王案前的台階上,望著地板或者地板上的劍發呆。我不敢靠近,不敢安慰。
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卻一件件發生了。不想失去的朋友,卻一個個的失去了,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我望著門口顯現出來的一片天空,感到出路狹窄。
鷹隼開始咳嗽,重重地咳嗽,似乎在以此懲罰自己。
我沖過去,拍著他的背︰「大王,大王,切莫傷了身體。」
「你走!」他沖我喝斥道,見厚公公和小周子也奔進大殿,又厲喝道,「誰也不許進來,都出去!」
「鷹隼,你身體才好些,不宜動怒……」
「你走!」他看著我,再說了一遍。深深的目光,卻已涼透。
我尷尬地杵在那里,想留下卻不能。也沒有辦法撫平他此時的傷痛。我的手顫抖地從他背上離開,抿緊唇,壓抑著同樣深刻的悲傷挪步離去。殿門在身後悠悠關上。殿中的鷹隼,獨自一人仰面躺在冰冷的地磚上,或許這樣,眼淚可以不掉下來。他這一生,只流過一次淚,便是此刻。
前院中,翠兒正抱著不遜等在那里,本想帶兒子來陪陪鷹隼的,可是他好像還不能原諒我。我游魂一般走到翠兒面前,腳步軟綿綿的,宮女綺羅立刻將我攙住。
「好累,扶我回去吧。」我輕輕說了一句,也只能如此。後宮當遠離政治,方才能夠平靜一些,有些時候,有些事,容不得人管。
回去後,我便病了。這病病得奇怪。大概是那天回去的路上受了風,又或者是愧疚成疾。總之才幾天時間,人就消瘦得不成樣子。我只是半夜悄然召太醫前來診治,不準旁人知道,怕傳到鷹隼耳里,叫他分了心。現在正是毫無掣肘對付寧王的良機。
日子這樣過去了半月,伴隨我的只有殿中的宮奴和無休無止的噩夢,終于有一天,我氣色好起來,差不多完全病愈了。我按耐不住去凌鵠宮看鷹隼。去後才知道,他還在華政殿里議事,沒有回來。我悵然望向華政殿的所在,淡淡道︰「本宮在這里等他。」
走近內室,雲燈未全部點亮,上邪宮中一直崇尚節儉。既然鷹隼不在,我也吩咐宮人不必將余下的燈點亮,叫他們都出去各忙各的。我在臥房前廳轉悠著,有些漫不經心。還在思量著見到他後,要如何開口緩和我們的關系。突然一座銅人出現在我眼前。
威武的、神氣的銅人,好像一位君王的雕像。我撫模著他握劍的手,感覺到一股森然的青銅之氣。這是鷹隼的雕像嗎?我鑽進他的臂彎里,讓他擁抱著我,有種久別重逢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