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晰夾雜著混沌,燃燒的火把照亮了我的悲傷。
我痛哭地抱著固倫,誰也別想把我們分開。
從小到大,他總是讓著我、哄我開心,照顧著我。
可是現在……我卻親手殺死了他!
哥哥,你不能死!你不要死!
好不好?
我求你了,活過來,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好不好?
活過來……活過來……
秋風乍起。
每個人臉上都是同樣的冷漠。
他們走不進我的悲哀。
鷹隼推開韓莫離,朝我走了過來。
「月牙,人死不能復生。」
他將手搭在我的肩上。
「告訴我,固倫哥哥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告訴我!他為什麼要來刺殺你?」
此刻的理智還算清醒,我意識到嚴重的後果還不止于此。
「還要瞞我嗎?究竟……你還要瞞我多久!」
我表情淒楚、激憤。
兩手緊緊摟著固倫的尸體。
鷹隼無言,他的心亦痛苦,可恨他不能抓住我射來的兩支羽箭。
他的妻子和孩子得救了,可是我的哥哥沒有了。
現在,我甚至想去懇求神靈,希望這只是一個噩夢。
可它不是夢!
我望著鷹隼,看不清他,只知道他站在寒涼的晚風中,衣衫飄獵。
「是不是你派兵攻打了婉月?」
我幫他說出來。
「是不是?」
我感覺此時體內的血液都要化作淚水洶涌出來。
鷹隼低聲答道︰「是。」
我听清了。
一個字冷冷的出口,將我推到了寒冷的冰尖上。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難道我嫁來上邪只能保婉月五年的平安嗎?為什麼我的丈夫絲毫不顧及他妻子的立場?
我沒想要比過鷹隼心中如畫的江山,但至少,至少不要讓我的國家毀滅在我的眼前。
哏……婉月……哥哥……
哥哥……婉月……
我頹然哭倒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
國破家亡的深恨無力回天……
同年冬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傳言說,
婉妃瘋了。
她總是一身白色衣裙唱著婉月的民謠,在芙芮宮的回廊上飄飄蕩蕩。
二十出頭的年齡,卻有了未老先衰的氣象。
披散的長發亂而輕柔,散盡華光。
無論多冷的天氣,她都沒有穿鞋的習慣。
一雙小腳早已凍得麻木。
她仍在痴迷的舞蹈著。
成了泱泱上邪宮廷中最荒唐的景致。
然而我知道,自己沒有瘋,只是在以這種方式逃避內心矛盾不堪的悲哀。我在努力啊,試圖沖出這種悲哀,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好起來,重新開始生活。
鷹隼依舊每天會來看我,悉心吩咐宮人們照顧好我的身體。
可誰也拗不過我。
悲傷讓我學會折磨自己的身體。
我無法再承受這許多的悲哀,我逐漸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命定中永遠的黑暗。
停止掙扎吧。
母親,我終究是你的女兒,怎麼逃得過同樣的宿命?
恍覺……它的涼薄。
我披上長袍顫顫微微走出大殿,踏到皚皚白雪上,沒有聲音,只有寒冷!
滿天白絮飛舞哀鳴,白茫茫一片真干淨。
我跪在雪地上。
仰起臉。
雪花落了,一片一片,落在我的肩上,根本無法數清。
我的心碎了,心的碎片,一瓣一瓣地,墜落在我的腳邊……
「娘娘,您這是何苦呢?」前來尋我的翠兒俯到我身前,想要扶我起來,她紅透的眼眶禁不住滾出心疼的淚滴。
除了你,還有人在關心我啊。
我慢慢閉上了眼楮,一行淚水沿著我的面頰靜靜地流出來。我笑了,艱難虛弱地笑。
「我的家人沒了,我的國沒了。」
「您別這樣,快回屋里去吧!」
我嗚咽著搖頭。
身後響起平靜的腳步聲,是鷹隼。
他將我抱起來,我沒有掙扎,頭依偎在他懷里像是乖順的小孩,我想我是累了。
晚上。
我躺在床上發著燒,渾身像被抽空似的無力,我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太醫們的身影模模糊糊在我眼前交錯,他呢,站在哪兒?
好像距離我一步之遙,
又好像隔著天塹。
我腦中突然晃過拘香的影子,想到了她臨死前說的話——
「其實……在很小的時候,拘香就喜歡王上了。可……一直以來我妄想的事情,居然是這輩子……無論如何也達成不了的事情,我曾經絕望的想要自殺,可是……拘香真的舍不得……舍不得王上……」
呵,我居然也……舍不得他。
不過我更惋惜我的生命,才二十一歲。
一直渴望離開宮廷,卻一直沒有擺月兌宮廷生活。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全在這高大的宮牆中演繹盡了。千年的夢呵,鳳凰沒有飛來……
這年年末,我是在病床上度過的。直到春天的時候楚厥國來了位神醫,才將我的身子調理得好轉起來。
他叫洛無痕,二十四歲。是富有理想的年輕人,好像去過很多地方。他總是拿他見過的奇聞軼事來排解我的抑郁。
說話時,他嘴角會微微上揚,眼神里透露著無邪與親善。
「你……能帶我走嗎?」我不知哪來的勇氣,于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已經不記得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了。如果我繼續待在這里,我怕我會死掉。我不想做上邪人,也不想做婉月人,只想做回我自己。你能幫我嗎?」
他愣愣的望著我,臉上滿是詫異。半晌,他點了點頭。
我們約定好,等我身體恢復正常,他辭別王宮時會將我藏在鷹隼賞賜的大木箱里帶出城去。
那一天的到來,多麼令人期盼。只是鷹隼,我已經決心要離開你了,你對我的愛似乎也在消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