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車轅聲碾碎驛道的寂靜,我揣著重新擁抱世界的心情離開了王城。從此,腳步和靈魂,都不再被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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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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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座的殷姬似乎更有感嘆,「月牙,你猜我有多久沒回申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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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自從你嫁來上邪,就再也沒回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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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整整二十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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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愕地轉頭看向她,剛才不過是無意的猜測。一個死了丈夫,在異地無依無靠的女子居然獨自生活了二十七年,這數字的背後不知有多少無奈與孤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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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早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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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其實跟你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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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的確跟我很像。都是政治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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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的不是這個。」她緩聲道,「嫁給韶華君,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只是……遠走他鄉,也是為躲避一段辛酸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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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笑,似乎猜到了點滴,這世界從不缺可悲的女人。在殷姬心底,自然也埋藏了一段關于愛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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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她愛上的是一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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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的故事注定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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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相戀了。」殷姬的訴說恍若嘆息,「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維持私下來往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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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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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舍在愛情與修行間搖擺不定,終究愛得不夠堅決。既然他選擇主持之位,那麼我就選擇以‘不辭而別’來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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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音量並不高,但落到我心里卻令我一怔,「不辭而別是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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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讓他永遠忘不了我的美好,感激我的成全,活在無盡的罪惡與愧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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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愣,仿佛更進一步了解了感情的概念,它可以讓人愛得死去活來,也能令你恨得咬牙切齒。可我,到底與她不同。我沒有想過報復鷹隼,只是想逃,以離開的方式與過去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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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車輦緩緩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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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前邊好像是宮廷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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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車夫的稟報,殷姬撩開了車簾,沉吟了一下,轉臉對我說︰「是大王。看來你們似乎緣分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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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孽緣。」我一腔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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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來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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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不必了。」其實……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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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街上見到他消瘦了不少,不過還是英俊。可終究是道行不夠,不能這麼快就遺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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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是為了找你,才出宮的。他……似乎還很虛弱,剛剛還用袖子拭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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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姬在偷偷打量鷹隼的狀況,又吩咐車夫把車驅近,「遇上了,我免不了給他打個招呼。你若不想被他發現,就不要出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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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了個食指,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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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姬步下車去,我听見他們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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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此次一別便永不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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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替本王問候你們新任的君主。」語聲威嚴,但是疲憊之色顯露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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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你要找婉妃……找到何時?」話中的譏誚,只有我才听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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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找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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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落,我的心驀然收緊,仿佛被一種力量鉗制著,撕扯著我的全部。我們陷入了一場漫長又殘酷的遺忘戰中,不同的是,我選擇遺忘,他用力抓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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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何必固執呢,放手不失為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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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隼道︰「那不是放手,而是放棄,意味著永遠失去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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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婦以為,愛是一種自由。你愛一個人,說他是我的,你要佔有他,那絕對不是愛,而是你想滿足自己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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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的提點。本王如今已經沒有欲-望可言,只是在等待一次命運的施舍,讓我再見到她,……我願意讓她來佔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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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姬訕訕︰「也許您真的不同于別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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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嘆了一聲,「你走吧,回你的故鄉去過一種簡單的日子,享受離開恭維與浮夸之後更實在的溫馨。不要再記掛上邪,它只會讓你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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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臣婦走了,祝王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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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姬平靜地竄回馬車里,拉住我的手,輕聲說︰「他其實是個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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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吧。」我唇邊漾起一抹自嘲,滾動的車輪像是離別的曲調經久不息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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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的婚姻,耗費了我太多的心血和精力,如今難得喘一口氣,我是如何也不會將自己再送回那個牢籠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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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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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莫名的感覺促使鷹隼忽然掉轉馬身,向殷姬的車輦望去,良久,他喃喃道︰「我真是糊涂了,她怎麼會在她的馬車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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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彼此朝向不同的方向,距離越來越遠,光影交錯後,一切陰霾消沉的氣息終于開始迅速地離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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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沒有結果的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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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隼立馬停在風中,天邊的晚霞讓他的眼楮蒙上了一層黯淡的紅。此生此世,無論怎樣變換,無論身在何處,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會與我聯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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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你好狠,你究竟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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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你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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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我每過一天好比過一年那麼長,我做的一切毫無意義,這種感覺要到……或許我找到你了,才會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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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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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頭。青羽徑自將馬軀到鷹隼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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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說句實話,你現在一點也不像一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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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只是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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