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夫人,到了,請進去吧。」胡兵將我領到大堂門口便不再上前,兩個婢女將簾子拉開,做出一個相請的手勢。我腦海中隨即跳出一個奇怪的詞匯——‘鴻門宴’?
??「怎麼不進去?」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嚇了一跳,回頭看見跋列正站在我的身後。
??「你不是應該在里面嗎?」我按住胸口,很快的鎮定下來。
??他穿著一件金色的常服,眯著眼楮在笑︰「難道你們的君主在會見客人之前,不會先去沐浴更衣嗎?」
??「我以為胡人是個不喜歡洗澡的民族。」
??「看來你對胡人的了解甚少,進去之後我們慢慢聊吧。請!」
??他一下子變得頗有禮貌,舉止優雅,讓我很不適應。
??「胡王請!」我隨他入內,一桌精致的酒席擺在大廳中央,整個氣氛都富麗堂皇。周遭圍繞著絲竹班子,一群美女前呼後擁,即刻將跋列拉到主位就坐。他還不忘客氣的說一句︰「夫人隨意。」
??我在他對面坐下,身旁的奴婢為我斟酒。案上飲酒用的器具很大,如同宮廷盛湯的海碗。不過材質卻很奇怪,我只知道器皿上瓖嵌的是銀色的金邊。
??「夠了。」我示意婢女不用倒滿。
??跋列笑道︰「怎麼,怕不勝酒力?」
??「听說你們胡人都能喝的很,和胡王比酒力,那就是我不自量力了。」
??他對婢女說︰「為夫人倒滿。這只是葡萄酒,不會喝醉的。」
??我盯著嫣紅的酒面,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管醉不醉人,都少喝為妙。
??「你在害怕?」
??我抬起眼神,佯裝愕然地望著跋列。
??他端著奇怪的酒具,慢慢品酒,一邊說︰「在城樓下,本大王中了你一箭,當我抬起頭看著你的時候,你一臉驕傲。我以為你是一個連眼神都不會輸給別人的女子,為何現在不能從容應對?你很介意我和你單獨約會嗎?」
??「約、約……約會?」正在喝酒的我差點兒因他生猛的話被酒水嗆住,「胡王,你說什麼?」
??「那你以為我們是在干什麼,談判嗎?」
??我放下酒具,「我想你不會這麼好心請一個射殺過你的敵人吃飯吧。你請我來,不是為了公事?」
??「大晚上的談公事實在有煞風景!本大王不妨跟你說說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比如我們胡人的習俗。」
??好吧,他是胡氏的大王,他不是正常人。「願聞其詳。」
??他笑著,只手解下自己的佩刀遞給我觀賞。
??我接過來看,這是我見過的最華麗的佩刀之一,上面刻著繁復的花紋,入手極重,想必是上好的精鋼鐵打造的。
??我一邊欣賞,他一邊介紹道︰「在我們民族,佩刀是男子榮耀的象征。一般佩刀出鞘,是一定要見血的,但有種情況例外。就是女子可以拔開男子的刀,這將視為一種欣賞,而不是挑釁。」
??「噢?」我抽開跋列的刀,只听清脆的一聲響後,刀鋒上閃過白晃晃的光芒,真是一把好刀。
??他又是一笑,道︰「不過,對男子來說,凡是第一個有膽量抽開他們佩刀來欣賞的女子,將會成為他們的妻子。月牙夫人,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楮,問道︰「我是第幾個……抽開你佩刀的人?」
??「跋列有幸,你是第一個!」
??「為什麼不說清楚呢?」要是這樣,我死也不會踫他的東西。我收刀入鞘,還給他道︰「既然是榮耀的象征,下次還是不要隨便給別人看了。」
??「本大王也沒想到你會一把抽出來。中原女子不是很忌諱刀光劍影嗎?你看起來真的很不同!」
??「我以為欣賞刀劍,主要是看刀刃。剛才失禮了,所以……還請胡王不要介意。」
??他笑著點點頭。我以為他不會介意,誰知他道︰「有意思。」
??我低眉握住酒具,掩飾尷尬。他拾起案上用來割肉的短馬刀,「烤全羊是我們那里的特色,想必夫人還沒有吃過正宗的烤全羊吧。」
??「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吃過了。那時候,你們的部落還沒有統一。其中一個部落為了生存,向上邪借糧,曾在宮廷為吾王烹制過烤全羊,答謝上邪的幫助。可是你,胡王陛下,似乎不感念上邪為你統一大業施以援手,反而恩將仇報。」
??他不動聲色,將切好的一碟烤全羊端到我面前,慢慢道︰「本大王並不覺得那個部落‘施恩莫忘報’的行為有多高尚。因為從一開始,上邪和他就是利益上的朋友,你們君主希望以懷柔的方式安頓邊疆。而他,正好需要你們的幫助。同樣的,這也是我一統草原中與你們王建立的關系。所謂利益朋友,自然是有利益則存,無利益則亡。」
??「胡王對兩邦關系的見解果然深刻。但不知是誰先挑起爭端,弄得兩邦都坐立不安!上邪與胡氏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為政,不是嗎?」
??跋列獰笑了一下︰「就因為你們是中原大國,就以為自己有著比我們任何人都高貴的血統嗎?你們生在富饒的土域,根本無法體會胡氏民族為了生存四處游牧而無法富裕穩定的艱辛。你們自作多情的認為那是你們的領地,以驅逐‘蠻夷人’的借口將我們劃歸到很遠的荒漠、草原,難道不失為一種自私?我們之所以與你們交惡,那是因為兩個民族都在彼此仇視。」
??他說得既鏗鏘又平靜,我也因此體會到,民族矛盾遠比兩國紛爭更難解決和平復。這就是上邪與申原、楚厥,和與他們交戰的不同吧。
??「這場戰爭,不是為了為王。」跋列說道,「我們這麼多人在這里戰斗,是為了贏回民族的尊嚴。……我要帶他們去王城,去中原,去過穩定的生活。」
??「你說這些似乎理由充分,可惜,用戰爭來達到目的,實在太殘酷了。你這樣做,是要毀滅別人擁有的一切,來成就自己的幸福。即使是神,也不會保佑你狹隘的民族!這何況不是你們的自私?」
??他搶過奴婢托盤上的酒壺,為自己倒滿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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