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走到殿外,有幾枚粉色的桃花隨著晨風飛來,我用手接住一枚,想著闌珊苑里的桃花應該開得很燦爛了。鷹隼還在熟睡,我沒有叫醒他,和翠兒出了凌鵠宮,想去摘幾枝桃花回來插瓶。
走在回廊上,我拿著新摘的桃花有幾分雀躍,當鷹隼醒來看到這些粉色的花兒時一定也非常高興。卻不想一個噩耗朝著我緊逼而來……
「王後娘娘!」一個飛奔而來的宮人見到我,急忙跪倒,聲音顫抖地說︰「大王晏駕了!」
「你說,……你說什麼?」
「大王已經晏駕了。」
兩枝桃花從我手中掉落。
「……」
我不知道失去的滋味,因為我害怕思考失去是什麼滋味,這一刻,誰能體會到我的這種心情……?我可以告訴你,這是一種絕望的感覺,因為失去的不會再回來,這又是一種思念的味道,因為那些過往和他的氣息還在……
我感到漫無邊際,干涸的眼里,淚水徒然的長滑而下……
凌鵠殿。
空蕩蕩的。
我低頭撫弄著一件玄色的衣服。鷹隼本有一件穿得最帥的,這是我仿照那件做的,才做了大半,不少線頭都未剪。
……「累到本王的珍寶,如何是好?」……
再也不會听到他愛惜的話了。
淚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我抬手擦去淚,我知道,這是他不想看到的。
上邪隼三十五年,邪王鷹隼病逝于凌鵠宮,史稱邪王隼。享年五十一歲,葬于玄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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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丈夫的棺木中,我什麼東西也沒放,就在他手心下覆了一段我與他曾經結好的發結。想到我跟他的相遇,從相知到相許,也是這樣,慢慢地相系成結,而後越拉越緊。這就是結發夫妻吧……
洛晚走了,離開了宮廷。她臨走時把一個小布包交給了我。我打開一看,竟然是鷹隼的虎符。原來那晚,他已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向她交待了後事。而最後的時刻,他不想和我用來悲傷,所以什麼也沒說,在甜蜜和平淡中逝去了。
……「我想……我會想你……」……
淒冷的風吹亂了王城,也吹散了我僅剩的自持。
這些月下的斑駁,星星點點,還有起舞的落葉、桃花,好像都映照著鷹隼的光影,有他深情的眉目,含笑的表情……
凝重的黑色裙擺拖曳過花園,我踢到了一個東西。彎子我撿起來看,這是那日被鷹隼丟掉的羽觴,它又回到了我手上。仿佛預示著丟棄的命運又被我撿了回來。鷹隼,我是該為你做些事了。
天上繁花地下鬼,君欲何往妾相隨。
朝朝看得春風俊,暮暮共賞夕陽垂……
漆黑的夜色中,寬大的袖袍被風托起,在身後鼓張。我回到了清泉宮,絕肖正等在大廳里。
「母後,請節哀。」
「我沒事。」我說道,平靜地坐到椅子上。
他眼中神色不寧,似乎在斟酌著什麼事情,我突然喚道︰「肖兒,你過來。」
他走上前,恭立在我身邊,我拉過他的手。
「你還記得十二歲離開王城時,你拉著母後的手說了句什麼話嗎?」
他點頭,久別的溫情涌上他的眼楮︰「母後,我……」
「別說了,不用告訴我,你記得就好。」我恍惚地抬眸,對他道,「母後求你一件事。」
「母後有什麼事,就請吩咐吧。」他神態里又端起了一分謹慎。
「我要你答應我,即使母後做了什麼,或者離開你了,你也只能記得母後的好,記一輩子,好嗎?」
燭光暗啞,他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起,有些猶豫,有些揣測,但他慢慢答應我,點了點頭。
「王上的喪禮安排得怎麼樣了?你哥哥會回來嗎?」
「兒臣此來就是想和母後商議此事。」他頓了一頓,「按照母後的吩咐,我已經差人送信給大哥了。如今,他和各位藩王正在來王城的路上,同時……」他眉峰微皺,「他們還帶來了三十萬兵馬。」
「他們是什麼意思?」
「想必是不服兒臣吧。」
我幽幽吐了口氣,等待著,絕肖說道︰「兒臣想向母後尋樣東西。」
「宮中不見了什麼東西嗎?」
他猶豫了一秒,終是說出來︰「兒臣想問,父王彌留之際是否將虎符交托給了母後?」
我審視著他,他眉宇凜然,神色也像個正直的人,然而褪去溫情的眼中偏偏多了幾分妖冷。
「虎符的確在我這里。」我開口說道,「母後在慎思殿承諾過你,會站在你這邊。等到你登基的那天,母後會把虎符親自交到你手上。」
他遲疑地看著我。
「還信不過母後麼?」
隔了許久他才出聲︰「希望母後也能信任兒臣。」
我揮手,讓他放心離開。
更漏聲在寂靜中清晰地響著,昏暗的大廳里,只有我的貼身侍女翠兒陪著我。我茫然地四處環視,四周都沒有什麼好看的,當我要閉上眼楮的時候,一只飛蛾飛過來,停在窗戶前的竹幔上。
我含著眼淚和微笑望著它,久久的,好像找到了一點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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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宮人們就來寢殿為我裝扮,這是我在清泉宮待的最後一個早晨了。等到絕肖的登基大典結束之後,我就會搬到給太後居住的棲霞宮去。
棲霞宮,多年不曾提到的名字。還記得嫁來上邪的第二個早晨,我得罪了付太後,和鷹隼在棲霞宮外眉目相對的情景。他不怒自威,眸光深沉,我既怯怯又傲慢。
宮女們為我系上華麗的腰帶,暗紅色的裙袍逶迤一地的風光。一支拜月銀簪在所有奢華的首飾中顯得素淨高雅,發髻利落地被太後金冠挽住。
從車輦上下來,我在寬闊的大道上端莊行走著,心中決然說道︰「鷹隼,我與你已是一體同命。便是再大的風險,我也甘願承受。因為有了你的真心,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