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江山就是能者居之!這才是恆古不變的法則!」
「若說能者居之,你哥哥樂世穩定朝綱、繁衍民生的策略也在你之上,單說他嫡長子的身份當這個大王就已經無可厚非了!何況,民心所向!」我的語勢與他咄咄相逼,說話間,神策軍來到殿前,用長槍將他圍困起來。
絕肖呵斥道︰「放肆!……母後,你要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母後沒說過要殺你……」
「你是要廢我。你想讓我放棄繼承王位的權力,母後,你休想!」他往前挪動一步,長槍抵住他的胸口。我差點兒叫喊出聲。
好在,他停住了步子。侍衛也朝後退了一步。
「絕肖,你應該很清楚,目前的形勢!」我不想他再繼續掙扎,多一分反抗,我和他之間的情誼便又毀了一分。
可他臉上的志氣還是那麼優雅,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這一次,長槍的尖角刺進了他的身體里,血冒出來。他鎖定我的眼神,想要證明,繼承王位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
我怔怔的,「不管你怎麼做,母後也不會心軟。你試著再往前走一步,就算你殺了你自己,你也只是上邪的臣。」
他的眼底泛出絕望的哀痛,孤零零的大笑起來︰「婉月王,本太子要你記住,不管你以後稱王還是稱霸,都不能與我今天的聲勢相比!」
他的話是說給台下的樂世听的,眼楮卻看著我,淡淡的威儀渲染在他臉上,固執而苦澀。
他看了一下廣場上浩大的聲勢,這本是自己最榮耀的一刻,可所有的夢想化為泡影,退路全無。他慢慢地轉過眼,說道︰「也許如母後所言,拿下我,可以平息今日的干戈。您技高一籌,早和御史、太尉、洛平川私通了,又哄著我,讓我信任你。如今我無人可用,也只有束手就擒。但有一件事母後始終不清楚,到現在仍不清楚!……兒臣不是為了一個王位,這是我的理想,這是我一直沒有改變過的心願!
「當理想和親情產生矛盾的時候,我也遭受到了痛苦的折磨。母後卻以為兒臣做這些是因為一時沖動,以為我冷血無情。
「我能選擇怎麼做?當我來到這個世上的時候,就已經被告知由我的哥哥接任了太子之位。他是一個聰明與才德兼備的人,他在你們心目中無可挑剔。我遇到了一生中最可怕的敵人,那個人是我哥哥。
「我想過要放棄,跟自家人斗,造的哪門子反?然而我看到華政殿每晚亮著的燈,看到父王不眠不休,投入全部的心思關懷著一個國家的事務時,我困惑了,同時也被吸引了。我明白令他如此投入的並非只是一個王位,那不過是一把稍顯華麗和高貴的椅子。他之所以願意付出這麼多,那是因為他有理想。
「在工作中,哪怕再辛苦,再勞累,他的神情都威風得不得了,我想我一定不要放棄。我從未想過從權力中獲得多大的利益,母後!我想的與父王一樣,是為了完成自己的抱負,做自己想做的事,……達成上邪先祖的期望。……我也打算為自己熱愛的事業奉獻出畢生的精力!
「母後!我害怕看你的眼楮,就像現在這樣。你的目光對我充滿懷疑,你認定我是一個圖謀不軌的野心家,你認為我很狡猾,為什麼你在看自己的孩子時要用你們成人的眼光來衡量呢?要我把單純的願望看成是野心,把我的追求看得如此不堪!你可知我的堅定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以為你會理解,我以為你總有一天能理解……母後!」
突然的,他的神情冷淡得讓人不忍心看。
那套華麗而隆重的禮服也襯得他面色枯槁。
「你說生在帝王家,是上天對我的厚待,對!我是造物的恩寵,但也是……命運的棄兒……」
我眼神微微動了一下。
樂世昂揚地邁動步子,拾級而上,站到我身後。
絕肖眼中憤恨的光又明亮了一瞬,他冠冕上的珠玉跳動起來。
他們兩個人,都在等候著我的指令。
「摘掉太子的冠冕……,將他押下去。」我吩咐道。
珠玉晃動的聲音在我耳邊亂響,象征著帝王榮譽的冠冕被摘了下來,絕肖頭發散亂,幾個侍衛上去抓住他的手臂。
「母後,母後!」
侍衛控制住他,推動他往台階下走。
「母後,母後!……」
「母後!……」
「母後!」
「母後!」他仍在努力掙扎,努力回頭,「母後!……母後!……」
他喚了很多聲的「母後」,他的結局以慘敗告終,是敗在我手里。听著他的呼聲,其實我很心疼,因為我是愛他的!
「母後!」絕肖最後喊了一聲,他強擰過身子,對我說道,「那夜的話,兒臣答應過母後,……兒臣會做到的。」他苦笑一聲,不知何時淌了滿臉的熱淚。
……「我要你答應我,即使母後做了什麼,或者離開你了,你也只能記得母後的好,記一輩子,好嗎?」……
我忍住淚意,看著他被押走,神色中只有蒼涼。
絕肖,我終究傷了他,踐踏了他引以為傲的尊嚴……
樂世緩慢地跪在我面前︰「王後英明!千歲千千歲!」
隨即眾人跪倒,丟掉兵刃,黑壓壓的匍匐一片,袖袍翻飛,「王後英明,千歲千千歲!」
我感到疲憊地走下台階,那些呼聲如過路的浮雲,轉眼從我身邊淡去。一段段往事躍上腦海,慢慢澄清。
那是兵變時鷹隼與付成間的廝殺,
那是統一天下時鷹隼與楚然的對決,
那是凌子梵死在我身前時淌血的畫面,
那是夏浮生頻死時無望而遺憾的眼神,
那是懷王的甘願犧牲,
那是洛平川一劍捅進了跋列的胸膛,
那是絕肖一聲聲的呼喚,
那是鷹隼的信賴……
這個江山,得來不易,在血光中艱難行進,嘶鳴戰馬,烽火不停……但願今後,樂世能坐穩這個江山,長久地太平下去。
上邪!莫忘我蒼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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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猩紅的霞光映照著臥房,我拿起案頭的布鞋。它被洗得干干淨淨的,是出征胡氏時鷹隼給我的鞋子,鞋後幫他用針線縫過幾道,所以十分跟腳。鷹隼啊鷹隼,為何想到你燈下為我縫鞋的樣子,我總忍不住想笑呢?也許這與你的氣質太不符了。
雖然笑著,但剛才在登基大典上想流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翠兒為我遞來帕子,「娘娘,是在心疼太子吧?」
「是不是覺得我太狠絕了?」
她搖搖頭,「娘娘是不想把大王辛苦得來的江山,隨便交給別人。」
「王和我一樣,都期望對方幸福,他明白我對絕肖的感情,所以想把他留在我身邊。」我看著鞋後幫密密的針線,「王曾經問我,最害怕的是什麼?其實我最怕的,不是他不在我身邊,而是……這麼多年來,我始終和他同手同腳地走一條路,我多怕……我和他不能繼續走同一條路。我知道,他想讓樂世繼承王位,他真傻……連江山也不顧了。
「所以我不能違背他的心意,我寧可死也不想這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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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婉月國覆滅以後,月牙和鷹隼之間的溝壑也不復存在了,月牙的心願就是永遠和鷹隼站在同一戰線上。以他的事,為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