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銀裝素裹,風雪飄零,大地一片素白……
一月十三。凌晨,李燕北從他三十個公館中的第十二個公館里走出來,沿著晨霧彌漫的街道大步前行,昨夜的一壇竹葉青,半個時辰的愛嬉,並沒有使得他看來有絲毫疲倦之色。
他身高八尺一寸,魁偉強壯,精力充沛,濃眉、銳眼、鷹鼻、嚴肅的臉上,總是帶著種接近殘酷的表情,看來就像是條剛從原始山林中竄出來的豹子。無論誰看見他,都會忍不住露出幾分尊敬畏懼之色,他自己也從不會看輕自己。
十年以前,他就已是這古城中最有權力的幾個人其中之一。距離他身後一丈左右,還跟著一群人,幾乎要用奔跑的速度,才能跟得上他的步子。這群人之中有京城三大鏢局的總鏢頭和鏢師,有東西城「桿兒上的」的首領和團頭,有生意做得極成功的大老板和錢莊的管事。
還有幾個人雖然已在京城落戶十幾年,但卻從來也沒有人能模得透他們的來歷和身分。他們都是富有而成功的中年人,誰也不願意在如此凌晨,從自己溫暖舒服的家里走出,冒著寒風在街道上奔走。可是每天早上他們都非得這麼樣走一趟不可。
因為李燕北喜歡在晨曦初露時,沿著他固定的路線走半個時辰。這地方幾乎已可算是他的王國。這時候他頭腦總是特別清醒,判斷總是特別正確。他喜歡他的親信部下在後面跟著他,等著他發號施令。而且這已是他多年的習慣,就正如君王的早朝一樣。無論你喜不喜歡,都絕不能違背。
自從「鎮遠鏢局」的總鏢頭「金刀」馮昆,在一個嚴寒的早上被他從被窩里拖出來,拋入永定門外已結了冰的河水里之後,也從來沒有人敢再遲到缺席過一次。
陽光尚未升起,風中仍帶著黑夜的寒香,街旁的秋樹。木葉早已凋落,落葉的露水,已結成一片薄薄的秋霜。
李燕北雙拳緊握。大步急行,已從城郭的小路,走到前門外市區的中心,忽然喚道︰「孫沖!」
後面跟著的那群人中。立刻有個衣著考究。白面微須的中年人奔跑著趕上來,正是李燕北手下的大將之一,以打造各種兵刃和暗器名滿中原的「快意堂」堂主。
李燕北並沒有放慢腳步等他,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沉著臉道︰「我是不是早已關照過你,十五之前,絕不要再接大宗的生意。」
孫沖道︰「是。」
李燕北道︰「那未昨天晚上,你為什麼還要將存在庫里的六十六把鬼頭刀、五十口劍、和所有的弓箭全都賣了出去?」
孫沖垂下頭。臉色已變了。他顯然想不到李燕北會這麼快就知道這件事,垂著頭。囁嚅著道;「那票生意的利潤很大,幾乎已有對本對利,而且……」
「而且生意總歸是生意,是不是?」,眼見孫沖不敢再答腔,頭垂得更低,李燕北臉上已現出怒容,雙拳握得更緊,忽然又問︰「你知不知道買主是誰?」
孫沖遲疑著,搖著頭,眼珠子卻在偷偷的四面轉動。這時他們剛走上路面很窄的櫻桃斜街,兩旁的店鋪當然還沒有開市。但就在這時,左右兩旁的窄巷中,突然有兩輛烏篷大車沖出來,將他們隔斷在路中間。
接著,車上蓋著的烏篷也突然掀起每輛車上都藏著十來條黑衣大漢,每個人手里都挽著張強弓,每張弓的弦都已拉滿,箭已在弦,孫沖剛想沖到車上去,手腕卻已被李燕北的鐵掌扣住。
他臉色立刻慘變,張開嘴,想呼喊︰「不要……」
這句話還沒有喊出來,弓弦已響,亂箭飛蝗般射出。李燕北沉腰坐馬,反手一掄,竟將他的人掄了起來。迎上了飛蝗般的亂箭。霎眼間孫沖的人已被射成個刺猥,李燕北厲喝一聲,也想沖上篷車,誰知前面的一班弓箭手亂箭射出後,身子立刻伏下,後面竟赫然還有一班弓箭手。
二十八張強弓的弓弦也已引滿,箭也已在弦。李燕北的身上立刻僵硬。跟著他的那群人,都已被第三輛大車隔斷在一丈外,他縱然是一身鋼筋鐵骨,也萬萬擋不住這一輪又一輪飛蝗般的亂箭!
經過了二十年的掙扎,數百次艱辛苦戰,到頭來竟還是免不了要落入對頭的陷阱。李燕北眼楮里血絲滿布,看來也正像是一條已落入獵人陷阱的猛獸。只要弓弦再一響,這雄霸一方的京城大豪,也難免要被亂箭穿心。
誰知就在這一剎那間,左邊的屋檐上,突然響起了一陣極尖銳的風聲。
青光一閃!劃過弓弦。
只听「蹦、蹦、蹦」一連串的急響,如珠落玉盤,二十八張強弓的弓弦,竟同時被兩道青光劃!接著,又是「奪」的一聲,青光釘在右面的門板上,竟只不過是兩枚銅錢。
是誰有這麼驚人的指力,能以銅錢接連割斷二十八張弓弦?弓箭手的臉色也全都已慘變,突然全都翻身跳下篷車,竄入了窄巷。李燕北並沒有追。
這些人並不是他的對手,還不配他出手。而且多年前他就已知道,殺戮並不能令人真心對他服從尊敬。
他只是沉聲道︰「各位不妨慢慢走,回去告訴你們的主人,就說李燕北今日既然未死,總有一天會去找他的!」
左面的屋檐上,忽然又響起了一陣掌聲。一個人帶著笑道︰「好!好風度,好氣派,果然不愧是仁義滿京華的李燕北,」
李燕北也笑了︰「只可惜仁義滿京華的李燕北,縱然有三頭六臂,也比不上陸小鳳的兩根手指!」
一個人大笑著從屋檐上躍下來,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滿臉風塵之色,但一雙眸子卻還是明亮的,眉毛也依舊漆黑。四條眉毛。除了他之外,世上絕沒有任何人的胡子長得和眉毛同樣挺拔秀氣︰「看來你還沒有那麼健忘!」
李燕北微笑︰「能以兩枚銅錢割斷二十八張弓弦的,除了陸小鳳外,世上還有誰?再者說,別說是你走了三個月,就是三年,三十年。我豈能忘掉你?」
說完,兩個人相視而笑,陽光已升起。一起找了個講究的店家,準備吃些早點……豆汁鍋里冒出來的熱氣,在陽光下看來,也像是霧一樣。
陸小鳳用火燒夾著豬頭肉。就著咸菜豆汁。一喝就是三碗,然後才長長吐出口氣,擦著汗笑道︰「三個月未到京城,你知道我最懷念的是什麼?」
李燕北微笑道︰「豆汁?」
陸小鳳大笑點頭︰「第一懷念的是豆汁,第二是炒肚,尤其是蔡仙居的火燒炒肝,還有潤明樓的搭韃火燒和餡餅周的餡餅。」
李燕北道,「我呢?」
陸小鳳笑道︰「肚子不餓的時候。我才會想到你。」
李燕北大笑︰「但你只怕卻想不到我也會有幾乎死在別人手里的一天?」
陸小鳳承認︰「我也想不到你會放他們走的!」
李燕北道︰「你以為我喜歡殺人?」
陸小鳳又笑了︰「你若喜歡殺人,自己只怕也已活不到今天。」
李燕北道︰「可是你……」
陸小鳳道︰「可是你至少也該問問。他們是誰派來的!」
李燕北也笑了笑︰「我不必問。」
陸小鳳道︰「你已知道?」
李燕北的笑容看來並不很愉快,淡淡道︰「除了城南老杜外,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陸小鳳道︰「杜桐軒?」
李燕北點點頭,手里剛拿起的一個油炸螺絲,已被捏得粉碎。
陸小鳳道︰「這十年來,你跟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早已該知道你並不是個容易被暗算的人,為什麼還要來冒這種險?」
李燕北道︰「為了六十萬兩銀子,和他在城南的那塊地盤。」
陸小鳳沒听懂。
李燕北道︰「我已跟他打了賭,就賭六十萬兩銀子,和他的全部地盤。」
這賭注實在不小。
陸小鳳忍不住長長吸了口氣︰「你們賭的是什麼?」
李燕北道︰「賭的就是十二月十五的那一戰!」
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李燕北道︰「那一戰的日子本來是十二月十五,地方本來是在秣陵的紫金山上,可是‘鬼見愁’韓文卻堅持要將日期延後一個月,地方也改在這里。」
陸小鳳眉毛微挑,道︰「我知道。」
他這些日子全都在神針山莊,逍遙快活,但江湖上的事情他也沒少听,韓文自連克上官瑾、獨孤一鶴之後,功力大進,並且完善了劍法,一時間風頭無二,兩個月內,連克強敵,終于,挑戰了當世第一劍客,葉孤城!
李燕北道︰「自從十二月十五那一天之後,江湖中就再也沒有人看見過韓文的行蹤!」
陸小鳳嘆了口氣,這件事他當然也知道。他也正在找韓文。找得很苦。
李燕北道︰「所以,大家都認為韓文一定是怕了葉孤城,一定已躲起來不敢露面了。」
陸小鳳道︰「但你卻知道他絕不是個這麼樣的人!」
李燕北點點頭道︰「沒錯!之前因為‘紅鞋子’,我與老杜跟他都有些過節,但我見過他一面兒,還跟他喝了頓酒,成了朋友,他什麼樣,我清楚!所以別人雖然都已認為他必敗無疑,我卻還是要賭他勝!無論多少我都賭。」
陸小鳳道︰「這機會杜桐軒當然不會錯過。」
李燕北道︰「所以他跟我賭了。」
陸小鳳道︰「用他的地盤,賭你的地盤?」
李燕北道︰「他若輸了,另外還得多加六十萬兩銀子。」
「葉孤城畢竟是聲名日久,韓文就算連克強敵,劍斬天下,終究給人一種底蘊不足的感覺!」。陸小鳳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一個月以前。就有人願意以三博二,賭葉孤城勝!」
李燕北道︰「前兩天的盤口,已經到了以二博一,每個人都看好葉孤城,直到昨天上午為止,杜桐軒還認為他已十拿九穩。」
陸小鳳道︰「直到昨天上午為止?」
李燕北道︰「因為昨天下午,情況就已突然改變了!」
陸小鳳道︰「哦?」
李燕北凝視著他。道︰「你難道真的還沒有听說葉孤城已負傷的消息?」
陸小鳳搖頭,顯得很吃驚︰「他怎麼會負傷的?有誰能傷得了他?」
李燕北道︰「唐天儀。」
陸小鳳皺眉道︰「蜀中唐家的大公子?」
李燕北道︰「不錯?」
陸小鳳道︰「葉孤城久居海外,怎麼會和蜀中唐家的人有過節?」
李燕北道︰「據說他們是在張家口附近遇上的。也不知為了什麼,發生沖突,葉孤城雖然以一著天外飛仙重傷了唐天儀,可是他自己也中了唐天儀的一把毒砂。」
蜀中唐門的毒藥暗器。除了唐家的子弟外。天下無人能解。無論誰中了他們的毒藥暗器,就算當時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李燕北道︰「這消息傳到京城,那些買葉孤城勝的人,一個個全都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有的人急得想上吊,有的人想盡了千方百計,去求對方將賭約作廢。」
陸小鳳道︰「對方若是死了。這賭約自然也就等于作廢了!」
李燕北冷笑道︰「所以杜桐軒才一心要將我置之于死地!」
陸小鳳嘆了口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總算已完全明白。
李燕北繼續說道︰「據說就在昨天晚上一夜之間,京城中至少已有三十個人因此而死,連西城王府里的護院「鐵掌翻天」,都被人暗算在鐵獅子胡同後面的陋巷里,因為他也賭了八千兩銀子,買韓文勝。」
看著面前的豬頭肉和火燒,忽然覺得胃口變得很壞。陸小鳳嘆道︰「想不到八千兩銀子,也已足夠買人的一條命!……有沒有人親眼看見葉孤城和唐天儀的那一戰?」,他忽然又問。
李燕北搖頭︰「沒有。」
陸小鳳再問︰「既然沒有人親眼看見,又怎知這消息是真的?」
李燕北道︰「因為大家都相信說出這消息來的人,絕不會說謊話!」
陸小鳳道︰「這消息是誰傳來的?」
李燕北道︰「老實和尚。老實和尚是昨天午時過後到京城的,一到了之後,就去‘耳朵眼’吃花素水餅,吃一個餃子,嘆一口氣!那時天門四劍恰巧也在那里吃餃子,就問他為什麼嘆氣,老實和尚就說出了這消息。而且听見這件事的人,當然還不止天門四劍。除了老實和尚和天門四劍外,這半個月來,已趕到京城來的武林豪杰,已有四五百位。」
陸小鳳說不出話了。對老實和尚的信用,無論誰都無話可說的。豬頭肉上的油,已在北國九月的冷風中凝結,看來也像是一層薄薄的白霜。
看著豬頭肉上的油膩,忽然覺得想嘔吐。
李燕北道︰「據我所知,一月十五之前,至少還有三四百位武林中人會到這里來,其中至少有五位掌門人,十位幫主,二三十個總鏢頭,甚至連武當的掌門石雁道長,長老木道人,和少林的護法大師們都會到,還有西門吹雪!只要是能抽得開身的,誰也不願錯過這一戰。」
陸小鳳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冷笑道︰「他們究竟將韓文和葉孤城看成了什麼東西?看成了兩只變把戲的猴子?看成了兩條在路上拾肉骨頭的野狗?」
豬頭肉和火燒被震得從桌上跳起來,又落下,滾在路邊。李燕北吃驚的看著陸小鳳。他從未看見過陸小鳳如此激動,也想不通陸小風為什麼會如此憤怒。忍不住問︰「你難道不是為了要看這一戰而來的?」
陸小鳳握緊雙拳,道︰「我只希望永遠也看不到他們這一戰!」
李燕北道︰「但現在葉孤城既然已負傷,韓文已絕不會失敗!」
陸小鳳道︰「無論他們誰勝誰負都一樣!」
李燕北道︰「韓文難道不是你的朋友?」
陸小鳳道︰「就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不願看著他像條狗一樣。為了搶根看不見的肉骨頭,跟人拼命!」
李燕北還是不懂︰「什麼是看不見的肉骨頭?」
「別人眼中的虛名,就是那根看不見的肉骨頭」。陸小鳳冷笑道︰「虛名!這一戰他若勝了。你就可以將杜桐軒的地盤據為已有,那些自鳴清高的劍客們,也可看到一場精采的好戲,看出他們劍法中有什麼絕招,有什麼破綻?可是他自己呢?」
他自己豈非已勝了?可是他縱然勝了,又有什麼好處?又有誰能了解勝利者的那種孤獨和寂寞?李燕北終于明白了陸小鳳的意思。
他靜靜的凝視著陸小鳳,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這一戰是他們自己要打的,並沒有別人逼他們!當然沒有。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逼他們做任何事。我也是韓文的朋友,我並不想要他跟人拼命。更不想利用他去搶老社的地盤,可是他自己若要和人決斗,我也沒法子阻攔!甚至連你也沒法子阻攔。」
陸小鳳雖不願承認,也不能否認。
李燕北道︰「最重要的是。就連他們自己。也同樣無法阻攔!」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這樣子的,一個人只要活在這世界上,就有很多事是他非做不可的,無論他是不是真的願意去做都一樣。
陸小鳳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累了,我想去洗個熱水澡!」
浴池是用青石砌成的,水很熱。陸小鳳把自己整個人泡在熱水里,盡量放松了四肢。他實在覺得很疲倦,一種從心底深處發出來的疲憊和厭倦。每當他做成了一件大事。破了一件巨案後,他都會有這種感覺,但卻從沒有像這次這麼深。
繡花大盜、金鵬王朝、鐵鞋子、金九齡、魯少華、公孫大娘、江重威、歐陽情、霍休、上官瑾、薛冰……好在薛冰現在還活著,否則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些事情!
去逃避嗎?可他能逃避了這一件,那其他的呢?韓文、西門吹雪、葉孤城、杜桐軒、老實和尚……
「這一戰,比我預計的早了許多!」,陸小鳳好不願再想下去,忽然道︰「而且,如同他這麼好斗的人……或許,都活不長!呵呵!也許有一天,他忽然不見了,就是因為與人決斗失敗啊!」
「什麼意思?」,李燕北正伏在浴他的邊沿上,一條精赤著上身的大漢,正在用力替他擦背。這地方是他的地盤。他在這里,就正如君王在自己的城堡里同樣安全。
陸小鳳揉了揉眉心,道︰「韓文是什麼人我很清楚,畢竟與他接觸的時間不算短,而且……他與西門吹雪有約在先,他們之間必有一戰!意思很簡單!即便韓文戰勝了葉孤城,還有西門吹雪在等著他啊!」
「還真是……」,李燕北無言以對,好半天,道︰「嗜武成痴吧!可他現在在哪里?為什麼一點兒風聲都沒有?據說自你們從關中回來,他便消失不見了!」
「是啊!」,陸小鳳點了點頭,道︰「不過,我認為,他一定就在京城!」
「為什麼?」
陸小鳳嘿嘿一笑,兩撇兒胡子都顫悠了好幾下︰「因為公孫蘭在!」
「哈哈哈……!」;
一陣錯愕後,李燕北暢快的大笑,舉手示意,叫那大漢擦得再用力些,十多年來醇酒美人的亨樂生活,至今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丑陋的痕跡。他的月復部依舊平坦,肌肉依舊充滿了彈性,這每天一次的熱水澡和強力按摩,對他的幫助實在很大。
「‘破馬刺’洛馬,六扇門總捕頭金九齡,‘公孫大娘’公孫蘭,‘關中大俠’山西雁,‘西北雙秀’,樊大、簡二,‘市井七俠’,‘天松雲鶴,商山二老’,西門吹雪,霍休、獨孤一鶴……」;
陸小鳳喃喃的念道著這些名字,道︰「其實,如果單從戰績上來看,葉孤城未必勝得了韓文!也能夠看得出來,韓文這個人的堅韌、凶狠、強悍,想讓他認輸?做夢去吧!他一定就在京城!絕非是害怕了葉孤城躲了起來!哪怕是死,他也不會那樣做的!他不是一個不可以接受失敗的人!」
李燕北贊同的點了點頭︰「嗯。」
陸小鳳道︰「只不過直到今天。你還沒有發現他的行蹤!」
李燕北道︰「還沒有。」
陸小鳳皺眉道︰「兩個像他們那麼樣引人注意的人到了京城,竟連你都沒有听到一點風聲,這倒真是件怪事?」
「的確很怪。就連‘紅鞋子’的那幫娘們兒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思索中李燕北的濃眉皺得更緊,過了很久,才長長嘆了口氣,道︰「幸好葉孤城已負傷,否則……」
他翻了個身,聲音突然停頓。熱氣彌漫的浴室門外。忽然出現了條幽靈般的人影。李燕北厲聲喝問︰「什麼人?」
這人沒有回答他的話,卻陰惻惻一笑,道︰「今天你不該到這里來洗澡的!因為杜桐軒既然能收買孫沖。就同樣也能收買替你擦背的人!」
精赤著上身的大漢臉色已變了,想沖出去,李燕北卻已擰住了他的臂。他本來也是個強壯而有力的人,可是在李燕北手下。他卻全無掙扎反抗的余地。他想掙扎時。已听見自己肘骨擰斷的聲音。
「巾上有毒,若要解藥,到前門外的春華樓去等。」,這人影的行動也快如鬼魂,袍袖一拂,人已不見。
李燕北大喝道︰「朋友是什麼人?為何不容李某報答相救之恩!」
只听這人聲音遠遠傳來,道︰「到了春華樓,你就知道我是誰了。那時,你再報答我也不遲!」。說到最後一句話,聲音已遠在十余丈外。
李燕北一把奪下那大漢手上擦背的布巾,大漢正失聲慘呼,李燕北已將毛巾塞入他嘴里。他呼聲驟然停頓,身子突然一陣抽搐,全身立刻跟著收縮,突然間就倒在地上,動也不能動了。這塊白浴巾上竟赫然真的有毒。
剛才這大漢用力替他擦背時,巾上的毒性,已滲入他的毛孔,滲入他的肌膚里,李燕北全身的肌肉,突然變得無法控制,不停的跳動起來。
陸小鳳也不禁動容︰「好厲害的杜桐軒,好惡毒的手段!」
「剛才那個人又是誰?」,李燕北用力握緊雙拳,控制著自己︰「他怎麼會知道杜桐軒的陰謀?為什麼要趕來救我?」,要知道這答案只有一個法子——「到春華樓去!」
春華樓也在李燕北的地盤里,他們是坐車去的,李燕北雖然喜歡走路,可是為了怕毒性發作,他已不敢再多用一分力氣。
看見他的人,對他還是和平時同樣尊敬,遠遠的就彎下腰來躬身問安,誰也看不出這虎豹般的壯漢,生命已危在旦夕,李燕北對這些人當然已沒有平時那麼客氣,無論誰身體里若是埋伏著一包隨時都可能會引燃的火藥,心情都不會太好的。
春華樓的地方很大,生意很好,他們來的時候,本來已位無虛席。可是李燕北無論到了什麼地方,都自然會有人站起來請坐的。他們選了張居中的桌子,面對著樓梯,只要有
人上樓,他們一眼就可以看見。沒有人上樓,只有人下樓。
看見李燕北的滿臉殺氣,知趣的人都已準備溜了。已有人在悄悄的結帳,也有人在竊竊私議突然間,所有的聲音竟一起停頓,所有的眼楮,都盯在一個人身上。一個剛走上樓來的人。
這人很高,很瘦,穿著極考究,態度極斯文,年紀雖不甚大,兩鬢卻已斑白,一張清 瘦削的臉上,仿佛帶著三分病容,卻又帶著七分威嚴,令人絕不敢對他有絲毫輕視。
他穿著的是件寶藍色的長袍,質料顏色都極高雅,一雙非常秀氣,保養得也非常好的手上,戴著枚價值連城的漢玉扳指,腰畔的絲絛上,也掛著塊毫無暇疵的白玉壁,看來就像是朝遷中的情貴,翰苑中的學士。
事實上,有很多人都稱他為學士,他自己也很喜歡這名字。但他當然並不是真的學士。他是微笑著走上樓來的,可是每個人看見他都似已笑不出了。尤其是李燕北,臉色更已發青。
沒有人想得到杜桐軒居然會出現在李燕北的地盤里,就正如沒有人想得到豺狼會走入虎穴一樣。這十年來。杜桐軒的足跡確實也從未離開過城南一步。
杜學士一向都是個極謹慎,極小心的人,今天怎麼會忽然變了性?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筆直走到李燕北面前,微笑抱拳,道︰「李將軍別來無恙?」
他喜歡別人叫他杜學士,李燕北卻最恨別人叫他李將軍。陸小鳳笑了。他覺得無論學士也好,將軍也好,這兩個名字听來都有點滑稽。
杜桐軒也在看著他,微笑道;「閣下莫非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陸小鳳陸大俠?」
陸小鳳笑道︰「你不是學士。他不是將軍,我也不是大俠,我們大家最好都不必客氣。」
杜桐軒居然面不改色。態度還是彬彬有禮.看他的樣子,就連陸小鳳都看不出他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城南老杜。
李燕北目光刀鋒般盯著他,突然道︰「我若是你,我絕不會到這里來!」
杜桐軒道︰「我不是你。所以我來了!」
李燕北道︰「你不該來的!」
社桐軒道︰「我已來了。」
李燕北冷笑道︰「你要來。可以來,要走,只怕就很不容易!」
杜桐軒居然又笑了︰「李將軍要報答別人的救命之恩,用的難道就是這種法子?」
李燕北怔住了。
杜桐軒已伸出那雙戴著漢玉扳指的手,拉開椅子坐下來,微笑道︰「我本來以為你至少應該請我喝杯酒的。」
李燕北終于忍不住問道︰「剛才救我的人真是你?」,杜桐軒點點頭。
李燕北盯著他,道︰「今天一日間。兩次要殺我的也是你?」
杜桐軒淡淡道︰「有時我是個很容易改變主意的人!」
李燕北道︰「是什麼事讓你改變了主意?」
杜桐軒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忽然提高聲音道︰「解藥。」
這兩個字剛說出口。他身後就忽然多了個人。一個枯瘦矮小的黑衣人,慘白的臉上完全沒有絲毫表情,卻配上了一雙深深凹下去的漆黑眼楮,若不是雙眼楮,他看起來完全像個死人。
酒樓上這麼多人,竟沒有一個人看清楚他是怎麼來的。死人般的臉,鬼魅般的身法李燕北立刻發現他就是剛在浴室外倏忽來去的人。他已伸出雙魔爪般的手,將一只慘碧色的木瓶擺在桌上。
杜桐軒道︰「這就是解藥,你最好快乘毒性還未發作之前,趕快吃下去!」
李燕北握緊雙拳,要他在這麼多雙眼楮前,接受城南老杜給他的解藥,實在是件很難堪的事。可是他偏偏不能拒絕。
杜桐軒也知道他不能拒絕,悠然道︰「我本是專程為你送解藥來的,可是現在……」
李燕北道︰「現在你又改變了主意?」
杜桐軒笑了笑,道︰「我只不過忽然又想起件事要問問你!」
李燕北道︰「什麼事?」
杜桐軒道︰「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將我們的賭注再增加一些!」
李燕北又怔了怔︰「你還想把賭注再增加?」
杜桐軒道︰「你不敢?」
李燕北道︰「你還想增加多少?」
杜桐軒道︰「你還有什麼可賭的?」
李燕北的手又在桌下握緊︰「我的四大恆錢莊里,還存著有八十多萬兩銀子!」
杜桐軒雙眼頓時放光︰「那麼我明天一早就也存一百二十萬兩進去!我不想佔你便宜,我們的賭注還是以三博二!」
李燕北的眼楮里發出了光,盯著他一字字道︰「我若輸了,就立刻離開京城,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絕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杜桐軒道︰「我若輸了,就立刻出關,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絕不再入關一步!」
李燕北道︰「一言為定?」
杜桐軒道︰「擊掌為信,」;
兩個人慢慢的伸出手,眼楮盯著對方的眼楮。酒樓上忽然又變得完全沒有聲音。這一場賭實在賭得太大,他們無異已將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
大家看著他們的手,自己的手心里仿佛也在為他們捏著把冷汗。只听「拍」的一聲。掌聲一響。
這一響掌聲,也不知是為誰敲響了喪鐘?
李燕北的表情很沉重,過了很久。才慢慢的放下手。
杜桐軒卻笑得更得意︰「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明知葉城主已負傷,還要跟你賭!」
李燕北並不否認,他實在很奇怪。每個人都在奇怪。杜桐軒一向小心謹慎,沒有把握的事,他本來絕不會做的。他為什麼會如此有把握?這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風從窗外吹過,大家忽然嗅到了一陣奇異的花香,然後就看見六個烏發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著滿籃黃菊,從樓下一路灑上來。將這鮮艷的菊花,在樓梯上鋪成了一條花氈。
一個人踩著鮮花,慢慢的走了上來。他的臉很白,既不是蒼白。也不是慘白。而是一種白玉般晶瑩澤潤的顏色。
他的眼楮並不是漆黑的,但卻亮得可怕,就像是兩顆寒星。他漆黑的頭發上,戴著頂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也潔白如雪。他走得很慢,走上來的時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宮廷,又像是天上的飛仙。降臨人間。
李燕北不認得這個人,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個人。但卻已猜出這個人是誰!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白雲城主葉孤城竟赫然來了!他沒有死!
他全身都仿佛散發著一種令人目眩眼花的光采,無論誰都看得出他絕不像是個受了傷的人。
李燕北看著他,連呼吸都已幾乎停頓,心也已沉了下去。葉孤城並沒有看他,一雙寒星般的眼楮,正盯著陸小鳳。陸小鳳微笑。
葉孤城道︰「你也來了!」
陸小風道︰「我也來了!」
葉孤城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陸小鳳沒有再說什麼,因為葉孤城的目光已忽然從他臉上移開,忽然問道︰「哪一位是唐天容?」
他嘴里在問這句話的時候,眼楮已盯在左面角落里一個人的身上。這個人一張本來很英俊的臉,現在似已突然扭曲僵硬。
他一直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角落里,連陸小鳳上來時都沒有注意到他。他的年紀還很輕,衣著很華麗,眼楮里卻帶著種食尸鷹般殘酷的表情。
這雙眼楮也正在盯著葉孤城,一字字道︰「我就是唐天容!」
在他和葉孤城之間坐著的七八桌人,忽然間全都散開了,退到了兩旁角落里。
葉孤城道︰「你知道我是誰?」
唐天容點點頭。
葉孤城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麼直到現在還活著?」
唐天容嘴角的肌肉似在跳動,道︰「是誰替你解的毒?」
這句話問出去,大家才知道老實和尚這次還是沒有說假話,葉孤城的確受了傷,的確中了唐家的毒砂,可是這種久已今天下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毒藥暗器,在葉孤城身上竟似完全沒有什麼效力。是誰替他解的毒?
大家都想听葉孤城回答這句話,葉孤城卻偏偏沒有回答,淡淡道︰「本來無毒,何必解毒?」
唐天容道︰「本來無毒?」
葉孤城道︰「一點塵埃,又有何毒?」
唐天容臉色變了︰「本門的飛砂,在你眼中只不過是一點塵埃?」
葉孤城點點頭。唐天容也不再說話,卻慢慢的站了起來,解開了長衫,露出了里面一身勁裝。他的服裝並不奇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緊貼在他左右胯骨的兩只豹皮革囊,和插在腰帶上的一雙魚皮手套!
酒樓上又變得靜寂無聲,每個人都想走,卻又舍不得走。大家都知道就在這里,就在這時,立刻就要有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開始。
唐天容月兌下長衫,戴上手套。魚皮手套閃動著一種奇怪的碧光,他的臉色仿佛也是慘碧色的。葉孤城靜靜的站著,看著,身後已有個白衣童子,捧來了一柄形式極古雅的烏鞘長劍。劍已在手!
唐天容盯著他手里的這柄劍,忽然道︰「還有誰認為本門的飛砂只不過是一點塵埃的?若是沒有別人,各位最好請下樓。免得受了誤傷!」
誰敢承認?舍不得走的人,也只好走了。唐家的毒砂在武林中人的心目中,甚至比瘟疫更可怕。誰也不願意沾上一點。
葉孤城卻忽然道︰「不必走!」
唐天容道︰「不必?」
葉孤城淡淡道︰「我保證你的飛砂根本無法出手!」
唐天容臉色又變了。唐家毒藥暗器的可怕,並不完全在暗器的毒,也因為唐家子弟出手的快!縱然看見過他們暗器出手的人,也無法形容他們出手的速度。
但這次唐天容的暗器竟真的未能出手。他的手一動,劍光已飛起!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燦爛和輝煌,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那已不僅是一柄劍,而是雷神的震怒。閃電的一擊!劍光一閃,消失。
葉孤城的人已回到鮮花上。唐天容卻還是站在那里,動也沒有動。手已垂落,臉已僵硬。
然後每個人就都看見了鮮血忽然從他左右雙肩的琵琶骨下流了出來。眼淚也隨著鮮血同時流了下來。他知道自己這一生中,是永遠再也沒法子發出暗器了。對唐家的子弟說來,這種事甚至比死更可怕。更殘酷!
現在葉孤城的目光。已又回到陸小鳳臉上。
陸小鳳忍不住道︰「好一招‘天外飛仙’!」
葉孤城傲然道︰「那本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陸小鳳道︰「我承認!」
葉孤城眼楮里忽然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問了句奇怪的話︰「韓文呢?」
陸小鳳道︰「我不是韓文。」
奇怪的問話,也只有用奇怪的話回答。葉孤城笑了,凝視著陸小鳳,緩緩道︰「幸好你不是。」
他微笑著轉過身,走了下去。
然後這酒樓就忽然變得像是一鍋剛煮沸的滾水,起了一陣騷動。有的人大聲爭議,有的人搶著奔下樓。搶著將這消息傳出去。
葉孤城既沒有死,也沒有傷。每個人都已看到了他的劍法!天下無雙的劍法!李燕北也看見了。看得很清楚,所以現在他眼前似已變得空無一物。
杜桐軒看著他,忽然笑道︰「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改變主意了吧!」,李燕北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杜桐軒接著道︰「我一向只殺人,不救人,這次卻破了例,因為我不想你死!因為——死人不能付帳,付賭帳。」
賭帳。只有死人,才可以不付這筆賭帳。只要李燕北還活著,就非付不可,言而無信的人,是沒法子在這地方混的!
現在那一戰雖然還未開始,但每個人都認為李燕北已輸定了,輸了就非付不可。若是付了這筆賭帳,就算還活著,也已跟死人差不多了。
李燕北慢慢的拿起了桌上的解藥,忽然笑了笑,道︰「不管怎麼樣,杜桐軒總算救過我一次!」
他笑得實在很勉強,拿著解藥的手,也仿佛在輕輕發抖。
陸小鳳道︰「不管怎麼樣,你現在總算還活著,而且還沒有輸!」
李燕北點點頭︰「至少現在還沒有。」
陸小鳳凝視著他︰「可是現在你已不像以前那麼有信心?」
李燕北沒有否認,也不能否認,沉默了很久,忍不住長長嘆氣,道︰「那一劍實在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陸小鳳道︰「天下無雙的劍法,並不一定是必勝的劍法!」
李燕北道︰「哦?」
陸小鳳道︰「世上還沒有必勝的劍法!」
李燕北道︰「我知道韓文至今也沒有敗過,他本來至少應該有五成把握,可是現在……」
陸小鳳道︰「現在怎麼樣?」
李燕北又笑了笑,笑得更勉強︰「現在他若就在京城,我就應該知道的!」
陸小鳳道︰「你既然不知道,就表示他現在還沒有到京城?」
李燕北道︰「可以這麼說!因為我不知道!」
陸小鳳道︰「他現在既然還沒有到京城,是不是就表示他對自己也已沒有把握?」
李燕北反問道︰「你看呢?」
陸小鳳道︰「我看不出,還沒有發生的事,我從不願去胡思亂想!」
李燕北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問道︰「你認不認得跟著杜桐軒來的那個人?」
陸小鳳搖搖頭。
李燕北道︰「但你想必也該看得出,他的輕功很不錯!」
陸小鳳道︰「豈止很不錯,當今天下,輕功比他高的人,絕不會超出十個!」
李燕北道︰「你的交游見識都很廣,應該猜得出他是誰!」
陸小鳳沉吟著,道︰「若不是他的身材太瘦小,我一定會認為他是司空摘星易容的!」
李燕北︰「他不是?」
陸小鳳︰「絕不是!」
李燕北道︰「所以你也想不出他是誰?」
陸小鳳道,「可是我總覺得這其中一定有點不對!」
李燕北道︰「什麼不對?」
陸小鳳道︰「無論他是什麼人,以他的身手,都不該做杜桐軒那種人的奴才!」
李燕北沒有再說什麼,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剛到京城來,我知道你一定想到城里去逛逛,你一定會遇見很多朋友。」
陸小鳳承認。他的確想看看究竟已有些什麼人到了這里,他還想去找找老實和尚。
李燕北道︰「今天晚上,我到金魚胡同的福壽堂去叫一桌菜,送到家里去,在家里吃飯!」
陸小鳳道︰「好!」他忽又笑了笑︰「卻不知是你哪個家?」
李燕北也笑了︰「今天是十三,我本該在十三姨家里吃晚飯的,她也早就想見見你,為什麼會有四條眉毛。」
陸小鳳笑道︰「我也想見見她,听說她是位很出名的美人!」
「好,吃飯的時候,我來接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