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幫,總舵。
外面雖下著雨,屋子里卻還是很干燥,因為這麼大的屋子,只有一個窗戶,窗戶很小,離地很高。窗戶永遠都是關著的,陽光永遠照不進來。雨也灑不進來。
牆上漆著白色的漆,漆得很厚,誰也看不出這牆是土石所築,還是銅鐵所鑄。但誰都能看得出這牆很厚,厚得足以隔絕一切。
屋子里除了兩張床和一張很大的桌子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沒有椅,沒有凳,甚至連一只杯子都沒有。
這屋子簡直比一個苦行僧所住的地方還要簡陋。江湖中聲名最響,勢力最大,財力也最雄厚的「金錢幫」幫主,竟會住在這麼樣的地方。
便是韓文也不禁怔住。
上官金虹就站在他身旁,瞧著他,悠然道︰「這地方你滿意了麼?」
韓文沉默了很久,終于笑了,道︰「這地方至少很干燥。」
上官金虹道︰「的確很干燥,我可以保證連一滴水都沒有。」,他淡淡接著道︰「這地方一向沒有茶,沒有水,沒有酒,也從來沒有人在這里流過一滴眼淚。」
韓文饒有興趣兒的問道︰「血呢?有沒有人在這里流過血?」
上官金虹冷冷道︰「也沒有──就算有人想死在這里,還沒有走到這里之前,血就已流干了。」,他冷冷接著道︰「我若不想要他進來,無論他是死是活。都休想走進這屋子。」
韓文又笑了笑,道︰「老實說,活著住在這里雖然不舒服。但死在這里倒不錯。」
上官金虹道︰「哦?」
韓文道︰「因為這地方本來就像是墳墓。」
上官金虹道︰「既然你喜歡,我不妨就將你埋在這里。」,他目中又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指了指腳下的一塊地,接著道︰「就埋在這里,那麼以後我每天站在這里的時候,就會想到‘殺神’韓文就在我的腳下。我做事就會更清醒。」
韓文皺了皺眉,道︰「清醒?」
上官金虹道︰「因為我若不能保持清醒,也一樣會被人踩在腳下的。一想到你的榜樣,我當然就能警惕自己。」
韓文笑得更加歡暢了,道︰「但一個人清醒的時候若是太多了,豈非也痛苦得很?」
上官金虹道︰「我不會痛苦。從來沒有過。」
韓文咂了咂嘴。道︰「那只因你也從來沒有快樂過……有時我很想問問你,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的?」
上官金虹眼角在跳動,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有些人也許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著的,但還有些卻更可憐,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死的。」
韓文道︰「哦?」
上官金虹盯著他,道︰「也許你就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死的。」
韓文怔在原地,想了許久。嘆然道︰「也許我根本不想知道。」
上官金虹道︰「你不想?」
韓文握了握拳頭,道︰「因為我已知道死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不等上官金虹說話,接著又道︰「在你眼中,看來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韓文點了點頭,道︰「可在我眼中,你又何嘗不是一個死人呢?」
上官金虹眉頭一皺,道︰「為何?」
「其雖為幫主,居處卻簡樸粗陋,只因心中已無它欲,唯權而矣。財帛不能動汝之心,美人不能易汝之志……你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走進了錯路,你,活得不像是個人,自然,也就是個死人!」,韓文緩緩地說道。
上官金虹的眉頭蹙的更緊了,像是一座山峰,好半天,道︰「你已經擊敗了天機老人?」
「是的!」,韓文點了點頭,道︰「他的武功甚至遠勝你我,但他輸了!」
「為何?」,上官金虹還是忍不住問了。
韓文抿了抿嘴唇兒,道︰「舍棄!他不懂的舍棄!你,能夠舍棄嗎?」
天機老人在昨日便與韓文交手了,他們之間還是打了一場,結果,他輸了,他是輸在了顧忌或舍棄不下名聲的壓力上,這種壓力甚至造成了他面對韓文時的不自信。
就算他的對手不是韓文,是上官金虹,他一樣會輸。
上官金虹瞳孔微縮,到了現在,他還不能舍棄的是什麼?無他,唯權利爾!他久久不語,好半晌,又道︰「那你現在還在等什麼?」
「在等小李探花!」,韓文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道︰「我想見見那一道璀璨的刀芒!」
上官金虹握緊了拳頭,哼道︰「狂妄!本來我也想等!可現在我不想等了!那就讓我們之間的勝利者去見證那一道璀璨的刀芒吧!」
「正合我意!」,韓文點頭。
豁然間,天地一片蒼白,那是一抹驚天的劍氣,沖霄而起!
阿飛沒有劍。
但是這不重要,因為他忽然又有了勇氣和信心。路旁有片竹林,站在這里,已可看到金錢幫的家院。阿飛砍下段竹子,從中間剖開,剖成三片,削尖,削平,撕下條衣襟,纏住沒有削尖的一端,就算做劍柄。
他的動作很迅速,很準確,絕沒有浪費一分力氣。他的手很穩。
孫小紅一直在旁邊靜靜地瞧著,仿佛覺得很新奇、很有趣。但她還是不免有些懷疑,拿起柄竹劍,掂了掂,輕得就像是柳葉。她忍不住問道︰「用這樣的劍也能對付上官金虹?」
阿飛沉默了半晌,緩緩道︰「無論用什麼樣的劍也不能對付上官金虹!我只恨去晚了一步!」
的確。他晚了一步,李尋歡已經赴了上官金虹,亦或是韓文的邀請了!
孫小紅想了想。道︰「那麼……要用什麼才能對付他們?」
阿飛沒有回答這句話。他知道要用什麼去對付上官金虹或者韓文,可是他說不出。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說不出的。
孫小紅輕輕嘆了口氣,道︰「除了上官金虹外,你也許還要對付很多人!韓文……也許比上官金虹更可怕!尤其是他現在身邊兒還有一個荊無命!」
阿飛道︰「我只問你,上官金虹是不是已回到這里?」
孫小紅道︰「我想絕不會錯。他在這地方無論做什麼,都絕不會有人看到。」
阿飛道︰「能殺李尋歡、韓文這樣的人,並不丟人。他為什麼不願被人看到?」
孫小紅又嘆息了一聲,道︰「一個人在做他最喜歡做的事時,往往都不願被人看到。」
阿飛道︰「我不懂。」
孫小紅道︰「你最喜歡吃什麼?」
阿飛道︰「什麼都喜歡。」
孫小紅道︰「我最喜歡吃核桃。每次吃核桃的時候,我都覺得是種享受,尤其是冬天的晚上,一個人躲在被窩里偷偷地吃。」
她笑了笑。道︰「但若有很多人在旁邊眼睜睜地瞧著我吃。那就不是享受了。」
阿飛沉吟,道︰「你認為上官金虹將殺他們當做種享受?」
孫小紅嘆道︰「所以我才能確定上官金虹絕不會很快地殺了他們……假如我只有一個核桃,我一定會留著慢慢地吃,吃得越慢,我享受的時候越長,吃完的時候,我總會覺得有點難受。」
其實那種感覺並不是難受,而是空虛。只不過「空虛」這兩個字她也說不出。
她接著又道︰「在上官金虹眼中。這世上剩下的敵人不多,只有兩個。一個韓文,一個李尋歡,他一定也會有我吃完核桃那種感覺,而且一定比我難受得多。」
阿飛慢慢地將劍插入腰帶,突然笑了笑,道︰「我殺了他絕不會覺得難受。」
這句話沒有說完,他已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得並不很快,因為他先要準備──對付上官金虹亦或是韓文那樣的人,當然一定要先作準備。
走路的時候他往往會覺得四肢漸漸協調,緊張的身子漸漸松弛,這正是做最好的準備。
他終于走上石階,走進門。
突然間,人已出現──十八個黃衣人。這正是金錢幫總舵所在地的守衛,當然也就是金錢幫的精銳。
阿飛長長吸了口氣,道︰「我雖不願殺人,也不願有人擋我的路。」
一人冷笑,道︰「我認得你,擋了你的路又能怎樣?」
阿飛道︰「就得死!」
那人大笑,道︰「你連條狗都殺不死。」
阿飛道︰「我不殺狗,你不是狗!」
沒有劍光,竹劍沒有光。但竹劍也能殺人──在阿飛的手中就能殺人。那人還沒有笑完,咽喉已被刺穿。現在竹劍有了光。血光!
判官筆,雙鉤,九環刀,五件兵刃帶著風聲擊向阿飛!
兩柄銳利的刀去削他手里的劍。
孫小紅在擔心,她知道阿飛與人交手的經驗並不多,縱然和人交手,也大都是一對一,很少被人夾擊圍攻。他的劍對付一個人固然已夠快,但若對付這麼多人呢?
孫小紅想沖過去,助他──臂之力。她還沒有沖過去,就已看到三個人倒下。她明明看到刀鋒已削及阿飛手里的竹劍,但也不知為了什麼,竹劍偏偏沒有被削斷。
她明明看到判官筆已點著了阿飛的穴道,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倒下去的偏偏不是阿飛!
這原因只有使判官筆的人自己知道。他認穴一向極準,出手一向極重,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明明已打著了阿飛的穴道。但就在他筆尖觸及阿飛衣衫的那一剎那,他全身的力氣突然消失。
竹劍已刺穿他的咽喉。阿飛並不比他快很多,只快一分。一分就已足夠了。
孫小紅終于還是沖了過去,身子就像是只穿飛在花間的蝴蝶。江湖中的女子高手。特長往往是輕功和暗器一類,較小巧而不吃力的武功,很少听說有女子的內力深、掌力強的。
孫小紅也不例外。她暗器的出手極快。身法更快,腳步的變化更奇詭繁復,簡直令人無法捉模。但她最大的目的並不是殺人,而是保護阿飛。她始終認為阿飛的劍對付一個人固然有余,對付這麼多人則不足。
阿飛用劍的方法奇特,完全和任何一家門派的劍法都不同。他的劍法沒有「削」,沒有「截」。只有「刺」!刺,本來只有向前刺。但阿飛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能刺,無論往哪個部位都能刺!
他能往臂下刺。往胯下刺,從耳旁刺。他能向前刺,向後刺,向左右刺。
忽然間。一人著地滾來。刀花翻飛。地趟刀!這種刀法極難練,所以練成了就極有威力。
但阿飛的身後也似長著眼楮,身子突然一縮,避開了迎面刺來的槍,劍已自胯下反手向後刺出,刺入了那地趟刀名家的咽喉。
這時另一人已自使槍的身後搶出,掌中一雙兵刃以「推山式」向阿飛推出,不但招式奇特。兵刃也奇特。他用的是一雙鳳翅流金鐺。這種兵器江湖中更少人用,鐺上滿是倒刺。此刻用的雖是「推」字訣,但卻同時兼帶「撕,掛」兩訣的妙用。
無論誰只要被它沾著一點,皮肉立刻就要被撕得四分五裂,──這一著「推窗望月」下面的招式,正是「野馬分鬃」!
阿飛本該向後退躍。
他若向後退,就難免失卻先機,別的兵刃立刻就可能致他的死命!但他當然更不能向前迎,若向前迎,流金鐺立刻就要致他的死命。
這道理無論誰都能想得通。誰知阿飛卻像是偏偏想不通,他身子偏偏向上迎了上去。
孫小紅眼角瞥見,幾乎已將失聲驚呼。就在這剎那間,阿飛的劍已自胯下挑起,自雙鐺之間向上刺出。
「哧」,劍刺入了對方的咽喉。
流金鐺雖已推上阿飛的胸膛,但使鐺的人只覺喉頭一陣奇特的刺激,全身突然收縮,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鐺翅再推出半分。他雙眼漸漸凸出,全身的肌肉都漸漸失卻控制,突然覺得胯子一片冰涼,大小便一齊涌出,雙腿漸漸向下彎曲。
他臉上充滿了驚訝和恐懼。他實在不能相信世上竟有這麼快的劍,這麼準的劍!可是他非相信不可!
突然間,四下一片死寂,沒有人再出手。
每個人都在眼睜睜地瞧著這流金鐺名家可怕的死法,每個人都已嗅到從他身上突然發出的惡臭。有的人胃里已在翻騰,忍不住要嘔吐。
令他們嘔吐的並不是這惡臭,而是恐懼,他們仿佛直到現在才突然發現「死」竟是如此可怕,如此丑惡。他們並不怕死,但這種死法卻實在令人無法忍受!
阿飛沒有再出手,從人群中靜靜地穿過。
剩下的還有九個人,眼睜睜地瞧著,一個人突然彎腰嘔吐,一個人突然放聲痛哭,另一個人突然倒在地上,抽起筋來。還有個人突然轉身飛奔而出,奔向廁所。
孫小紅又何嘗不想痛哭、嘔吐?她心里不但恐懼,也很悲哀,她想不到人的生命有時竟會變得如此卑賤。
阿飛在前面走,手里提著劍。劍猶在滴血。就是這柄劍,不但奪去了人的生命,也剝奪了人的尊嚴。
劍竟是如此無情!
他的人呢?
甬道的盡頭有扇門。門關得很緊,而且從里面上了閂。
這就是上官幫主的寢室,上官幫主就在里面,韓文也在里邊,甚至于李尋歡也在里面。上官金虹還沒有出來,韓文也還沒出來,那麼……李尋歡顯然還沒有死。
孫小紅心里一陣歡躍,大步沖了過去,沖到門前。她整個人突然僵住!門是鐵鑄的,至少有一尺厚,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撞開。上官金虹自然更不會自己在里面將門打開。
孫小紅突然覺得一陣暈眩,就像是一腳踩空,落入了萬丈深淵!她再也站不起,人倒在門上。淚如雨下。她整個的計劃都已成空,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費。
這計劃若是從頭就失敗,也許反倒好些。最痛苦的是,明明眼看著它已到了成功的邊緣,才突然失敗。這種打擊最令人不能忍受!
阿飛怔在那里,突然間,他就像已變成了一只瘋狂的野獸,用盡全力向鐵門上撞了過去。他的人被撞得彈了出去,跌倒。再沖出,全力刺出一劍!
劍折斷!
世上也沒有任何一柄劍能洞穿這鐵門,何況是柄竹劍?
阿飛的腿彎下。整個人都似在抽搐,他又有了那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這種感覺每次都要令他發瘋。
但發瘋也沒有用。李尋歡就在這扇門里,慢慢地受著死的折磨。他們卻只能在外面等著。
等什麼呢。等上官金虹亦或是韓文自己開門走出來?三個人。只有一個人能走出來,如果是他們是出來的時候,李尋歡就不會再活著。
等什麼呢?只不過是在等死而已。如果是上官金虹自然也絕不會讓他們活著,他出來的時候,也就是他們死的時候。如果是韓文……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只要他的劍忍不住出手……
孫小紅突然走過來,用力拉起阿飛,道︰「你快走吧。」
阿飛道︰「你……你叫我走?」
孫小紅道︰「你非走不可。我……」
阿飛道︰「你怎麼樣?」
孫小紅用力咬著嘴唇,過了很久。才垂頭道︰「我跟你不同。」
阿飛道︰「不同?」
孫小紅道︰「我早就說過,他死了,我也不能獨活,可是你……」
阿飛道︰「我並不想陪他死。」
孫小紅道︰「那麼你就該走。」
阿飛道︰「我也不想走。」
孫小紅道︰「為什麼?」
阿飛道︰「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了什麼。」
孫小紅道︰「我知道你一定要為他報仇,但那也用不著急在一時,你可以等……」
阿飛道︰「我不能等。」
孫小紅道︰「不能等就……就……」
阿飛道︰「就怎麼樣?」
孫小紅的嘴唇已咬出血,道︰「就死!」
阿飛凝視著竹劍上的血跡。
血已干枯。
孫小紅道︰「我也知道你一定還想試試,但那也沒有用的。」
阿飛道︰「你留在這里陪他死又有什麼用?你留下來,只因有件事你縱然明知做了沒有用,還是非做不可。」
孫小紅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道︰「你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像他了。」
阿飛沉默了很久,無言地點了點頭。他承認,不能不承認。只要是人,只要和李尋歡接觸較深,就無法不被他那種偉大的人格感動。若不是遇見李尋歡,阿飛只怕早已對這個世界失去了信心。
「絕不要信任任何人,也絕不要受任何人的好處,否則你必將痛苦一生。」
阿飛的母親這一生顯然充滿了痛苦和不幸,阿飛幾乎從未看到她笑過,她死得很早,只因她對人生已毫無希望。
「我對不起你,我本該等你長大後再死的,可是我已不能等,我實在太累了……我什麼都沒有留給你,除了那幾句話,那是我自己親身得到的教訓,你絕不可忘記。」
阿飛從來也沒有忘記。他從荒野中走入紅塵,並不是為了要活得好些,而是為了要向全世界報復,為他的母親報復。但他第一個人就遇見了李尋歡。
李尋歡使他覺得人生並不如他想像中那麼痛苦,人類也並不像他想得那麼丑惡,他在李尋歡身上發現了很多很多美德。他本來根本不相信世上有這些美德存在。
他這一生受李尋歡的影響實在太多,甚至比他的母親還多。因為李尋歡教給他的是「愛」,不是恨。愛永遠比恨容易令人接受。可是現在,他卻不能不恨!
他恨得想毀滅,毀滅別人,毀滅自己,毀滅一切。他覺得這太不公平,像李尋歡這樣的人,本不該這麼樣死的。
孫小紅忽又嘆了口氣,淒然道︰「韓文……到也罷!這個人雖然邪異得很。可終歸還是一個活人,可上官金虹若知道我們就在這里等著,一定開心得很。」
阿飛咬著牙。道︰「就讓他開心吧,這世上本就只有好人才痛苦,開心的本就是惡人!」
突听一人道︰「你錯了!」
鐵門雖沉重,但開門的聲音卻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不知何時門已開了。從門里慢慢走出來的人,赫然竟是李尋歡。他看來顯得很疲倦,但卻還是活著的。
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飛和孫小紅猝然回首。怔住,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這是歡喜的眼淚,喜極時也和悲哀時一樣。除了流淚外,什麼話都說不出,什麼事都不能做,甚至連動都無法動。
李尋歡也已有熱淚盈眶。嘴角卻帶著笑。緩緩道︰「你錯了,這世上的好人是永遠不會寂寞的,惡人痛苦的時候也永遠要比開心的時候多得多。」
孫小紅突然撲過去,撲在他懷里,不停地啜泣起來。她實在忍不住要喜極而泣。
又過了很久,阿飛才長長吐出口氣,卻還是忍不住要問︰「上官金虹呢?」
李尋歡輕撫著孫小紅的柔發,道︰「想必也很痛苦。因為他畢竟還是做錯了一件事!」
阿飛道︰「他做錯了什麼?」
李尋歡道︰「他的確有很多機會能殺我,他甚至可以令我根本無法還手。可是他卻故意將機會錯過了。」
像上官金虹那樣的人,怎會將機會錯過?
孫小紅也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李尋歡笑了笑,道︰「因為他心里始終想賭一賭。」
孫小紅道︰「賭?賭什麼?」
李尋歡道︰「賭他自己是不是能躲得過我的出手一刀。」
孫小紅眸子里發出了光,道︰「他當然不信‘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這句話的。」
李尋歡道︰「他不信──任何人他都不信,這世上根本沒有一件能讓他相信的事。」
孫小紅道︰「結果呢?」
李尋歡淡淡道︰「他輸了!」
他輸了!
這只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決定勝負也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但這一剎那卻是何等緊張、何等刺激的一剎那!這一剎那對江湖的影響又是何等深!那一閃的刀光又是何等驚心!何等壯麗!
孫小紅只恨自己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剎那間發生的事!甚至不必親眼看到,只要去想一想,她呼吸都不禁為之停頓!
流星也很美,很壯麗。流星劃破黑暗時所發出的光芒,也總是令人興奮、感動。但就連流星的光芒也無法和那一閃的刀芒比擬。流星的光芒短暴。
這一閃刀光所留下的光芒,卻足以照耀永恆!
門已開了。沒有人能永遠將整個世界都隔離在門外。若想和世人隔絕,必先被世人摒棄!阿飛走進了這扇門。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柄刀,那柄神奇的刀——小李飛刀!
刀並沒有直插入上官金虹的咽喉,但卻足以致命!刀鋒是從喉結下擦著鎖骨斜斜向上刺人的,這一刀出手的部位顯然很低。這一代梟雄死的時候,也和其他那些他所鄙視的人沒什麼兩樣,也同樣會驚慌,同樣會恐懼。
生命原是平等的,尤其是在死的面前,人人都平等,但有些人卻偏偏要等到最後結局時才懂得這道理。
上官金虹臉上也充滿了驚懼、懷疑、不信。他也像別人一樣,不信這一刀會如此快!甚至連阿飛都很難相信,他甚至想不通這一刀是如何出手的。
他恨不得李尋歡能將當時的情況說得詳細些,但他也知李尋歡不會說。那一瞬間的光芒,那一刀的速度,根本就沒有人能說得出。
「他輸了!」
上官金虹的手緊握,仿佛還想抓住什麼,他是不是還不認輸?只可惜現在他什麼都再也抓不住了。阿飛心里忽然覺得很悶,忽然對這人覺得很同情,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也許他同情的不是上官金虹,而是他自己。因為他是人,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相同的悲哀和痛苦。他雖然沒有輸,可是他又抓住了什麼子得到了什麼?
過了很久,阿飛才轉過頭︰「韓文呢?」
李尋歡搖了搖頭,道︰「他走了!」
直到現在想想,他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那個黑衣人,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一切,那個黑袍人竟然是早先就被自己殺死的!
可沒死,不!應該是從前沒死,可到了現在,又死了!他作了新的兵器譜排名,韓文的名字赫然在最上邊兒!沒有說他用的是什麼武器,因為他本身就像是一柄鋒利無匹的劍!
小李飛刀依舊是小李飛刀,似乎,李家與探花這兩個字始終擺月兌不了干系……
「走了?去哪里了?他難道沒與你交手?他不是你的對手?所以走了?」,孫小紅忍不住問道。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連被他擊敗導致氣勢猛降的上官金虹都能幾次要了我的命,他怎麼可能一走了之?他走了!就像當初他來的時候……誰知道呢!」
阿飛從地上撿到了一柄飛刀,一柄尖端帶有一絲血跡的飛刀,只有米粒大小,但飛刀上還有兩道指痕。
他又看到了被同樣的飛刀刺穿喉嚨的上官金虹,他的脖頸後的一點血跡,那是劍痕!像上官金虹這種大高手怎麼會被人擊中身後?甚至是他有所防備的時候?
高深莫測!鬼神難以企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