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中,五個人一時間都有些沉默了。
不久之後,韓文道︰「到現在為止,的確還沒有絲毫線索可尋,但現在我們總算已知道有了一個——‘他’,這個‘他’!必定是個美男子,否則那少女怎會對‘他’如此痴心?」
楚留香笑道︰「女孩子並不一定喜歡英俊的男人。」
韓文搖頭失笑,道︰「以你想,‘他’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楚留香沉吟不。
倒是一旁的蘇蓉蓉道︰「他必定很會說話,很聰明,很會討女孩子的歡心,也必定風/流得很,年輕的女孩子,對這種男人是永遠無法抵抗的。」
韓文蹙了蹙眉毛,道︰「傳聞中‘神水宮’決不允許男人的出現!這樣的男人,能進得了‘神水宮’麼?」
蘇蓉蓉笑道︰「這種男人入了‘神水宮’,只怕是不能活著出來了……世上能活著走出‘神水宮’的男人,只怕根本沒有幾個。」
突然間,楚留香抬起頭,嘆道︰「所以,我不得不求你做件事了。」
蘇蓉蓉道︰「你可是要我到‘神水宮’去?」
楚留香道︰「我……我只擔心你的身子。」
蘇蓉蓉嫣然笑道︰「你以為我真的弱不禁風?」
楚留香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找著你表姑,問清楚平日究竟有些什麼男人能進出神水宮?再問她那死了的女孩子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平日喜歡做些什麼事?最好能找出這女孩的遺物,她若有書信一類的東西留下。那就太好了。」
蘇蓉蓉道︰「天一亮,我就動身。」
楚留香溫柔地瞧著她,道︰「只是你……」
蘇蓉蓉輕輕掩住了他的嘴。笑道︰「你要說的話,我已知道了……我走了後,你呢?」
楚留香看了一眼韓文,道︰「七天後,我與韓兄在濟南大明湖邊的風雨亭上等你。」
蘇蓉蓉道︰「濟南?那豈非朱砂掌一派的根據地?」
韓文插言道︰「海南派、七星幫,都離此太遠,札木合更是遠自關外而來。惟有希望能自朱砂掌門下弟子口中,打听出一些消息……誰讓他們離得近來著!」
蘇蓉蓉道︰「韓先生到也罷,與他們素無冤仇。但你可得分外小心,他們若知道是你……」
楚留香笑道︰「他們雖然恨我,但還是拿我沒法子的,更何況有韓兄在。借他們倆膽子!」;
他突然攤開手掌。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個小巧的水晶瓶子,拔開瓶塞,一種神秘的郁金香的香氣,便布滿了船艙。
「盜帥夜留香,**不知在何方?」,韓文看著這東西,原來香帥是這麼來的啊!
蘇蓉蓉輕掩小嘴兒。笑道︰「你可是又要我為你在四方留香?」
楚留香道︰「對了,你一路上。不妨為我留下些香跡,讓別人永遠也模不透我的行蹤究竟在哪里,更不會想到我已到了濟南。」
蘇蓉蓉道︰「但你……你這次又想以什麼身份出現呢?」
楚留香淡淡笑道︰「朱砂掌門下,大多是富家子弟,我若要他們信任我,敬重我,唯一的法子,就是裝得比他們更豪闊!韓兄!有沒有興趣兒參觀一下我的秘密?」
「哦?秘密?當然有興趣兒!」,韓文眨了眨眼楮。
楚留香懶洋洋站起來,將那擺滿酒樽櫃子,輕輕往旁一推,櫃子後竟又現出窄小的門戶。
這秘密的窄門後,是間奇異的六面艙,六角壁上,都瓖著鏡子,一盞燈光,就能使這艙有十倍的明亮。
沿著鏡壁,是一排低矮的木櫃,有幾百個小小的抽屜,每個抽屜一一都編著號碼,就像是藥鋪似的。
韓文贊嘆連連,他知道這些東西里裝的一定不是藥鋪里的藥,道︰「都說盜帥楚留香百戰百勝……勝利果真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一個琴棋書畫盡皆精通,醫術妙手回春,易容術天下第一的蘇蓉蓉,一個江湖一樣的李紅袖!一個廚藝冠絕天下的宋甜兒……都說男人是女人堅強的後盾,反過來,何嘗又不是如此呢?」
「怎麼感覺你是在羨慕嫉妒恨呢?」,楚留香有些得意的笑著,這的確值得得意,他從幾歲的呃小蘿莉,養成跟現在的模樣……咳咳,總之,現在也算是成熟了呢!
韓文聳了聳肩膀,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才叫炫耀吧?我勸你最好還是快一點兒吧!我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
蘇蓉蓉倚在門上,看著韓文與楚留香的斗嘴,笑道︰「你要的只怕是六十三號?也可能是—百十三號?」
楚留香隨手拉開了六十三號抽屜,里面有一套用結實的深藍色綢緞制成的衫褲,看來已只有五成新了,另外,還有雙結實的布靴,一只用鯊魚皮制成的黑色小袋子,一本薄薄的紙簿。
楚留香皺眉道︰「這號碼對麼?」
蘇蓉蓉道︰「大概不會錯。」
楚留香道︰「但看這衣服,就不像豪富穿的。」
「這你就不懂了!」,韓文連連搖頭,很鄙視的看著楚留香道︰「據我所知,在濟南城中的行商,最殷實的只有兩種,一種就是關中錢莊的大老板,而關中老板舍得穿這種衣服,已經算很大方的了。」
楚留香失笑道︰「對了,我竟忘了關中人的銀子大多都是用藥水煮過的,有時我在奇怪,他們存下那麼多銀子,是為著什麼呢?」
他拿起那紙簿翻了翻,只見上面寫著——姓名︰馬百萬身份︰山西四通錢莊大老板。年紀︰四十出頭。嗜好︰沒有。特征︰走過有水的地方,一定先月兌下靴子。下雨的時候,一定要想法子去用別人的雨傘,身上永遠帶著種許久沒有洗澡的味道……
楚留香還沒有看完。趕緊將這簿子拋回抽屜里,緊緊關起了抽屜,長長嘆息了一聲,搖搖頭︰「你若要我扮成這個樣子,倒不如殺了我算了。」
蘇蓉蓉笑道︰「是你自己叫我將每種典型人物的資料都準備一份的,連叫化子你都扮過,為什麼就不能……」
楚留香趕緊擺手道︰「我寧可做叫化子。也不願當這種大老板。」
蘇蓉蓉道︰「那麼,你再瞧瞧一百十三號。」
楚留香拉開一百十三號,抽屜里面有套華麗的衣服。一雙發亮的皮靴,兩只捏在手里一揉就會「叮當」作響的鐵球,一柄瓖著玉石的腰刀,此外。也有只黑鯊魚皮的袋子。一本薄薄的紙簿。
韓文又壞笑,道︰「來往濟南城的,除了山西錢莊老板外,最豪闊的就是關外長白山一帶,采參幫的瓢把子了。」
楚留香笑道︰「這看來想必有趣得多。」
姓名︰張嘯林。身份︰關外大參藥商。年紀︰三十五六。嗜好︰烈酒,豪賭,女人……
這次,楚留香也沒有看完。便合起簿子,拊掌笑道︰「有趣。果然有趣極了。」
「不要以為真很有趣兒!剛剛‘神醋宮’的掌門人李大小姐、副掌門人宋二小姐已經完全的……嗯,征服我了,一個是征服了我的胃,一個是給了我好長的一串高手名單!為的目的只有一個——你若敢沾花惹草,我就敢打斷你的第三條腿!」,韓文一邊看著自己的雙手,一邊悠然的說道。
「‘神醋宮’?」;
楚留香愕然,卻見李紅袖與宋甜兒在艙外撩起門簾兒正向這邊看,還偷偷的笑著,再看韓文不懷好意的盯著他的小月復下,所謂的「第三條腿」是啥,不言而喻了!
一股清風吹拂而過,楚留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蘇蓉蓉也是憋不住笑了,好半晌,幽幽道︰「我就知道一定合你意的,但不管怎樣,你還是得帶著那個箱子,我替你將三號、七號、二十八號、四十號都準備在箱子里。」
楚留香笑道︰「好,從現在開始,我就做幾天張嘯林吧!」
笑聲中,他已打開那黑鯊皮口袋,取出了一副精巧的人皮面具。韓文倚在門口,只見鏡子里全都是他大笑著的身影,一個楚留香,竟似已化身無數。
搖身一變之後,楚留香聲音低沉的問道︰「韓兄!你要不要試試?」
「我……江湖上現在有誰認得我?免了!」,韓文搖頭。
楚留香大笑︰「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韓兄必非池中之物啊!」
「快意堂」三個龍飛風舞的金字,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這正是濟南城里最大的賭場。
此刻,華燈初上,快意堂中呼雉喝蘆,已熱鬧得很,三間寬闊的廳房里,到處彌漫著酒氣、煙草氣,還有女人身上的脂粉香、男人身上的汗臭氣……每個人的頭上,都冒起了紅油油的汗光。
只是,有的人春光滿面,有的人垂頭喪氣,有的人神情鎮定,有的人卻已緊張的發抖。
最外面的一間,有兩桌牌九,兩桌骰子,兩桌單雙,賭錢的人品流也最復雜,呼喝的聲音也最響,幾個腰束著朱紅腰帶的黑衣大漢,必須站在桌子旁,無論誰贏了一注,他就要抽去一成。
里面一間花廳,人比較少,也比較安靜,三張桌子旁,坐著的大都是腦滿腸肥的大富賈,整堆整堆的花花銀子,在一雙雙流著汗的手里轉來轉去,桌子旁有香茗美酒,十幾個滿頭珠翠的少女,媚笑著在人叢中穿梭來去,就像是一只穿花的蝴蝶,從這里模一把銀子,那里拈兩錠金錠。
賭錢的大爺們誰在乎這些。于是,輸錢的人錢固然空了,贏錢的人錢袋也未見得增加了多少。
眼看那積少成多的金銀都已從少女們戴著戒指的縴手中,流人賭場老板的口袋,這賭場。正是朱砂幫開的。
最里面一間房子,垂著厚厚的門簾。
這房子里一共只有七八個賭客,但卻有十幾個少女在陪著。有的在端茶,有的在倒酒,有的只是依偎在別人懷里。一粒粒剝著的瓜子,輕巧地送進那豪客的嘴,她們的手指有如春筍,她們的眼波甜如蜜。
賭桌上,看不見金銀。只有幾張紙條在流動,但每張紙上的數目,都已夠普通人舒服地過一輩子。
一個面色慘白。身穿翠綠長衫的少年,含笑在旁邊瞧著,不時去拍豪客們的肩頭,含笑道︰「您老手氣不好。叫珠兒陪您去躺躺再來吧!」
那回答一定是大笑道︰「急什麼。還不到五萬兩哩!」
于是少年就縮回手,含笑撫模自己剛長出來的胡碴子──他用的這只手,一定是左手。
他的右手一直都藏在衣袖里。
這就是「快意堂」的主管,也正是「朱砂幫」的掌門弟子──殺手玉郎,粉面孟嘗冷秋魂。
突然,一個衣著雖華麗,但卻生得獐頭鼠目的猥瑣漢子,閃縮著走了進來。遠遠便打躬賠笑道︰「少莊主好。」
冷秋魂沉下了面色,負手踱了過來。皺眉叱道︰「程三,這地方也是你來的麼?」
那程三彎下腰去,道︰「小人怎敢隨意進來,只是……」
他眯著眼楮一笑,悄聲道︰「昨天晚上有位豪客,一晚上就在小翠那里花了三萬,小人一听說他手也就發癢,所以就替少爺帶來了。」
冷秋魂道︰「哦!是什麼人?」
程三道︰「姓張,叫張嘯林。」
冷秋魂沉吟道︰「張嘯林,這名子陌生得很。」
程三道︰「听說他平時很少入關,所以……」
冷秋魂沉聲道︰「在這地方賭錢的都是什麼人,你總該知道,沒有來歷的人就算想來輸錢,別人也是不答應的。」
程三賠笑道︰「少爺放心,沒有來歷的,小人怎敢隨意帶來……這位張客人,乃是長白山一帶最大的參藥商,這次到濟南,就是為了花錢尋樂來的。」
冷秋魂笑了笑,道︰「原來是采參客,我先瞧瞧……」
他將門簾掀起一線,探頭瞧出去,只見一個紫面短髯,相貌堂皇的大漢,負手站在門外,手里捏著兩個大鐵球,不斷地「叮當」作響。他雖然站在那里不動,但氣派看來果然不小,一屋子人和他比起來,都像是變成了仙鶴旁的母雞。
在他身後的,卻是一個黑衣青年人,這個一直沒有表情的人,目光有些呆滯的四處打量,眼見冷秋魂出來,雙眸綻放一絲光彩,但很快,卻是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冷秋魂被那雙眼楮看的心中一涼,穩了穩心神,他霍然掀開門簾,大步迎了出去,抱拳笑道︰「張兄遠來,小弟待客不周,千萬恕罪!喲!這位兄弟是……?」
一邊說著,冷秋魂一邊大笑著拉起這「張嘯林」的手,像是一見如故,但他話語間也有些試探。
黑衣青年人在一旁緩緩地說道︰「陪老板過來玩耍幾把!無名小卒,不值一提!如果主家非要問,你可以叫我韓先生!」
這正是韓文與楚留香了!
這「張嘯林」果然是一擲千金,面不改色的豪客,桌上正賭著牌九,他押了幾把,就輸了五萬兩。
倒是那位韓先生很奇怪,坐在一邊,也不吭聲像是個木頭雕塑一般,無精打采的打著哈欠,偶爾還會從懷里掏出一本書卷,翻來覆去的看。
少女們眼見這張嘯林的豪爽,知道這是條大魚,都圍了過來,爭著要替他倒酒,爭著要為他看牌。張嘯林哈哈大笑,左擁右抱,突然自懷中模出疊銀票,道︰「等俺來推幾莊如何?」
冷秋魂斜著眼角一瞧,只見那厚厚一疊銀票,最上面的一張,已是「紋銀十萬兩」,立刻笑道︰「張兄若推莊,小弟等也來奉陪。」
此刻推莊的乃是濟南城四十來家聯號米莊的東主,他已撈了十幾萬,正想收手,立刻笑著將牌一推,道︰「張兄請。小弟押天門。」
張嘯林將兩只鐵球在銀票上一壓,大笑道︰「小寶貝,好好替俺壓住它們。莫要跑了一張。」
將兩只袖子往上一卷,露出了雪白的紡綢褂子。
這一莊果然推得生龍活虎,只殺得人人汗流浹背,那米莊的老板剛贏來的錢吐出去一大半,就拉著他相好去睡了,另兩個人听說是有名的怕老婆,雖然還想翻本。也只得戀戀不舍地走了。
過了子夜,屋子里賭客已只剩下四五個。
張嘯林嘴里吸著他身旁少女遞過來的旱煙,手里洗著牌。眼楮卻向冷秋魂一瞟,大笑道︰「老弟怎地不來送兩文?」
冷秋魂微微笑道︰「小弟正已想送了。」,他手里也模出疊銀票,一雙眼楮。獵犬般四下轉動。突然將銀票全都押在天門,微笑道︰「三十萬兩,孤注,無論輸贏,只此一注。」
他一注竟下了三十萬,屋子里雖都是豪客也不禁俱都為之失色,竟沒一個再敢下注的。
張嘯林大笑道︰「好,待俺來和你對賭!」
骰子攤出。是七點,冷秋魂拿了第一副牌。張嘯林拿的是第三副,冷秋魂瞧也不瞧,輕輕將牌一翻──一張天,一張人,竟是天帛。
大家都不禁發出了羨慕的噓聲,少女們更嬌笑拍起手來。
只見張嘯林一抱拳,將兩牌攏在手里,一拍一推,淡淡瞧了一眼,啪的將牌扣在桌上。
大家瞧得緊張,都忍不住問道︰「如何?」
張嘯林面不改色,數出了三十萬兩,送到冷秋魂面前,笑道︰「板凳遇見短命老三,俺輸了。」。
冷秋魂眼珠子一轉,笑道︰「今天各位想來都已過足癮了,他日再來如何?」
于是大家唏噓議論著,嘴里安慰著張嘯林,肚子里卻都在幸災樂禍︰「我究竟輸得比他少。」
于是大家都很開心,擁著嬌美的少女尋好夢。
張嘯林長長伸出了個懶腰,笑道︰「老弟,你真行,看得準,殺得狠!」
冷秋魂淡淡一笑,道︰「是麼……」,突然閃電般伸出右手,抽出了張嘯林的腰刀,冰涼的刀鋒,抵住了他的脖子,冷冷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干什麼來的?」
張嘯林神色不動,笑嘻嘻道︰「老弟莫非是開玩笑麼?俺不懂。」
冷秋魂冷笑道︰「你真的不懂?」
他左掌在桌上一拍,方才被張嘯林扣在桌上的兩張牌,便突然跳了起來,翻了個身,落在桌上。只見這兩張牌竟然一模一樣,竟是副長三對子。
冷秋魂目光比刀鋒更銳利,厲聲道︰「你明明是贏的,為何要裝作輸了?」
張嘯林笑道︰「俺眼楮不好,瞧錯了。」
冷秋魂喝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朋友你是干什麼來的,還是老實說吧……你是否存心要拉攏我?你的用意何在?」
張嘯林突然斂去笑容,沉聲道︰「冷兄果然目光銳利……不錯,在下的確是有求而來,但這件事非但與在下有利,與貴幫也沒有壞處!再有——不要亂動,否則俺身後這位會要了你的命!」
他神秘地一笑,巧妙地頓住了語聲。
冷秋魂微微蹙了蹙眉毛,他已經感覺後頸被什麼東西點住了一樣,神情急轉,盯著「張嘯林」,目光漸漸和緩,隨手舞了個刀花,「嗆」的,將刀又插回鞘里,緩緩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光明正大地前來求見?」
說完,他又回過身兒來,卻見那個韓先生還坐在原地,頭也沒抬,還在看他那本莫名的書籍,只是伸出了右手的食指與中指。
兩只手指間像是劍芒吞吐,活過來一般,他心中忍不住駭然!
韓文頭也不抬的說道︰「要做不尋常的事,就得走不尋常的路,我們老板一向出手大的方很!我想你現在已經是有一些感覺了吧?」
冷秋魂冷笑道︰「以三十萬兩來買個印象,你不嫌太貴了?」
「小家子氣!」,韓文冷哼道︰「我們老板豈會在乎這麼一點兒東西?此事若是成功,三十萬兩對于他而言。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不要忘記,他是個生意人。不是江湖人,腦子里裝的是生意經,不是漿糊!」
冷秋魂慘白的臉像是突然發了光,但口中還是冷淡地說道︰「違法之事,本幫是從來不做的。」
楚留香所扮演的張嘯林哈哈大笑,道︰「在下雖窮,但總算也有了上千萬的身家。違法冒險的事,在下也是萬萬不肯做的。」
冷秋魂突又一拍桌子,厲聲道︰「此事既不違法。也不冒險,得利又是如此之厚,你為何不去尋別人,卻來尋著本幫?更何況。你身邊有如此高手。什麼生意談不成?」
張嘯林看了一眼韓文,搖頭道︰「他啊!高興事到也罷,生了氣……算了吧!我還指使不動他!還有,此事必須有貴幫的一位長老出頭,否則非但困難重重,而且簡直可說是無法成功。」
冷秋魂心中暗暗點頭,這張嘯林也不過是個參客,他手下哪能有這等高手護衛?只怕也是個因為報恩。暫時幫他的,沉吟了一下。他道︰「你說的是哪一位?」
張嘯林道︰「‘殺手書生’西門千!」
冷秋魂緩緩轉過身,緩緩走了兩步,緩緩坐下。
張嘯林道︰「此事只要有西門前輩出馬,必定馬到成功,是以冷兄務必要請西門前輩出來一見,西門前輩听了在下的話,也是萬萬不會拒絕的。」
冷秋魂緩緩道︰「家師素不輕易見客,你對我說也是一樣。」
張嘯林笑道︰「此事在下必須直接對西門前輩說。」
冷秋魂霍然回首,怒道︰「你莫非是有心戲弄于我?」
張嘯林縱聲大笑道︰「以三十萬兩銀子來開玩笑的人,這世上只怕還沒有吧?」
冷秋魂又凝目瞧了他半晌,終于沉聲道︰「你來的很不巧,家師目前不在濟南城里。」
張嘯林失笑道︰「真的?」
冷秋魂冷冷道︰「在下素來不慣說笑。」
張嘯林怔了許久,神色像是說不出地失望,仰天長嘆道︰「可惜!可惜!眼看著有三百萬兩到手,如今卻成了一場空。」
抱拳一揖,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冷秋魂一把拉住了他,道︰「你是說三百萬?」
張嘯林苦笑道︰「正像我這個韓先生說的一樣,在下是生意人,腦袋里裝的是生意經,不是漿糊,若無十倍的利益,怎肯先花三十萬?」
冷秋魂信了,動容道︰「你不能等家師回來?」
張嘯林嘆道︰「這種事自然等不得的。除非……」
冷秋魂立刻追問道︰「除非怎樣?」
張嘯林道︰「除非西門前輩臨走時曾留下了話,講明是到何處去的,那麼,你我立刻前去尋找,還來得及。」
到了這時,冷秋魂也不能不為之動心,跌足道︰「家師每次出門,本都有留話的,惟有此次……他老人家接得一封信後,第一天清晨就動身了。」
張嘯林眼楮不覺亮了,道︰「一封信?信在哪里?」
冷秋魂拉起了他的手,匆匆道︰「跟我走。」
張嘯林道︰「哪里去?」
冷秋魂道︰「‘立地追魂手’楊松,你總該听過這名字?」
張嘯林道︰「那封信,莫非就在楊前輩的家里?」
冷秋魂道︰「不錯,我記得家師臨行之前,曾經將這封信又封入個紙袋里,交給楊師叔保管,若能瞧見這封信,想必就可知道家師的去處。」
張嘯林道︰「但,但楊老前輩是否肯將那封信取出來看呢?」
冷秋魂笑道︰「三百萬兩,無論對誰來說,都已不能算是個小數目。」
他們並沒有乘車,穿過兩條街,便到了那宅院。
一條不算太短,干淨而安靜的街道上,只有六個門戶,楊松的宅院,便是左邊第二棟。
張嘯林用不著仔細去看,便知這條街住的全是濟南城里的富家大戶,甚至連街上石板與石板之間的隙縫里,都打掃得干干淨淨,但一個像楊松這種地位的人,卻本該在郊外有棟獨立的莊院才是。
冷秋魂似乎已瞧出他的心意,含笑解釋著道︰「家師雖然有些孤僻。但不知為什麼,卻堅持要住在城里,他老人家雖不大喜歡和人說話。卻喜歡听得見人聲。」
張嘯林道︰「令師……但這里豈非是楊……」
冷秋魂道︰「家師和楊師叔素來住在一起的。」
黑漆漆的大門,竟只是虛掩著。冷秋魂徑自推門走了進去,院里很靜,沒有人聲。大廳里,燭芯早已該剪了,寬大的廳堂,昏暗的燈光。使人不覺有一種淒涼神秘之感。
冷秋魂嘆道︰「楊師叔素來睡得早,他一睡下,家里的下人就要偷偷溜出去。尤其家師不在的時候,這些人更無法五天。」
張嘯林笑道︰「僕婦丫頭到晚上難道也要出去?」
冷秋魂道︰「這屋子里從來沒有女佣人。」
他們從大廳旁邊繞了過去,後院里更靜,西邊的廂房里。竟隱隱有燈光透出。冷秋魂道︰「奇怪,楊師叔今天難道還沒有睡?」
「別找了!人……已經死了!」,韓文輕輕地一嘆,因為他已經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兒。
冷秋魂身體一僵,正要穿過這種滿梧桐的院子去查看是否真的如同韓文所言,突然,一滴水落在他肩上,他不經意地用手一拂。後窗里透出來的燈光,照著他的手。
鮮血。他手上竟有鮮血。
冷秋魂大驚抬頭,梧桐樹上,似乎有人正在向他招手。他飛身掠上去,閃電般扣住了那手腕,但那只是一只手,沒有別的,只是血淋淋的一只手!失聲驚呼,道︰「師叔,楊師叔!」
廂房里面無回應。
他震開了門,沖進去,楊松睡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身上蓋著棉被,只露出顆灰白頭的頭顱。但屋子里卻是說不出的凌亂,每樣東西都不在原來的地方,床旁邊的三口樟木箱子,也整個都翻了身。
冷秋魂情不自禁,一把揭開了棉被。
血,棉被里只有個血淋淋的身子,已失去了手足。
冷秋魂像是已冷得發抖,顫聲道︰「五鬼分尸,這難道是五鬼分尸……」
他轉身沖出去,另一只手,吊在屋檐上,還在滴著血,楊松慘遭分尸,顯然還不出半個時辰。
張嘯林似乎已嚇呆了。
冷秋魂嘶聲道︰「朱砂門與五鬼素無仇恨,血煞五鬼為何要下此毒手?」
張嘯林道︰「你……你怎知道是血煞五鬼下的手?」
冷秋魂恨聲道︰「五鬼分尸,這正是他們的招牌。」
張嘯林喃喃道︰「招牌有時也會被別人借用的。」
冷秋魂卻未听見他的話,已開始在四處搜索。
張嘯林喃喃道︰「你還找什麼,那封信,必定不見了。」
信,果然已不見了。
冷秋魂臉色更蒼白得可怕,突然沖過來揪住張嘯林衣襟,厲聲道︰「你和此事究竟有什麼關系?」
張嘯林道︰「若有關系,我會在這里?」
冷秋魂怒目瞪了他半晌,手掌終于緩緩松開,沉聲道︰「但你又怎會來得這麼巧?」
張嘯林苦笑道︰「只因這幾天我正在倒楣。」
他目光一轉,又道︰「你為何不到令師的屋里去看看,也許,會有新發現也未可知。」
冷秋魂想了想,掌燈走到東面的廂房,門上並沒有鎖,這孤僻的朱砂門長老,住屋里竟是四壁蕭然,簡單得很。
但壁上有幅畫,畫上既非山水,亦非蟲鳥花卉,卻只是一個女子的半身像,畫得眉目宛然,栩栩如生。那時畫像極少有半身的,張嘯林不覺多瞧兩眼,越瞧越覺得畫上的女子風韻之美,竟不是任何言語所能形容,雖然僅僅是一幅畫像,竟已有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張嘯林忍不住嘆道︰「想不到令師母竟是位絕代的美人。」
冷秋魂冷冷道︰「家師至今猶是獨身。」
張嘯林怔了怔,道︰「哦……這就難怪他和楊前輩住在一起,也就難怪中間從沒有女佣人。」
他嘴里雖說的是這句話,心里卻在想著別的事,「西門千為何至今猶是獨身?他為何要將這女子的畫像掛在屋里?這女子究竟是他的什麼人?」
也許,這不過是幅普通的畫像而已。
但普通的畫像。又怎會是半身的?
窗外,有七八條束著朱紅腰帶的黑衣大漢,在往來巡邏。韓文眯著眼楮,冷笑不已,這些大漢們前呼後擁,一路送他們回來,此刻又寸步不離的盯在屋子四周,就像是他們的衛隊似的。
其實呢,這自然是冷秋魂派來監視他們的。冷秋魂倒不是對他們有什麼懷疑。只不過是不願那「三百萬’’落在別人手上而已,這些楚留香與韓文自然清楚得很。
「感覺如何?」,韓文扭過頭。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懶洋洋的躺在床上,道︰「這身份雖然有趣兒,可也難受得緊!尤其是這鼻子,癢得很!」
「你就再忍忍吧!我先回去了!」。韓文起身。走出了房門,到了另外一家屋子。
坦白的說,他現在倒是有些羨慕原來的陸小鳳了,那家伙雖然煩人得緊,但他查案的手段絕對是一流的,至少……看起來比楚留香還要高明一些,嬉笑怒罵間,一切已成定局……確實了不起的很!
他不禁笑了。笑得很愉快。
他吹熄了燈,月兌光了衣服。躺在床上,盡量放松了四肢,干淨的棉被磨擦著他的皮膚,他覺得舒服得很。
有些時候,他強迫自己的心靜下來,可偏偏做不到,可現在,莫名的他全身已處于一種絕對的靜止狀況之中,只是他的腦筋,卻仍沒有停止運轉而已。
突然,屋頂上的瓦,輕輕一響。
一片淡淡的月光,灑過了這黑暗的屋子。
屋瓦,竟被人掀開了幾片,但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音,這夜行人竟是個大內行,手腳干淨得很。
接著,一條人影就像魚似的滑了進來,手攀著屋頂,等了等,听不見任何響動,便飄飄落了下來。
韓文還是動也不動,眯著眼楮在瞧,心中暗暗好笑,這人若是小偷,那麼他們到這里,想必是上輩子缺德了,如果是不是小偷,目標還是那個所謂的「張嘯林」……那可真的就更悲劇了!
月光下,只見這人影黑巾蒙面,穿著緊身黑衣,裹著她豐滿而又苗條的身子,竟是個動人的少女。她手里握著柄很輕很短的柳葉刀,刀光在月光下不住閃動,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卻瞬也不瞬地瞧著床上的人。
韓文覺得很有趣,簡直有趣極了。
這動人的少女,竟是個女刺客。
韓文遇見奇怪的事雖有不少,但有如此動人的少女來行刺他,這倒還是平生第一遭。
他生怕將這女刺客驚走,鼻息像是睡得更沉。但這女刺客卻似乎並不想殺他。
她輕手輕腳,翻了翻韓文月兌在地上的衣服,還有一本滿是名字的書,瞧了瞧,卻又原封塞了回去。這女刺客顯然也不是為偷東西來的,她既不想殺他,又不想偷東西,那麼,她是為何而來呢?
她眼楮東瞧瞧西瞧瞧,瞧見了那只黑色箱子,狸貓般竄了過去,一只手已要去開箱子,那個箱子就是蘇蓉蓉建議楚留香拿的東西了,只是楚留香卻把東西留在他這兒了,原因是——他認為放在韓文這里,最安全。
韓文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道︰「誰……有人麼?」
這女刺客吃了一驚,像是怕驚動窗外的人。她沒有說話,只是回過頭來一笑,臉上的黑巾已不見了,月光照著她的臉,果然美麗動人。
韓文故意睜大了眼楮,也不說話。
這女刺客甜甜地笑著,甜甜地瞧著他,一只縴縴玉手,竟已開始去解前胸那長長一排紐子。
韓文道︰「你……你這是……」
這女刺客擺了擺手,叫他莫要說話,腰肢輕輕一扭,那黑色的緊身衣,就像軟皮似的月兌了下來。月光,立刻灑遍了她象牙般的,**的**。
韓某人似乎連氣都已喘不過來,只覺一個冰冷、光滑、柔軟而帶著彈性的身子,已蛇一般滑進了被窩。
她身上帶著種新鮮的肥皂香氣,像是剛洗過澡。肥皂的香氣,並不好嗅,但奇怪的是,這香氣從她身上發出時,卻已能夠將人類最深沉的欲/望喚起。
她滑膩的身子,已蛇一般纏住了韓文。
韓文喃喃道︰「半夜三更,突然有個絕色美女,月兌光了衣服,鑽進了你的被窩,這種故事,只怕連最荒唐的文人都寫不出來吧?」
這少女伏在他耳邊,銀鈴般輕笑著,耳語道︰「一個男人有這樣子的艷遇,你卻還不滿意?」
韓文道︰「你莫非是狐仙?是鬼?」
這少女昵聲道︰「不錯,我正是狐狸,要迷死你。」
韓文身子突然抖了起來,道︰「老實說,我……我怕得很!」
這少女輕輕撫模著他,嬌笑道︰「莫要怕,狐狸就算練成了精,也是有尾巴的,你模模看,我有沒有尾巴?」
她引導著他的手……
韓文道︰「那……那麼,你究竟是什麼人?」
這少女悄聲道︰「冷公子怕你寂寞,特地叫我來陪的,現在,你可以放心了麼?」
韓文喃喃道︰「冷公子真好……你真好,你無論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這少女還沒有嬌媚的笑出聲兒來,一只手已經扼住了她的脖子;
本來雙目無神,夢游一樣的韓文已經翻身而起,壓在了這少女身上,笑眯眯的說道︰「有人將我當做色鬼,我還可忍受,但若有人要將我當做白痴,我只好給他們個教訓!再者說……你連人都找的不對!我的老板在隔壁呢!」
一聲冷哼中,伴隨著門板的響動聲,這個少女殺手便被韓文裹著被子扔了出去,遠遠地喝道︰「這人是奸細!拿問她!」
那些巡邏的大漢,愣了好半天,隨即大喜過望,這可是功勞啊!
被裹在被子里的女殺手大罵︰「禽獸!你連禽獸都不如……」
禽獸還知道干點兒啥呢!這位……啥也沒干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