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機廠宿舍樓往右拐,沿著柏油小馬路走上三四百米,就有一塊面積不算太大的市民廣場。
以前這里被稱為燈光球場,在七八十年代曾是全市籃球愛好者的聖地,不僅經常舉辦市級賽事,還有附近毛巾床單廠、農機公司、供銷社等單位的青工每天下班後過來打球,球場承載著他們火熱的青春。
直到九十年代中期,齊然四五歲的時候,年輕的齊思明喜歡打籃球,他還跟著老爸過來了幾次,拍著小手為老爸加油鼓勁兒,見識過當年球場上熱火朝天的場面。
後來老爸的球友越來越少,球場上越來越冷清,愛好者們日漸稀疏,終于齊思明再也不過來打球。童年的齊然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只知道從那以後,老爸臉上很少看到笑容,老媽也開始經常性的嘮叨菜價漲了、肉價又漲了……
毛巾廠、農機廠、紙箱廠等等企業,要麼破產倒閉要麼兼並重組,就算龍泉煤礦這種幸存下來的也半死不活,職工們被生活的重擔緊緊壓住,哪兒還有心情打籃球呢?
再往後,政府干脆拆掉了燈光球場,改建成了市民廣場,當初球場上的佼佼者、現在陸續步入中年的下崗職工們正好自嘲︰這倒是挺應景兒的,咱現在蹦不起來了,散散步就好啦!
時間擁有無與倫比的魔力,能夠撫平一切傷痛。這些年經濟大環境不錯,附近這些破產企業的職工們經歷了最初的陣痛。自謀生路或多或少能混個溫飽,有個別的還發了大財,兒女們也漸漸的成長起來。于是市民廣場走出了最初的人煙冷落車馬稀,漸漸擁有了人氣。
有些自謀職業的下崗職工,就在離家很近的市民廣場做起了小生意,當年打球勇爭第一的藍球場成為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戰場。
市民廣場的東角有個水果攤,攤主宋仁富就是宋剪梅的叔叔、宋小強的爸爸,十年前從農機廠下崗,收過廢品、打過零工。五年前擺起這個水果攤兒,生意有老同事老街坊們照顧,經濟上寬裕了不少。
小生意也不是那麼好做的。工商稅務城管方方面面都要糊弄過去,地頭蛇更是千萬不能得罪。
可有些事情是你不去惹他,他卻要主動要來惹你,這不。地頭蛇就找上門了。
三條凶巴巴的壯漢站在水果攤前面。為首的那人牛高馬大,滿臉絡腮胡子,身上歪著披件軍大衣,胸口敞開——這是九十年代黑老大的經典造型,放現在早就落伍了,上檔次的老大都穿唐裝,至不濟也是西裝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誰還穿軍大衣啊?
不過放在市民廣場這邊。附近都是些老國營廠子的下崗職工,大胡子這身行頭也很拉風了。至少水果攤主宋仁富就很有點怵頭。
本來生意做得好好的,自從大胡子的婆娘在小廣場對面也擺了個攤兒,麻煩事就多起來了。
開始,他們家只是賣煙賣飲料,附近幾個煙攤就被大胡子找了不少麻煩,只好陸續撤掉或者搬走;接著他們家又兼買書報雜志,對面街口上的郵政報刊亭就經營不下去了;不久前大胡子家開始賣水果,宋仁富就知道這回輪到了自己。
大胡子嘴里叼著煙,眼神兒居高臨下,很有點睥睨的味道︰「老宋,你還是給個準話吧……最近你這邊把價壓得太低,我們的水果賣不出去,你這叫不正當競爭啊!咱們還得好好說道說道,你說是吧?」
這才叫惡人先告狀呢,不正當競爭五個字從大胡子嘴里吐出來,格外的喜感。
宋仁富陪著笑臉︰「大胡,以前都是一個廠的,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我這里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只管開口……」
他一邊說,一邊求援似的東張西望。可這時候正是飯點兒,大家都在家里吃晚飯,廣場上人影稀疏。就算有幾個看熱鬧的,也懾于大胡子的凶橫,只敢遠遠的站著朝這邊張望,連湊近了都不敢,更別提為宋仁富幫腔說好話了。
「姓宋的,說空話沒用。勸你還是識相點!」一個穿皮夾克的青年壞笑著,隨手拿起顆隻果,很挑釁的在宋仁富前襟上擦了擦,然後喀嚓喀嚓的啃起來。
大冷天的,廣場上還有風在吹,可宋仁富的腦門上,汗珠子都冒了出來。
「老宋!」冉尚蘭急匆匆的趕過來,生怕老公吃虧。
宋仁富緊繃的心情為之一松,立馬又暗暗後悔︰剛才宋小強一溜煙的跑回去喊人,他也沒多琢磨,現在想想就算老婆兒子過來了又能頂什麼用?說不定本來只有自己挨打,這下又白饒兩個。
可不是嘛,除了老婆兒子和佷女,就還有雷春霞和一個不認識的毛頭小子,看樣子也許是雷姐的佷兒外甥之類的吧,難道這小貓小狗三兩只,就能鎮得住大胡子?
宋仁富趕緊使勁兒給老婆打眼色,可冉尚蘭心頭著急,哪能領會他的意思?不管不顧的跑了過來。
「喲呵,還搬救兵啊?」大胡子冷笑,對方來這幾個小魚小蝦,明顯不夠給力嘛。
兩個幫手也摩拳擦掌,不懷好意的嘿嘿笑,開始動手動腳推推搡搡。
宋仁富的手都在抖了,推著老婆肩膀讓她走,不過奇怪的是,冉尚蘭並沒有離開,反而看著那個不認識的毛頭小伙子,好像他才是能做主的人物。
齊然來的路上就听宋剪梅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見宋家兩口子被推來搡去,立刻吼了聲︰「你們干什麼?住手!」
宋剪梅也鼓足了勇氣,拿出手機︰「你們、你們停下來,再這樣我就報警了!」
大胡子剛開始被嚇了一跳,發現是兩個十六歲上下的高中生,馬上就笑起來︰「報警,報什麼警?他這是佔道經營,不正當競爭!他有沒有沒有劃定攤位?老子轟他走是學雷鋒做好事!」
另外兩個皮夾克也嘴里不干不淨的,還沖著宋剪梅吹口哨,小姑娘咬著牙齒氣得不行,一張瓜子臉滿是倔強,卻又找不到話來反駁——她從鄉村來到城市才幾個月,根本不懂什麼叫佔道經營、什麼又是不正當競爭,明明知道大胡子瞎掰,偏生找不到詞兒。
宋仁富和冉尚蘭兩口子啞口無言,他們這種小攤,哪兒有正式劃定的攤位?
大胡子嘿嘿的笑,很有點得意。
做地痞的不能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畢竟這些在街面上混的,靠的不是好勇斗狠而是欺壓良善,再和派出所稍稍搭點關系,平時大錯不犯小錯不斷,不需要提著腦袋賣命,就可以過得很滋潤了。
誰知齊然也笑起來,笑得比大胡子還開心,「你說他們佔道經營,你有沒有執法權呢?或者,你們把行政執法的證件給我亮亮?市政府早就要求佩證上崗、文明執法,你們不會不懂吧!」
宋剪梅詫異的看看齊然,心目中這家伙就是個紈褲公子,嗯,最多算是有點正義感的紈褲吧,可真沒想到他懂得這麼多,說話一套一套的。
宋仁富也壓低聲音問老婆,兩口子嘀嘀咕咕的說話。
齊然肯定知道啊,前兩個月林為民在電視上宣布的,記憶猶新呢!
大胡子玩味的把齊然看看,伸出一根手指頭︰「帶證執法是吧?呵呵,有的。」
說完大胡子就走到旁邊打電話。
齊然也撥了個電話,接著就安慰宋家這幾位,讓他們盡管放心。
倒要看看他們能叫來什麼人,大不了待會兒請市公安局劉鐵衛出面,管你是龍是虎,還真不信邪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