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紫禁城,內閣值房。
一名中書一溜小跑著趕到門口,動作麻利跪下,滿臉欣喜的道︰「首輔大人,廣東水師捷報。」
廣東水師捷報!張璁精神一振,隨即吩咐道︰「呈上來。」說著便擱下手中的毛筆,廣東水師這一年來又是雇閩兵,又是造大船,銀子花的跟流水一般,他可是早就盼著一場大捷了。
廣東海寇陳邦瑞、許折桂等,突入波羅廟,欲犯省城——廣州,為指揮李等兵船圍困,賊寇大敗,寇首陳邦瑞投水死,俘斬賊徒甚眾。
快速看了一遍捷報,張璁的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這捷報一看他就覺的有貓膩,寇首陳邦瑞投水死?也就是沒有尸首了,俘斬賊徒甚眾?難道連具體的數目都統計不出?瞥了一眼署名,見是太監張賜、總兵官仇鸞、御史李、吳麟等四人聯名,他這才暗松了口氣,看來果真是大捷,具體的戰報要稍後才會到。
他登時大為振奮,略微沉吟,便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折子準備進宮報喜,不想,一中書這時又在門口稟報道︰「首輔大人,南京應天府,五百里加急。」
五百里加急!南京又出了什麼事?張璁眼皮一跳,接過快函,略微瞟了眼火漆便用剪子剪開,一看是胡萬里寫來的私函,他不由暗自嘀咕了一句,這小子,半年沒有音訊,搞的什麼名堂,細細將信看了一遍,他不由喜上眉梢,這個胡萬里,還真是不負厚望。
他不由暗笑。今兒是什麼日子,好事都撞一塊了,想著,他便揣上折子快步進了宮。
乾清宮,冬暖閣。
有海賊假借朝廷水師之名攻佔了南洋的滿刺加!嘉靖神情凝重的看了看手中的折子。又瞥了一眼跪在前方的錦衣總憲駱安,象是自語,又象是詢問,「朕記的,滿刺加是為弗朗機人所佔,正德年間。滿刺加曾派使者來京求援,朕御極之初,廣東水師先後在屯門和西草灣打敗弗朗機人的船隊,雖是勞師糜餉,然戰績卻不大,海寇居然能夠攻佔弗朗機人盤踞的滿刺加城?而且只用了幾日時間?」
對此消息。駱安也是半信半疑,不過,他相信,如此大的事情,手下的探子必然是一再證實才敢上報,微微沉吟,他才輕聲道︰「此事確實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微臣已經吩咐下去,著人前往滿刺加一探究竟。」
嘉靖不滿的看了他一眼,聲音低沉的問道︰「對此事,你是何看法?」
駱安是王府舊人,听的嘉靖語氣低沉,知道他心里極度不滿,只得硬著頭皮道︰「此事縱是風聞,但能夠層層稟報到微臣手中,料想也不會有假,微臣立即加派人手調查此事。」
嘉靖微微點了點頭。才輕聲道︰「這幾年,倭寇倒是沒鬧事,但海寇卻是越鬧越凶,廣東海寇糾集數千人攻擊省城,如今又冒出大股海寇攻佔滿刺加城。而且還公然打著朝廷水師的名號,此事必須徹查!」
「微臣尊旨。」駱安忙叩首道。
「不僅是海寇,月港也必須徹查,。」嘉靖沉聲道︰「月港既是私港,難免勾結海寇,甚或本身就是海寇,如今西北俺答頻頻侵邊,東南沿海絕不能亂,小琉球島上是否盤踞有大股海賊,也必須派船只前往打探,福建衛所未必能信,著浙江沿海衛所派船偵探,此事不宜聲張,就由錦衣衛派人下去。」
「微臣遵旨。」駱安應了一聲,才試探著道︰「皇上,鑒于海寇日趨勢大,且有立足南洋之意,微臣懇祈往南洋各藩屬國派遣密探,並加大東南沿海密探數量,以隨時掌握海寇動向,懇祈皇上允準。」
嘉靖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駱安,清楚駱安這是想趁機擴大錦衣衛的勢力,這兩年海寇也確實折騰的讓他有些不安,微微沉吟,他才輕聲道︰「準奏。」
待的駱安緩步退出,一名小太監便連忙趨步而入,躬身道︰「稟皇上,首輔張閣老在外求見。」
嘉靖剛剛站起身想活泛一下,听的這話,又坐了回去,淡淡的道︰「讓他進來。」
快步進來,張璁便跪下行禮道︰「微臣叩見皇上。」
「免禮,平身,賜坐。」嘉靖輕聲道。
「微臣謝皇上恩典。」張璁說著卻並未起身,而是取出這折子道︰「微臣恭賀皇上,廣東大捷。」說著便膝行幾步,雙手呈上折子。
听的廣東大捷,嘉靖亦是一喜,接過折子快速的看了一遍,才含笑道︰「有御史李、吳麟署名,看來這大捷應該不假,戰報上來,隨時呈進。」
「微臣遵旨。」張璁說著,微微一頓,才接著道︰「慈善會胡萬里來信,懇祈以黃銅錢取代青銅錢,以徹底斷絕民間私鑄,懇祈皇上準以十年之期,並懇祈復開雲銅。」
好魄力!嘉靖不由暗贊了一聲,連忙問道︰「胡萬里的信呢?」
張璁連忙取出信來,雙手呈了上去,嘉靖快速的看了一遍,略微沉吟,又細細看了一遍,這才道︰「秉用以為如何?」
「回皇上。」張璁胸有成竹的說道︰「胡萬里耗時半載,方才回復,顯見是經過多方考察,所附雲銅開采之法,可謂收放自如,大可一試,如今銅價昂貴,朝廷只須放出風聲,整頓貨幣,數年內以黃銅錢取代青銅錢,同時放開對銅礦管制,听民開采,自由買賣,必然會吸引大量商賈前往雲南開采銅料。
如此,不僅有利于迅速提高雲銅產量,利于朝廷鑄幣,所獲礦稅亦能解朝廷燃眉之急,附帶還能激活雲南商貿,實是一舉數得,不獨銅礦,雲南銀礦。亦可循此法,預計朝廷所得,遠勝于官采銅礦銀礦。
而民采官收之法又能讓朝廷從源頭牢牢掌控住銀銅的價格,不慮銀元和銅錢遭受沖擊,此法大開大闔。收放自如,實是解決銅荒、銀荒之一大良法,切實可行,朝廷從中亦將受益匪淺。」
嘉靖微微笑了笑,才道︰「听民開采,自由買賣。不慮銅料大量流失?」
「皇上,大量流失在所難免。」張璁毫不遲疑的說道︰「但隨著開采規模的不斷擴大,雲銅產量亦會逐年倍增,產量大,則銅價必然回落,待的銅價回落。則可采取民采官收之法,維持銅價高位,則可杜絕私鑄之風,胡萬里計劃三年後開鑄新錢,預計銅價三年就會回落,三年時間損失不了多少。」
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這道理嘉靖自然明白。不過,他仍是有些擔心的問道︰「雲南銅礦果真有如此龐大的儲量?若是三年之後,銅礦被采盡了,豈非空歡喜一場?」
「皇上,自古滇銅甲天下,滇東、滇北、滇中皆盛產銅,斷不至于數年內被采盡?」張璁緩緩說道︰「胡萬里所言,窮盡百年亦不會被采絕,微臣雖不敢附和,但料想數十年應該毫無問題。慈善會畢竟是以十年為期,以黃銅錢取代青銅錢,胡萬里豈敢欺君妄言。」
听的這話,嘉靖微微點了點頭,道︰「既是利國利民。一舉數的,那就召集一眾部院大臣詳細商議一下,早日定奪下來,不過,銅政事關重大,須的清廉剛正,勇于任事之官員督促監督,你擬幾個人選報上來。」
「微臣遵旨,微臣告退。」張璁忙躬身道,心里卻是有些不滿,嘉靖對官員的任免權死死抓住不放,這令他有種深深的無奈感。
待的張璁退下,嘉靖才起身活泛了下手腳,「嘩」的一下熟練的打開折扇,邊搖著折扇,邊緩緩的踱著,這個胡萬里還真是個人才,一個錢法革新,居然還順帶解決了銅荒的問題,听民開采,自由買賣,這種完全放開的法子也只有他才有這個膽子提出來,偏偏他還有法子收的回來。
民采官收,這法子虧他想的出來,嘉靖微微一笑,先放再收,這一放一收,不僅大幅提高了雲銅產量,朝廷也會賺的盆滿缽滿,滿朝文武,要論起賺錢的本事,捆在一起也及不上胡萬里一個,不能讓他在慈善會閑置太久。
南京,五軍都督府的後側,西長安門大街北側,有一座佔地頗大,但門臉不甚起眼的衙門,不過,南京官員從這門口路過都會心驚肉跳,這就是一般官員談之色變的錦衣衛鎮撫司衙門,俗稱南鎮撫司。
五名身形健碩,身著飛魚服,配著繡春刀的番子快步走進南鎮撫司衙門,巡值的校尉不敢拿大,忙迎上前拱手一揖,道︰「請問。」話才出口,便見為首之人亮出一塊腰牌,一眼瞥見是塊和田玉腰牌,校尉忙躬身一禮,道︰「見過大人。」
「帶我去見孫良。」
孫良是南鎮撫司鎮撫,一听他點名要見孫良,那校尉態度更為恭謹,忙躬身道︰「請大人們隨屬下前往。」說著便在前面帶路,那塊腰牌他雖然只是瞥了一眼,但卻看的清楚,來人是北鎮撫司的千戶——趙明燦,一般的番子都是木腰牌,只有千戶的才是玉牌,千戶雖然官階不高,只是五品,但在錦衣衛里,千戶的身份可不低,他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一路穿廊過院,進的後院,在一棟房子前,校尉才停下腳步道︰「大人稍候,容在下稟報鎮撫大人一下。」
「不用了,請趙大人進來。」孫良的聲音適時的從里面傳出。
听的這話,趙明燦低聲吩咐身後的人道︰「你們在這候著。」說著便快步入房,看了一眼孫良,這才笑著拱手一揖,道︰「牟功兄,小弟又來打攪了。」
「坐。」孫良親和的笑道,語氣隨意的問道︰「什麼案子,勞煩老七親自來南京?」
趙明燦與孫良合作過多次,兩人十分熟稔,當下也不客氣,徑直落座,道︰「為海盜的事情,牟功兄可听說了,南洋那個滿刺加,就是被弗朗機人強佔了的那個滿刺加。年初被一幫海盜佔了,而且還是打著咱大明水師的名號,皇上震怒,總憲大人下令嚴查,這不。小弟就快馬加鞭趕來了。」
南鎮撫司本就是負責情報的收集,孫良自然清楚滿刺加的事情,不過,听的這話,他仍是微微一愣,道︰「老七難道也要下南洋?」
趙明燦微微一笑。道︰「下南洋是你南鎮撫司的事情,小弟去摻和什麼。」微微一頓,他才接著道︰「南鎮撫司負責沿海衛所的法紀軍紀,牟功兄想來對沿海衛所的情況甚為熟悉吧,小弟要出海,可不想將小命稀里糊涂丟在海上。還勞煩牟功兄介紹個可靠的衛所。」
孫良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老七要去小琉球?」
趙明燦神情一喜,盯著他道︰「牟功兄知道小琉球的情況?」
孫良微微點了點頭道︰「月港的探子稟報過,听說小琉球有股海寇,實力頗大,不過,都是傳聞。未經證實,老七若是要去小琉球,那還真的小心點。」
「都有些什麼傳聞?」
微微沉吟,孫良才道︰「听聞廣東的海寇十幾艘船在小琉球被打的幾乎全軍覆滅,听聞他們還在海上擊沉了倭寇幾艘船,不過也有說是月港所為,這些事情都只是風聞,老七既是要打探小琉球的情況,還是先去月港吧。」
「月港是要去。」趙明燦點頭道︰「總憲大人懷疑攻佔滿刺加的海寇就是盤踞在小琉球的那股海盜,是以務必要小弟徹查清楚。還望牟功兄能夠全力協助小弟。」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孫良含笑道︰「南鎮撫司在福建的探子都會全力協助你,至于沿海衛所,老七也不是外人,老哥不妨給你明說,如今沿海衛所糜爛不堪。遭遇規模稍大的海上私商都是望風而逃,別說是大股海盜了,你要出海,找寧波的郭巨千戶所以及沿海特設防備倭寇的幾個衛,諸如海門衛、觀海衛、定海衛,他們還偶爾出海。」
「小弟謝過牟功兄。」趙明燦忙起身一揖道。
東興港,一艘大福船緩緩駛進了港灣,船頭上,舊地重游的鄧七一眼就看到停泊在碼頭上的幾艘葡萄牙武裝商船,他不由暗暗心驚,東興港還與弗朗機人勾搭上了?
「怎麼沒听你說起,東興港還與弗朗機人有來往?」站在他身旁的一個四十歲左右,滿臉黝黑,一臉白麻子,但眼神卻甚是凌厲的精壯漢子沉聲問道,這人就是在廣東糾集數千人攻打廣州兵敗的許折桂。
鄧七回身看了他一眼,才含笑道︰「許老大,我也就是三年前來過一次,那時候,這里還只有一個簡易碼頭,人也不過千余,如今你看看,不是這個海灣讓我印象太深,我幾乎懷疑是來錯地方了。」
許折桂緩緩打量了港灣里的情形一眼,道︰「如今少說也有二三千人,還算不錯。」
「許老大可走眼了。」鄧七笑著一指那道城牆,道︰「東興港分內外城,少說應該有五六千人。」說著他輕嘆了一聲,道︰「短短不過三年,東興港發展的太快了,簡直有些令人難以置信。」
看著東興港幾個整齊的碼頭,碼頭上眾多的船只,岸上密密麻麻的房屋,許折桂不由流露出一絲貪婪的眼神,半晌他才道︰「東興港的戰力真有那麼夸張?」
听的這話,鄧七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心有余悸的道︰「許老大若是想打東興港的主意,我勸你最好死了這份心思。」說著,他輕聲道︰「這港灣兩邊都是炮台,咱們那點人馬連這港灣也不沖進。」
環顧了港灣的一眼,許折桂撇了撇嘴,道︰「你該不會是被嚇破膽了吧?」
「我還真是被東興港嚇破膽了。」鄧七冷笑道︰「先說好,打東興港,千萬別算上我,我還想再活幾年。」
听的這話,許折桂不由暗自冷笑,卻不再開口,東興港這地方他確實有些動心,這地方經營的好,不比月港差,尤為難得的是東興港能夠自鑄火炮,若能奪下這里,修養幾年,完全可以東山再起。
船緩緩的靠上了碼頭,船一停穩,兩個護衛隊兵丁便迎了上來,敬禮後朗聲道︰「少爺有令,請許當家和鄧當家登岸。」
就來這麼兩個小嘍接他們?鄧七、許折桂不由都升起一種被輕視的感覺,不過,想想還是忍了,這可是人家的地盤,兩人下的船來,隨行的護衛卻被兩個兵丁攔住了,「不好意思,少爺只邀請兩位當家的,其他人不得上岸。」
許折桂的兩個護衛都是生的虎背熊腰,相當壯實,且是久經戰陣,對這兩個不過才十**歲的毛頭小伙子根本就沒放在眼里,伸手就將兩人撥開,「 」的一聲,兩個兵丁隨即撥出隨身佩戴的倭刀,沉聲道︰「再說一遍,除了兩位當家的,其他人不得上岸!」
「嘟——嘟——」短促急厲的哨聲隨即在碼頭響起,鄧七臉色一變,連忙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許老大,讓他們回船。」
看了一眼正在快速跑過來的一隊背槍跨刀的兵丁,許折桂不由皺了下眉頭,暗忖這東興港欺人太盛,他好歹也是一方梟雄,手下有著幾千號人,就算兵敗,也還有一千多號人馬,哪受的了這份窩囊氣,當下便不疾不緩的說道︰「東興港這是哪門子的規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