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謝文昌將姿態放的如此低,胡萬里不由微微笑了笑,他雖然是月港的大當家,但謝嚴兩家子弟卻不是他的人馬,謝文昌或許有點自知之明,但嚴力卻是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的性子,幫著訓練謝嚴兩家子弟,月港不定還會暴發內訌。
微微沉吟,他才緩緩說道︰「月港開海之事,茂山可還記得?」
月港開海,謝文昌不由微微一怔,胡萬里如今已經是月港的大當家,難道還要鼓搗開海?稍一沉吟,他便道︰「大當家的,廣東海商許折桂起事,朝野轟動,不出意外,朝廷隨後會對海商大力防範,此時提出開海,會否有些不合時宜?」
胡萬里微微搖了搖頭,道︰「我倒認為這是提出開海的一次契機,待的朝廷剿滅了許折桂的暴亂,我會上書朝廷,懇祈月港開海。」
听的這話,謝文昌不由有些著急,當下便道︰「大當家的三思,月港兩次內訌,元氣大傷,此時貿然提出開海,一旦朝廷不允,月港堪憂,再則,東興港初創,亦需積累不是?」
「開海豈是一蹴而就之事。」胡萬里輕笑道︰「禁海乃是祖制,沿襲了百余年之久,豈會說開就開?西北戰事不平,朝廷對開海亦是心有余悸,不會果斷開海。」
听的這話,謝文昌不由大為疑惑,當下不假思索的問道︰「既是如此,大當家為何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這是為月港爭取一個灰色的地位。」胡萬里微微一笑,道︰「農學院最遲在下個月,便會開院授課,屆時會召集大明兩京十三省的生員前來漳州,外地生員可不比官員,月港的存在將再無掩飾的可能。與其屆時被動,還不如主動提出開海,朝廷允準是不可能的,不了了之的可能倒是很大,如此,月港便可獲得一個半公開的存在。」
謝文昌憂心忡忡的道︰「大當家的就不怕朝廷封閉月港。或者是出兵征繳?」
「不會!」胡萬里不假思索的道︰「月港的存在對朝廷並不構成威脅,關閉或者是征繳月港,只會將眾多的海商逼入絕境,這種情形要麼導致海商另尋私港,要麼導致東南沿海陷入混亂,眼下朝廷國庫空虛,絕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維持的現狀的可能最大。」
听的這話,謝文昌不由微微點了點頭。雖是猜測,但這種可能性確實很大,再說了,胡萬里敢如此做,必然會征得首輔張閣老的支持,朝廷若是不想東南沿海陷入混亂,必然會拖而不決,對月港睜只眼閉只眼。月港亦會因此而獲得一個介于合法非法之間的地位,這要遠比現在的處境強上數倍。況且,胡萬里現在是月港的大當家,沒有把握,他豈敢輕舉妄動?
想到這里,他不由微微笑道︰「大當家這是火中取栗。」
「何事無風險?吃飯還有被噎著的時候。」胡萬里不以為意的道︰「月港要想開海,就得一步步來。朝廷亦需要逐步的考察,畢竟是百余年的祖制,要破除,須的循序漸進。」
說到這里,他才將話頭繞到月港護衛隊的訓練上面。微微一頓,便接著道︰「月港的存在一旦公開,朝廷即便是睜只眼閉只眼,亦會派遣官員或是錦衣衛暗中考察,鑒于此,月港的私丁不能太過出格,暫時不要訓練,不過,謝嚴兩子弟可以挑選一些較為出色的子弟送往東興港加入護衛隊。」
送去東興港?那可是要家眷隨行的,誰願意讓一家大小跟著去東興港受苦?謝文昌不由訕笑道︰「這事在下跟力叔商量一下。」恰好這時,一名親衛在外稟報道︰「稟少爺,弗朗機的農作物和書籍送來了。」
「送進來。」胡萬里忙吩咐道,話音一落,兩名隨從便快步而入,一人端著托盤,一人抱著一疊書籍,他對這時候的歐洲書籍還真是不感興趣,沒人翻譯,那跟天書沒什麼區別,倒是托盤里的農作物讓他眼楮大為一亮。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玉米棒子,番薯、馬鈴薯,除此之外,還有他十分熟悉的葵花籽、干辣椒,其它林林總總的種子,他就認不出了。
見胡萬里滿臉欣喜的拿起這個看看,又拿起那個看看,眼中流露出從未見過的熱切,謝文昌不由暗自詫異,不過是一些觀賞類的花花草草而已,又不是什麼新奇的火器,又必要如此欣喜?微微沉吟,他才道︰「听聞弗朗機商船的船主說,好些東西都是來自新大陸,甚是名貴,在弗朗機亦相當的搶手。」
听的這話,胡萬里不由微微一笑,名貴?這些個東西跟名貴可是絲毫沾不上邊,轉念間他便想到,有可能葡萄牙人這時也沒認識到這些農作物的真正價值亦有可能,微微沉吟,他才問道︰「所的種子都在這里了?」
謝文昌微微點了點頭,道︰「都在這里了,不過,大當家的放心,咱們既然許諾了高價收購,應該還會有商船送來的。」
胡萬里微微頜首,道︰「這些農作物種子並不值錢,不過,既然許諾了,亦無須失信于人,送來的都收了,以後就無須重復收購,只收咱們沒有的,這些東西,讓農學院去培育。」說著,他話頭一轉,道︰「我要寫封折子,你先休息一下,待的新任龍溪知縣孫光輝到了,我為你們引見一下。」
听的這話,謝文昌忙起身告退,胡萬里則徑直進了書房,提筆給張璁寫了一封信,美洲的這些農作物到了,漳州農學院的院長,應該稱為祭酒,他必須爭到手,這不僅是為了搶功勞,也唯有他清楚這些美洲農作物的價值所在,再則,若能爭的這份差事,他亦可以名正言順的往來漳州,有這些美洲農作物在手,不愁爭不到這個位置。
方將信寫完,隨從便前來稟報︰「龍溪知縣孫光輝已經抵達月港。」
他倒是來的快,胡萬里仔細將信檢查了一遍,才細細封好,封了火漆,蓋上私印之後,他才緩步出來,喚來謝文昌,問道︰「月港至南京,快船需要幾日?」
听得這話,謝文昌微一默神,便斟酌著道︰「若是順風順水,四日可到上海,眼下正是東洋海貿旺季,正是順風順水之時,五日可達南京。」
這可是比五百里加急還要快了,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道︰「茂山在南京可設有快船聯絡點?」
「回大當家的,有!」謝文昌含笑道︰「當時是為了便于聯絡,不過,用的並不多。」
「如今算是派上用場了。」胡萬里微微笑道︰「再多準備一艘快船,讓他們也熟悉一下東興港的航線。」
「謹尊大當家吩咐。」謝文昌忙躬身道。
胡萬里點了點頭,他才笑道︰「孫縣尊到了,咱們一塊去門口迎迎。」
兩人一路緩步走到大門口,便見孫光輝一身便服在嚴力的陪同下快步而來,胡萬里忙迎了上去,輕笑道︰「一別三載,華國兄風采依舊。」
「好你個長青,三年未見,一見面就奚落我。」孫光輝爽快的笑道︰「交接未能見著長青,我還琢磨著不知何時才能見著你呢。」
「以後時時都能見著,華國兄別嫌我煩人便是。」胡萬里說著便拱手見禮。
孫光輝還了一禮,這才笑道︰「長青兄在南京,我在漳州,如何時時能夠見著?這話可就奇了怪了。」
「這事稍後再說。」胡萬里說著一側身,道︰「這位是月港的生員。」
听的胡萬里引見,謝文昌忙躬身長揖,道︰「學生見過恩師。」
孫光輝坦然受了一禮,這才含笑道︰「賢生無須拘禮。」
稍一寒暄,幾人便進了院子,謝文昌、嚴力兩人知趣的去張羅酒宴,胡萬里、孫光輝則進了客廳,一落座,孫光輝便羨慕的道︰「長青兄三年時間不到,由縣丞而府丞,足足升了四品八級,可將咱們一眾同年羨慕死了。」
「是嫉妒吧?」胡萬里輕笑道。
「對對對!就是嫉妒!」孫光輝笑道。
「漳州龍溪是塊福地。」胡萬里微微一笑,遞過那封寫給張璁的信道︰「我如今尚未上任,這封信,就只能麻煩華國兄了,以五百里加急送給恩師吧。」
五百里加急送給張璁?什麼要緊事?孫光輝接過看了一眼,道︰「明日一早,我就送出。」說著他試探著道︰「是為漳州龍溪的事情?」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才含笑道︰「是為農學院之事,我要爭這個農學院的祭酒,順帶舉薦你為農學院的佐貳官——監丞。」
監丞不過是正七品,孫光輝本就是七品的知縣,對此並不以為意,不過,有這層關系,他與胡萬里的關系可就大不一般了,當下他便微微一揖,道︰「謝長青兄提攜。」
「此事若是能成,華國兄沉住氣踏踏實實的干三年,便能平步青雲。」胡萬里說著一指桌子上的托盤,道︰「這些新奇之農作物,華國兄從未見識過吧?這是我從美洲引進的高產抗旱的農作物種子,也就是皇上下旨,著北方各省官員尋覓的天降祥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