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夢 19

作者 ︰ 沈石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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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低垂,r 曲卡雪山山腳紫氣氤氳。\\來喲www.laiyo.com更新最快最好用的小說搜索網站\\這正是歸鳥投林走獸進穴的時刻。紫嵐想,老雕遲遲不飛撲下來,一定是看出了破綻,也許正在心里嘲笑它的愚蠢呢。老雕很快會從天空灑下一串譏笑,然後飛回雪峰絕壁上的雕巢。

奇怪的是,老雕並沒有像紫嵐所想的那樣拍拍翅膀掉頭離去,而是啼鳴一聲,飛到離紫嵐左側不遠的一棵被雷電擊毀的枯樹上,停棲在枝椏間,目不轉楮地盯著它觀看。

看來,老雕並沒有看出它表演的破綻來,也沒有識破它的假裝,還處在將信將疑半信半疑的心理狀態。老雕出于饑饉的壓力,很想啄食它這匹老狼,但同時,老雕出于疑心極重的天x ng,怕上當受騙,所以遲遲不敢采取行動。

紫嵐只有奉陪到底了。

月亮升起來了,雪山和草原一片銀輝。毫無疑問,紫嵐的一舉一動,老雕都看得一清二楚,沒辦法,紫嵐只好每秒鐘都保持著奄奄待斃的窩囊形象。

半夜,紫嵐實在累極了,也餓極了,它非常想跑到臭水塘去,飲一通鹽堿水,振作一下自己萎靡的j ng神,然後逮一只田鼠充饑。現在,田鼠已成了它渴望的珍饈佳肴了。它半眯著眼,偷偷打量著停棲在枯樹枝椏上的老雕,老雕像尊塑像,凝然不動,但那對銳利的雕眼,卻在月光的反襯下炯炯閃亮。老雕在以逸待勞地監視著它,只要它站起來一跑,就意味著前功盡棄,大半天的心血算是白費了。

沒辦法,它只好放棄了去臭水塘的念頭。

山麓的石洞里,斷斷續續傳來媚媚臨產前痛苦而又幸福的嗥叫。

紫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這一夜的。它只覺得夜漫長得沒有盡頭。黎明時,它覺得自己的四肢已經僵硬,頭暈眼花,快虛月兌了。

當太陽從白皚皚的雪峰後面露出一片紅光時,老雕又開始在它紫嵐頭頂盤旋。老雕雖然也是一夜沒合眼,卻仍然顯得那麼j ng神抖擻,那麼威風凜凜,帶著死亡的詛咒,帶著食肉類猛禽那種天生的傲氣,在天空飛翔。

太陽冉冉上升,明亮的光焰驅散了夜的涼爽,大地又變成熱浪翻滾的大火爐。紫嵐被炙烤得渾身像著了火似的難受。它現在已不需要演戲,也不需要裝假了。經過一整夜的折磨,它真的變成奄奄待斃的老狼了,胸腔像堵著一坨泥巴,連喘氣都很困難。昨天它還有信心逮到田鼠,此刻就是田鼠跑到它面前咬它的耳朵,它也沒有力氣去對付了。

疑心極重的老雕似乎還不相信它的處境的真實x ng,仍然在它頭頂盤旋觀察。

紫嵐已意識到,它和老雕之間的力量對比,如果說昨天還是平衡的話,經過一夜的折磨,這種平衡已經打破了。假如此刻老雕飛撲下來,它已不大可能按原計劃把老雕拖曳到灌木林去了。它極有可能會被老雕凌空攫起的。當然,它是閱歷豐富的老狼,不會那麼傻,束手待斃的。它會掙扎,會反撲,但它最後那點生命和體力支持不了多久。能夠和老雕同歸于盡,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在這場搏殺中,它已失去了生的希望。

想到要死在老雕的鐵爪下,紫嵐忍不住一陣顫栗。雖然它是一匹生命之火逐漸熄滅,生命之舟逐漸沉沒的老狼,但仍然有一種頑強的戀生本能。它不願意去死,哪怕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比死要好得多。後悔還來得及。假如此刻它中止這場搏殺,它還有力氣爬到臭水塘去,喝一口清涼的鹽堿水,就能恢復些許體力,然後在塘邊ch o濕的泥土里刨掘一些蚯蚓、地狗、蜥蜴之類的充饑,它生命的火焰就能繼續燃燒起來。或許,它還能堅持活兩三個月,或許,運氣好的話,它還能苟活半年。雖然半年以後還是免不了要老死荒野,但多活一天總是多一天的幸福啊。它完全有把握中止這場即將爆發的搏殺。只要它強挺起j ng神,伸個懶腰,裝作不耐煩再繼續表演下去那副模樣,朝老雕齜牙咧嘴嗥叫一聲,老雕就會被嚇跑的。

一般來講,金雕是不敢襲擊生命力還很強的老狼的。

頭頂上空老雕的飛翔姿勢發生了變化,動作不像剛才那麼優雅了,並漸漸地降低著高度。紫嵐預感到,一場對自己來說沒有任何生的希望的搏殺即將拉開序幕。自己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是溜走還是迎戰,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後悔也來不及了。

干嗎那麼愚蠢,要用生命去下賭注,去冒險,去和j ng怪的老雕搏殺呢?這有什麼實質x ng的意義呢?紫嵐想,無非是為了媚媚這個狼家庭r 後的安全。但媚媚曉得它紫嵐作出的巨大犧牲嗎?不,媚媚永遠不會知道的。即使媚媚知道了,也不會感激它的;即使媚媚良心發現,感激它,但它已經死了,這種感激也失去了意義。真的,它憑什麼要為媚媚去死呢?媚媚是個忘恩負義的家伙,不但奪走了它鐘情的大公狼卡魯魯,還霸佔了它棲息了一輩子的石洞,甚至不讓它再跨進石洞一步,還咬傷了它的脊背。它根本沒必要去為媚媚犧牲自己的。它覺得自己想通了,超月兌了,變聰明了。它抬起一條前腿,正要打退堂鼓,突然,山麓的石洞里傳來媚媚急促的撕裂般的嚎叫。紫嵐一听就明白,這是產門開啟時的嚎叫,也就是說,媚媚正在臨盆,它紫嵐的狼孫正從黑暗的子宮降臨到陽光燦爛的世界里來。一想到可愛的狼孫們,紫嵐的心里頓時涌起一股無端的柔情。雖然隔了一代,但狼孫們身上流淌的是黑桑—紫嵐家族的血脈;狼孫中間,肯定會有一匹成長為主宰整個狼群命運的狼王。想到這里,它體會到了一種再生的幸福感。

老雕越飛越低,巨大的金s 的翅膀扇起一股死亡的氣息。不,它紫嵐絕不能放棄這場搏殺的。假若今天它不把這只該死的老雕送上西天,那麼明天,它可愛的狼孫就有可能成為老雕果月復的食物。它反正是要死的,與其兩三個月後老死在荒原,還不如用殘剩的有限的生命來完成最後的夙願,替慘死的黑仔報仇,為即將出世的狼孫們掃清生存的障礙。能死在和食肉類猛禽的較量搏殺中,對狼來說,是一種驕傲,也是一種永恆的歸宿。

老雕,來吧!

老雕在它背後的上空飛翔,它的脊梁被旋轉的氣流吹拂著,狼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它沒有扭身,也沒有回頭,靜靜地躺臥著,等待著。用脊背來迎接老雕的襲擊,對它來說當然是極為不利的,按照食肉類動物之間搏殺的習慣,它應當扭轉身體,把頭朝向心懷叵測的老雕,面對面地抗衡,但它怕因此會嚇退神經過敏的老雕。它只好將最薄弱的脊背暴露給老雕的鐵爪。它听到了老雕喉嚨里發出的咕嚕咕嚕的喘息聲,听到了雕爪關節伸縮時發出的 嘰 嘰的聲響。憑經驗來判斷,老雕已飛到離它脊背不足五公尺高的天空了。它悄悄伸展狼爪,啟開狼嘴,暗中作好搏殺的準備。

突然,半空中所有的聲響一起消失,連旋轉的氣流也感覺不到了。世界變得一片寂靜,像死一樣的寂靜,靜得讓紫嵐感到揪心,感到發慌。它明白,這是老雕攻擊的前奏。老雕一定是選擇準了最佳的撲飛角度,在天空突然收斂翅膀讓身體像片落葉一樣悄然無聲地飄向目標。這是金雕慣用的j ng彩絕倫的偷襲方式,有極大的欺騙x ng。果然,一兩秒鐘後,寂靜的天空傳來空氣被老雕翅膀割裂的聲響。這聲音十分細微,如草葉擺動,似柳枝劃水,但紫嵐憑著狼所特有的靈敏的听覺,還是識別出來了。現在,是它轉身迎戰的時刻了,它應當以閃電般的速度扭腰轉身,然後翻一個滾,仰面朝天,在雕爪攫住它月復部的一瞬間,以爪還爪,用狼爪夾住老雕的翅膀,在老雕堅硬的嘴喙啄瞎它狼眼的同時,以牙還牙,一口咬斷老雕的脖頸。

它紫嵐必須把時間計算得十分j ng確,早一秒鐘轉身或遲一秒鐘轉身都會貽誤戰機的。如果它早一秒鐘轉身,老雕會在最後關頭看出它原來是匹還具有反抗能力的老狼,便會在距它還有半米高的上空及時撲扇翅膀,飛遁遠方;如果它遲一秒鐘轉身,老雕的鐵爪便會攫住它的脊背,使它失去反撲能力。

這真是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啊。

雕爪已觸踫到它脊背上的狼毛了,是時候了,它憋足勁,扭動狼腰,借著大地那股彈力,奮力轉身。以往,它的身體是那麼敏捷,各個部位配合得那麼和諧,腦子一旦出現動作意念,身體已自覺完成了。但此刻,由于過度疲勞,由于長時間躺臥不動,四肢顯得僵硬,腰桿也失去了應有的靈x ng,身體變得笨重而又遲鈍,比預計晚了半秒鐘才完成轉身動作。這是生命攸頭的半秒鐘啊。還沒等它將狼嘴和狼牙轉到位置上,老雕那雙骨骼凸突的鐵爪就已插進了它右側的肋骨。

它只覺得身上一陣鑽心的火燎火燒般的劇痛,忍不住慘嚎了一聲。它想就地打滾或采取別的什麼補救措施,但為時已晚;隨著老雕金s 的翅膀撲扇出一股颶風,它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被老雕的鐵爪往天上拎,四肢差不多快離開地面了。

決不能听憑老雕把自己凌空攫起的,紫嵐想。它是陸地上的猛獸,離開了大地,就等于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它拼足所有的力氣,朝前面那片灌木林狂奔。只要能把老雕拖曳進灌木林,就等于將老雕拖曳進了墳墓,老雕那雙威力巨大的翅膀就會失去作用。

這是一場生與死的拔河賽。老雕急遽地拍扇翅膀拼命想把紫嵐攫離大地;紫嵐撐開狼爪,尖利的指甲緊緊抓住草根,抓住泥土和岩石,拼命想把老雕拖曳進灌木林。

地上飛沙走石,草葉飄零,一片狼藉。

離灌木林只有幾步之遙了,老雕一定是意識到了危險,一聲又一聲地嘯叫著,翅膀扇起一團團猛烈的旋風。紫嵐只覺得肋骨像要被拉斷了,整個身體被提拉得像一張彎弓,四肢的關節像要被拉得月兌臼了;它狂嗥著,掙扎著,用狼爪摳住地面上的草根和樹枝,借著大地的力量,一步一步朝灌木林走去。它本來就是一匹衰老的母狼,又經過漫長的一晝夜的折磨,身心已差不多衰竭了;它是靠著食肉類猛獸那股強悍的j ng神力量支撐著,這才勉強同老雕抗衡的。它眼冒金星,面前的灌木林和碧藍的天空,遠方寬廣的草原和背後巍峨的雪峰似乎都在旋轉舞蹈。它早就預料到自己這點殘剩的生命和體力是無法把老雕拖曳進灌木林的。它已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它已支持不住了。但它必須堅持住。它又向前邁了一步,將一只狼爪鉤住一叢馬鹿草根,剛把身體的重心移過來,突然,砰,腳下傳來一聲輕微的聲響,脆女敕的馬鹿草根經不住重力拉扯,被拉斷了。紫嵐只覺得大地一陣顫抖,身體就已離開了地面,急速地升上天空。隨著整個身體越飛越高,它產生了一種失重的感覺,難受得想嘔吐,一陣昏眩……

高空那股又硬又冷的氣流把它刮醒了。它睜開眼,整個尕瑪爾草原像一塊不規則的綠s 的地毯,鋪在被大山拱圍的谷地中;自己經常去飲用的那塊臭水塘,變成一塊小小的明亮的碎玻璃。一頭雪豹在草地上跳躍,但看下去卻只有七星瓢蟲那般大小;它棲息了大半輩子的石洞,僅剩下一個模糊的黑點。它估量著自己的高度,差不多和高聳入雲的r 曲卡雪山那條彎彎曲曲的雪線平行了。那種難以忍受的失重感覺消失了,哦,老雕已停止了上升,保持著眼前這個高度,在向前飛行。

紫嵐很明白,自己已身陷絕境。它被吊在高空,犀利的狼爪和狼牙都發揮不了作用,變得像綿羊一樣軟弱無能。它雖然還活著,但實際上已成了老雕充饑的食物。它是必死無疑了。它並不怕死,它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和老雕搏殺的,但它希望能和老雕同歸于盡,可惜,它這一生的最後一個願望落空了。它輸慘了。它沒能咬死老雕,為可愛的狼孫們消除隱患,反而要被老雕吃掉了。唉——從飛行的方向判斷,老雕是要把它帶回自己的雕巢去,慢慢享用。老雕得意地鳴叫著,用一種勝利者的優雅姿勢在飛行,飛得十分平穩。老雕是值得驕傲的,這不但解決了好幾天的食物問題,而且活擒了老狼,充分顯示了自己的力量,必然會提高這只老雕在其鷹類家族中的威望和地位。雪峰越來越近,那條彎彎曲曲的雪線,在陽光下變幻著紅黃藍三種顏s ,溝壑縱橫的山脈金碧輝煌,空氣中夾雜著一層細細的雪塵,刮在紫嵐身上,冷徹心扉。

難道就這樣乖乖地被老雕吃掉了嗎?假如此刻被老雕攫在鐵爪下的是一只食草類動物,早就在被凌空攫起的一瞬間嚇破膽,氣絕身亡了;假如此刻被老雕攫在鐵爪下的是普通的食肉類動物,如狐狸、紅豺或狗獾什麼的,恐怕也早就喪失了反抗意識。但此刻被老雕攫在鐵爪下的是狼,狼是草原的j ng英,是野x ng的化身,更何況是匹飽經磨難在險惡大自然里已鑄煉成鋼鐵意志的老狼。因此,盡管已身陷絕境,紫嵐並未喪失反抗意識。在狼的生存詞典里,是沒有束手待斃這一說的;狼習慣于反抗到流盡最後一滴血。難道就這樣乖乖地讓老雕來吃掉自己嗎?紫嵐想。不,無論如何,它死也要撈回一把的。當然,現在它被吊在高空,無法施展撲咬撕抓的狼的本領,但老雕不可能永遠把它懸吊在空中的。老雕正在把它帶回雕巢去。有了!只要一飛到老雕的巢穴,它的四肢一沾著大地——這完全可能的,老雕在自己的巢穴前一定會先把它扔在地上,啄瞎它的眼楮,啄破它的腦殼,啄穿它的肚腸——也就是說,它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在咽氣前向可惡的老雕發出最後的致命的一擊。

老雕向一座懸崖飛去,漸漸地,紫嵐看見在懸崖陡峭的岩壁間,在那棵長在石縫里的蒼勁的松樹旁,有一條稜形的石縫,石縫里鋪著一層枯枝落葉和鳥類斑斕的羽毛;石縫前是一塊平整的青石板;一條r 白s 的雲帶纏繞在石縫間。紫嵐斷定,這就是老雕的巢穴。金雕習慣于在絕壁上壘窩。毫無疑問,石縫前那塊平整的青石板,就是老雕啄殺獵物的祭壇。過了一會,老雕飛離石縫更近了,紫嵐看得更清楚了,那塊青石板祭壇上白骨累累,還有凌亂的獸皮和羽毛。說不定,那堆白骨里就有它心愛的黑仔的遺骸!紫嵐心里再度涌起一股復仇的激情。

離雕巢越來越近了,因為絕壁的阻擋,高空那股湍急的氣流漸漸微弱,老雕也逐漸放慢了速度。十米……七米……三米……紫嵐全身的肌肉都縮緊了,盡量使自己的身體保持平衡,以防止在著落時被老雕那股可怕的慣x ng帶倒;它肋骨的傷口淌著血,僅剩的那點j ng力經不起再跌筋斗了,只要一跌筋斗,它就有可能會暈死過去的。一米……半米……突然,老雕一仄翅膀,擦著青石板祭壇拐了個急彎,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又飛離了巢穴,飛離了絕壁。老雕一面飛,還一面發出焦急的憎恨的嘯叫聲。

紫嵐明白了,是自己一系列的準備著陸的動作,驚動了老雕;老雕發現自己從暈死狀態中蘇醒過來,害怕著陸後遭到反撲,所以在最後關頭又改變了主意,放棄了著陸。

只要是在空中,老雕就永遠佔據著優勢。

紫嵐緊張地推測著狡猾的老雕會換一種什麼樣的方式來處置它。

老雕在山谷上空盤旋著,似乎在尋找什麼。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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