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侗有氣無力地示意一旁的太監,那太監會意,走到階前,打開一道聖旨念了起來。
內容是關于楊侗這一年來為了國事勞心勞力,鞠躬盡瘁,卻愧于能力有限,雖無大過,卻也無所建樹的事實,再加上染上了風寒肺癆,無力再執掌國政,想要效法堯舜,尋一個德高望重,才堪勝任帝王之位的朝中重臣,禪位而讓。
太監念完之後,楊侗用他異常虛弱的聲音,讓在場的大臣盡情抒發己見,共同推舉一位君王出來,此話一出,滿朝文武登時像炸開了鍋一般,議論紛紛。
毫無意外的,王世充和元文都成了文武百官推舉的兩個最佳人選。
甚至有幾個無名小官冒死推舉暗衛大將軍,被王世充和元文都一通喝斥,若不是楊侗已經發話,此次的推舉可以直抒己見,言者無罪,這些人早將亂棍打出大殿。
朝中很快形成了兩派,一派是王世充的親族為首的鄭王府,一派是以元文都和段達,盧楚等人為首的頑固黨,頑固黨是王世充他們對這些人的統稱,在他們眼中看來,只要是有意見不相符的,就是頑固黨,食古不化。
朝臣紛紛將王世充生平所立下的功勛,治理洛陽的政績一一添油加醋地論述,直將他描繪成天下絕無僅有的聖明之君,受百姓擁護愛戴,雄才大略,目光遠大的偉大人物。
比起拍馬屁和做些文過飾非的錦繡文章來,元文都這一方顯得有些固步自封。卻勉強能算是務實,只是顯得務實有余,華麗不足。不夠大氣蓬勃放眼未來,不能將皇泰朝帶向一個更美好耿宏偉的皇泰盛世。
爭論永遠不會有結果,兩個時辰後,誰也沒有說服誰,說道情急處,雙方都眼紅脖子粗,氣呼呼的幾乎要擼袖子動手。
楊侗屢次咳嗽制止。福臨也在一旁柔聲相勸,實在無法,楊侗只能宣布暫時停止爭論。先行饗宴,一個時辰後,由雙方推舉的人選各自呈上治國的方略,再由他定奪。
雙方這才停止了爭吵。各自回席。湊在一起,商討一套能贏得皇泰主賞識的治國方略。
……
一個時辰之後,元文都率先將自己寫好的滿滿十張宣紙的治國方略呈上,楊侗閱覽了一遍,不住點頭,卻不置可否,看完放在桌上,親自倒了一杯酒。給元文都遞了過去。
「元卿家文才斐然,條理清晰。處處以公正廉明為方略,惠民束官為宗旨,減免稅賦,抑商重農,雖有小疵,卻無大礙,能在短短的一個時辰里做出如此治國方略來,實在是難能可貴,賜酒一杯。」
說著,親自起身倒了一杯酒,給他遞了過去。
「謝皇上!」元文都接過酒杯,一仰而盡,退回了席中。
楊侗回頭看了看依舊在商討的王世充那一幫人,笑著問︰「王愛卿可有了定見?」
王世充也不像元文都那樣,執筆疾書,仗著自己一向以來在朝中的威望,說話無所顧忌,直抒胸臆,至于條理清不清晰,有沒有道理,說出的話是否合適,不在他的考慮範圍。
他站起身來侃侃而談,說的無非是賤民難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非常時期必用非常手段,對賤民的仁慈,就是對皇室和貴族的不負責,他們會得寸進尺,要求更多,以至于不感恩圖報,甚至企圖造反。
連福臨都听得直皺眉頭,忍不住打斷他說了一句︰「孟子有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鄭王這番言辭豈不是違背了古聖先賢之意。」
「公主有所不知,治大國如牧群羊,棍棒為主,鷹犬為輔,孔孟之道是用于教導為君為官者如何馴服教化這些野蠻無禮的賤民,是為了使賤民順從听話,讓高高在上的皇室貴族得以吃其肉,啜其乳。孟子所說的民為貴,乃是民為君臣生存之根本,重視之,卻不能慣養之,正如牧人視羊為財富,卻依舊要殺之而吃其肉一樣,重視不代表要驕縱,離圈的羊若不能及時捕殺,必然引起其他羊群的效仿離圈,正如一起亂民的暴亂若不能及時鎮壓,其他亂民必群起效仿……」
群臣听得有搖頭,有點頭,各執一是。
王世充環視了群臣一眼,笑道︰「各位大人,你們的俸祿,你們的家人,你們今天地位,都是靠祖輩們在戰馬上打下來的,賤民們擠破腦袋想要謀求一官半職,正是因為你們今天的一切都是坐享其成,誰不想坐享其成呢?永遠別忘記了這一點!你們之所以不用在田間勞作干活,卻能在這大殿吃喝談論,靠的什麼?靠的是刀槍劍戟為你們的後盾,靠強迫那些賤民繳納賦稅而來,沒有強制的措施,他們哪一個會心甘情願地給你們上繳田租地賦,給你們吟詩作對,縱橫闊論,你們家里的三妻四妾,男女老少,哪一個不是靠他們在養活?」
所有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王世充臉有狠色︰「國之所以衰敗,正是因為牧人耽于享樂,忘記了如何使用棍棒和鷹犬,使本來安分的羊群有了躁動,不能安心繁衍,為牧人提供安逸的條件。」
群臣一個個全都面面相覷,王世充說得直白,卻都是大實話。
「你們可以在這些賤民面前說,為君者是為他們謀福利,但你們別忘了,這只不過是安撫賤民情緒的一種方式,你們若把這些話當真了,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你們親自斷送了自己的飯碗,所以,對待羊群,就得棍棒加鷹犬,這是我們這些人得以生存的根本,也是官與民之間等級象征,這就是本王的治國之道!」
大殿中靜悄悄地一片,這種言辭,深得很多為官者之心,但這種話,往往只能埋在心里,也只有像王世充這種權勢的人,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挑明。
許久,大殿里響起了一聲掌聲。
群臣朝拍手的人一看,發現正是坐在皇位上的楊侗,無不愕然。
楊侗咳嗽著道︰「枉朕讀了這麼些年的聖賢之書,如今才第一次听到如此毫不虛偽作假的真知灼見,這些年來,矛盾與困惑一直讓朕懷疑到底是什麼地方出錯,明明是遵循古聖先賢之教誨,以為會有好的結果,卻往往得到最壞的結局,鄭王一席話,解開了朕多年的困惑……此路不通,想必是方法有錯,鄭王的治國方略,雖有違古聖先賢之訓誡,卻也不失為非常時期安邦定國之良策……」
他望向王世充,「王愛卿,朕一直視你為師,只是近年因理念不同,對你多有嫌隙,近來朕大病一場,病榻之上一直在思索反省,才知以往的想法與自己想要的結果實在是南轅北轍,大謬不然,這才生出退位禪讓的念頭,若要尋找一位能替代朕治國,讓國家繁榮安定的人選,依朕看,此人非鄭王你莫屬!」
群臣嘩然,元文都一方無不驚慌失措。
王世充卻依然一副從容淡定,作揖道︰「定不負皇上所托!」
「來人,朕要親賜鄭王美酒一杯!」
楊侗拿起自己桌上的酒壺,走下台來,倒了一杯酒,給王世充遞了過去。
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知道這壺酒是皇泰主喝過的,沒人會懷疑這酒里會有什麼。
王世充沒有半點懷疑地接過楊侗手中的酒杯,眼楮盯著楊侗,「皇上能做出如此明智的選擇,實在是群臣之福!」
說完,一仰而盡。
見他將酒喝下,楊侗眼中閃過一絲難抑的喜色,轉身回到自己座位上,也許是太過興奮,一時忘記了裝出來的病態,顯得步履穩健,一點也不像是生病的人。
他背對這王世充,根本沒發現王世充在他轉身的那一刻,眼中流出來的陰冷殺意。
宴席很快就結束,楊侗並沒有宣布自己要將皇位禪讓給王世充的聖旨,只是說自己身體不適,禪讓一事等時機成熟,自然會宣布,找了個借口,回了內宮。
宴席很快散了,不少人紛紛上前來跟王世充道賀,有人甚至直接開口稱起了皇上。
王世充一一回謝,沒在宮中多留,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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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鄭王府傳出一個讓洛陽百姓無不歡欣鼓舞的消息。
王世充重病。
得知這個消息,不少洛陽的百姓買來龍門鎮出產的煙花爆竹,在家門口燃放,慶賀祈禱,祈禱王世充就此一命嗚呼。
楊侗得知王世充病重,派了幾個宮中的御醫前往鄭王府,為鄭王診治,以示皇恩浩蕩。洛陽宮中,回到宮中的御醫們向他匯報王世充病情,臉露疑色。
「鄭王身體可無恙?」
「回皇上,臣等為鄭王把過脈象,不像是有病之人,但鄭王府的下人們都說鄭王已經好多天沒有下過床,渾身無力,神智發懵,兩位王公子也都說不清楚是何病因,我等醫術不精,實在不明鄭王患的是何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