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獵物放哪里啊?」
「哦,你父親回來了?每次都不自己把獵物拿回來,把你弄傷了怎麼辦?你還小呢。」母親嘴里念叨著,「哎,哎,小心鹿角別戳著自己!」
母親一邊念叨一邊幫任平把鹿從肩膀上卸下來放在一旁,「沒累著吧,去歇著。我來煮飯。」
這種嘮叨幾乎每天都有,任平已經听習慣了。他裂開嘴笑了一下沒出聲,把手里的梭標倚在大屋的門外,看了看天。
太陽還偏著,離到正午還有一段時間。
任平靜靜地站在大屋門口看母親忙碌著。他沒有上前幫母親煮飯,在他小的時候,母親就說過很多次,男人不能讓煮飯這種事情佔用時間,應該省著力氣去打獵和與野獸搏斗,還應該保護部落。
一陣有力的腳步聲傳來,伴著響亮的說話聲。
「咦?阿平在發什麼呆啊?」一個聲音說道。「是不是在想哪家的丫頭?」
「父親,林伯伯。」任平趕忙躬身作揖。
說話的是林姓族長林堰,是個x ng格很豪氣的人,總喜歡跟任平他們這些未成年人開一些帶葷的玩笑。
「想也沒用,你姐姐那丫頭還沒嫁出去呢。你總得……」
「哼!」這是任芫听到林堰的話了。
話音沒落,任平母親的聲音就響起來了︰「林大哥,你整天除了欺負這些半大小子,就沒有點正經事情做了?」
林堰哈哈哈地笑了幾聲,「我說任家的,今天做什麼菜下酒啊?」他的鼻子抽了幾下,「好香,是魚羹啊,好東西。這塊野豬肉拿去煮了,我婆娘可是腌肉手藝最好的。」
任正只是眼光和任平的母親踫了踫,也沒有說話,在邊上坐了下來。
任芫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拿著幾個陶碗放在吃飯用的桌子上,又轉身從屋里拿出一個陶罐倒上水。桌子很簡單,就是幾根短木樁,桌面是用手指粗細的直樹枝用細草繩編起來的。
「父親喝水。林伯伯喝水。」任芫聲音很輕柔,跟欺負任平的時候完全不同。
「今天都做什麼了?」任正喝了一大口水後說道。
「織麻布呢。」任芫的聲音越發小了,「還有半匹,父親,我進屋了。」說完逃似地跑進了大屋。
林堰也坐了下來,端起碗一口把水喝光,然後把手上拎著的罐子放在桌子上,「水沒味道,還是麥酒好喝!」
林堰把任正碗里的水潑在一邊,拿罐子倒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上。「阿平,過來嘗嘗我家的麥酒。這可是戰士們的勇氣啊。」
任平眼楮看向任正,發現父親的目光似乎是……鼓勵?于是他乖乖地找了個木樁坐下。
「林大哥,別教小孩子喝酒!他還長身體呢。」任平的母親的聲音並沒有生氣,大概只是出于一個母親的本能吧。
「少喝點兒,半碗就夠了。」這是對任平說的。
林堰大笑著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咂咂嘴。
任正還是不緊不慢地端起來喝了一口,眉頭微皺了一下。
任平看著碗里有些渾濁的酒,小心地抿了一口,有點酸啊。不過酒一入喉,倒是有一股熱流一下子升起來。
不大一會兒,桌子邊上坐滿了人。
均丘氏部落會議的全體成員都到齊了。這是整個部落的j ng華所在,無論是力量還是智慧。部落會議一共有九人,構成是這樣的︰大族長、祭祀、各族族長、還有部落公推的幾位長老,通常是大族長從四族的族長中產生,加上祭祀,便是部落會議的五位長老,再由部落全體成年人公推四人。
象現在部落會議里就是大族長、四位族長、祭祀、公推長老三人。
部落會議的成員與各族族長一樣並非世襲,而是由部落會議成員推舉之後再根據對部落和各族的貢獻還有各人的能力經過部落會議和全體會議討論決定。族長的推舉由該姓老族長推舉之後由該姓全體成員討論決定;大族長則是由部落族長推舉之後經過部落會議的討論來決定。
當然,參加討論的的人基本上是成年男人。女人和孩子的意見幾乎起不到什麼作用。如果說有的話,那也就是在家里可能影響到自家男人了。
桌子邊上已經沒有任平的位置了,他端著自己的酒碗另外找了根木樁坐下,遠遠地看著部落的權力中心成員,把他們的形象與腦海里的形象一一對照。
任平的母親和姐姐把菜一個個端上來,魚羹、腌肉、青菜,還有一些別的肉,擺了一桌子,然後進屋繼續織布去了。
這是一次非正式的部落會議,平常都是這樣在各族長和長老家開會,只有在遇到重大事件的時候,大家才會到大族長家的大屋里開會討論。
而有關祭祀等方面的事情,則是到村子東南角的祭祀家大屋開會討論。
村子東南那一片,住的人是四個片區里最少的,因為祭壇在那里。祭祀家就是離祭壇最近的。
祭祀的職責是詢問上天對重大事件的旨意、祭祀上天祈求能有個好年景、與祖先的靈魂溝通,還有為部落的人們治病。
人們把祭祀稱作部落最有智慧的人。祭祀也不是世襲的,而且不是每一姓每一族都有祭祀。
人們都說,一個部族失去了祭祀是因為這個部族做了違背上天的事情犯下大錯,而失去祭祀的部族很多都最終消亡了。
當然,這多數是因為戰爭所導致的。
均丘氏部落四姓當中任祁兩姓原來就沒有祭祀,林余二姓的祭祀則是在許多年前與別族的戰爭中失去的。
祭祀是人們的j ng神寄托所在,祭祀那與上天與祖先進行溝通的能力和他們所具有的廣博的知識讓人們對祭祀是發自內心地尊敬著,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畏懼。
在人們的心里,祭祀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祭祀既能听懂上天的旨意,也能听懂祖先的要求,還知道森林里需要躲避的猛獸是什麼樣子……
均丘氏部落的祭祀便是在而在四姓合並之後,重新出現了。部落的人們認為是上天對部落的眷顧,因此把祭壇修得更大更高,在村子外很遠的地方都能看到。
沒有人質疑過祭祀的真假,人們從一開始就相信這個突然出現在部落里的人。而這三十多年來,他用自己的能力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合格的祭祀。
祭祀是可以傳承的。每一任祭祀都會在很早就挑選和培養自己的接班人,向他們傳授自己所掌握的各種知識,如何與上天溝通、族里和部落的歷史、如何治病救人等等。
趙林在任平的記憶里並沒有發現有關「神」的任何消息。
這在趙林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疑問。
任平遠遠地听著長輩們的談話。對他來講,這也是經歷過很多次了,已經習以為常。
而這樣的會議,部落的領導者們也從不回避無關人員。太平了幾十年,周圍也沒有敵對的部落,人們對于這樣輕松的會議環境都很接受。
能看到部落的首領們這樣融洽地相處,這說明整個部落是很團結的,這是上天對部落的眷顧啊。
在老人們的記憶里,有多少曾經強大的部落因為不團結而失去土地和人口,甚至最終消失?
今天的非正式部落會議,也沒有什麼比較重要的內容。
選擇在任平家開會,一是輪到了,二是任平的姐姐到深秋的時候就滿十五歲了,嫁人的事情自然要提上r 程了。各族長和長老們家里孩子的親事,都是在這樣的會議上最終拍板決定的。
當然,有關任芫親事的討論,今天是第一次。
一個好姑娘,或者一個好小伙子,當然不只一個追求者,長輩們以他們的眼光和智慧來看待這種親事,他們認為這對部落有好處。雖然門當戶對的觀念還沒有出現,但為自家女兒找一個身體強健的丈夫總是好事。
森林里的野獸可不因為獵手的身體弱就把身上的肉送到你家陶罐里。
略微談了一下任芫的親事,喝酒吃肉理所當然地成了主要內容,各人講著一些自己的見聞和經歷來助興,酒桌上不時地有痛快地笑聲傳出很遠。
姐姐會嫁給誰呢?
任平在心里胡亂地想著。
「芫兒,看看你的布織成什麼樣子啊?這樣以後出嫁了穿什麼?」母親看著任芫織的布,無奈地搖搖頭。
「我不要嫁人!」任芫賭氣一般,將手上的梭子扔在織得松緊不一的布面上,「為什麼非要嫁人?在家里,有母親織布做衣服穿啊。」
「你這孩子!人長大了都要成親的。你啊,不要整天在外面瘋,到秋天,你就是大姑娘了。長大了就要嫁人,明年阿平也要娶婆娘了。上天的旨意,祖先的規矩,都是這樣的。村子里的那些阿婆阿嬸們,都是在成年不久就成新的這樣村子里的人才越來越多,我們的戰士也越來越多,村子才會安全。」
「母親,我餓了。」
「餓了?那些男人們一喝酒就沒完沒了的。」母親的話里透著一絲埋怨,「去端些麥飯進來,陶罐里還有魚羹和腌肉。」
任芫從木樁上站起來往外走。
「哎呀!叫阿平把三兒喊回來吃飯!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瘋,飯都記不得來家吃。」
任平是真的把喊弟弟來家吃飯的事情給忘了。或者說,是趙林的角s 扮演還不完全投入?
在任芫氣鼓鼓地讓他去找弟弟的時候,任平才從沉思當中反應過來。
站起身,把碗放在自己坐的木樁上,任平急忙往外走。
還沒走到兩條街的交叉處,任平看到兩個孩子往自己跟前跑過來。
前面是三兒,後面是大族長家的孫子祁虎。
祁虎是大族長二兒子唯一的孩子,今年五歲,整天象個跟屁蟲似的跟在三兒的後面。
「還知道回來吃飯?」任平站在街邊向三兒說道,「不知道時辰,肚子餓不餓也不知道嗎??看這一身汗,回家母親又要罵你了。」
任安听到任平的話,嚇得一縮脖子︰「還不是後邊那個小不點兒貪玩兒?非要等大家都走了才回來。哼!」
「平哥哥好。」祁虎氣喘噓噓地停在任安的身後,臉上通紅,連睫毛上都掛著汗珠兒。
任平上前一步拉著祁虎的手,「走,跟我到家里吃飯。今天哥哥抓的魚可鮮了。嗯,大族長也在我家喝酒呢。」
「三兒,以後帶虎子玩兒的時候注意點,他還小呢,看把他累的。」任平用袖子在祁虎的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然後又在任安臉上也抹了一把,順手拉住他一起往家里走。
「哥,明天帶我抓魚吧。」任安忽然說道。
「不行!你太小了,在水里站不住,被沖跑了怎麼辦?」任平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
開什麼玩笑?任安才七歲,再說了,任安去的話,祁虎肯定也會跟著,萬一出個啥事,怎麼跟長輩們交待?
「平哥哥,我也要跟你們去抓魚!」祁虎抬頭看著任平,認真地說。
「我已經七歲了!」任安不服氣。
「父親和大族長同意的話,我就帶你們去看我抓魚。」
「每次都這樣!父親肯定會向著你不讓我去的。」任安一下子泄氣了。
「爺爺也是。」祁虎看著任平說。
「等我長大了,看你還拿父親來嚇唬我。」
任平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沒說話。
這年頭,人口是最重要的。整個世界都不見得有多少人,而無論是耕作還是漁獵,都離不開人。何況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有一個能夠威脅到村子的部落出現在村子旁邊。與侵略者戰斗,是男人的天職。男孩是注定要成為男人成為戰士的。
一大兩小三人到了家,免不了被責備,雖然不至于發火,但兩個小孩子是不願意面對的,急急忙忙地躬身問了各位長輩的好,便鑽進大屋。
母親和任芫還在等著他們回來一起吃飯,見祁虎先進來,也不覺得驚訝,任芫起身再多拿了一個陶碗裝上飯一雙筷子放在桌子上。
「虎兒,你安哥哥沒欺負你吧?」任平的母親一邊問一邊起身拿了一條布巾給祁虎擦臉擦手。
「嬸嬸,沒有。」祁虎答得很快。
任安在邊上看著,嘴角往上挑了挑。他伸出雙手讓母親仔細地擦完,「我什麼時候欺負過他?他現在又不是動不動就哭鼻子。」
任平向母親躬了躬身子,接過布巾擦過手和臉,然後放在一邊。
「都餓壞了吧?快坐下吃飯吧。」任平的母親招呼大家。
「再不回來我就餓死了!整天在外面瘋跑,不知道全家人要一起吃飯的嗎?」任芫看來心情還沒好,撇著嘴說道。
「芫兒!當姐姐的就不能讓著點兒?吃飯吃飯,我也餓了呢。」母親截住任芫的話,有些嗔怪地說。
飯是麥飯,煮熟了盛在陶碗里,顆粒分明。
這個時代的飯都是這樣煮的,無論是稻米粟米還是麥子,全是整粒煮了吃。有時候還吃煮豆子。
相對來講,粟米的口感要好一些,顆粒小,雖然煮的火候不到吃起來象砂子,但用小火煮就容易爛。
麥飯其次,只是不容易爛,嚼起來要費事得多。
黃豆很少,不算主食。
至于稻米,口感最差,原因也很簡單——稻殼扎嘴。這個時代還沒有石磨這樣的工具,稻米只能帶殼煮。
至于麥子磨粉做餅之類的吃法,這時候更是沒有出現。
任平低頭吃著十分有嚼頭的麥飯,胡亂嚼了幾下就咽了下去,然後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里。任平嘗不出是什麼菜,但想來也無非是苦菜什麼的野菜吧。
味道有點淡啊。不,簡直是沒放鹽。
趙林的口味是比較重的,清淡菜在他吃來就是沒放鹽一樣。
不過鹽是從別的部落經過物品交換的方式弄來的,均丘氏部落附近並不出產,所以這是十分緊缺的物資,村里的人們都很省著用。
「慢點,要把麥飯嚼爛了,嚼不爛等下肚子漲。」母親十分不滿任平這種吃法,「說過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知道了,母親。」
「每次都說知道,每次都不改。哼!」任芫在邊上添油加醋。
一頓中飯就在這樣帶著溫馨的氣氛中吃完了。
兩個小的早不知道跑哪里玩兒去了,屋外的男人們還在喝酒,任平的母親在任芫的協助下把碗筷收拾好,然後繼續監督任芫織布。
只有任平發現自己無事可做,向母親躬身說道︰「母親,我出去轉轉。」
「行。看著兩個小的,別跑遠了,別傷著了,這剛吃完飯就沒影兒了。」母親的手在織機上熟練地穿梭著,頭也不抬地叮囑。
「知道了,母親。」任平看到姐姐的嘴又嘟起來了,連忙掀簾子走了出去。
「又把我一人關在家里……」任芫的聲音頑強地穿過簾子鑽進任平的耳朵。
任平不敢在這樣的事情上與母親討價還價,只能裝作沒听到。
(注︰關于稻谷去殼和石磨的問題,與考古發現有些出入。到目前為止,最早的石磨等工具,出土于河北省武安市磁山村遺址,距今約8000年。
這樣的改動是為了符合書中「推動歷史進程」這個設定的需要,後面文中還會有這樣不符合考古事實的內容,原因也是相同。希望各位不要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