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白天里充滿少女歡快笑聲的木屋漸漸沉寂下來,玩鬧了一下午的少女已經安然入睡了,在黑暗中睜開眼楮的葉明靜似乎听到了什麼動靜,隨後便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靜靜走到後花園里。
「你還沒出去啊?」
葉明靜攬起耳邊垂下的發絲,在坐在走廊上的少年身邊蹲下。少年面向月光下的森林,目光冷寂,就像是千年不化的冰雪。然而在听到腳步聲之後,他的眼神卻突然變得有些溫柔。
「突然想在這里坐一下。」
「嗯?」
似乎對于他的反應有些驚訝,葉明靜隨後便也在他身旁坐下,的小腿從白s 的睡裙下伸出,隨意地擺在淡淡月光下。隨後雙手撐起下巴側過頭去,跟身邊的少年說話。
「今天你有些奇怪啊,嘉樹。居然會陪著秀玩了一下午的游戲呢。」
「她們有時候真的很像啊。」
少年感嘆這,若是安南秀在這里的話,多半要懷疑這還是不是她的新老師,那個如果沒必要一整天都不會說一句話的葉嘉樹了。
「是很像呢,不過秀要可愛多了,那個小丫頭,哼哼!」
「其實姐姐才是小孩子啊。」
靜坐的少年轉過頭來,那只藍s 的眼楮里似乎帶著些笑意,可惜現在他的臉上是絕對看不出一點表情的。黑s 的發梢在微微夜風中稍顯得有些散亂,發梢下本應該是他那張和姐姐長得相似的帶著冰冷美感的面孔,此時卻變成了一片蒼白。白s 的繃帶如同覆在他臉上的一張生硬的面具一樣,遮住了他的整張臉。或許能看出白天那個葉嘉樹的痕跡的,就只有那只和姐姐一樣的右眼吧,只是這眼楮也在夜幕下散發著幽幽藍光。若是安南秀在夜里突然看見這張臉,多半又要被嚇得不輕吧。不過葉明靜和弟弟顯然早就習慣了這副裝扮,語氣里只是像平常說話的語氣,只是這時候弟弟明顯要顯得話多一點。大概也只有在這時候,白天里飽受壓迫的弟弟才會對姐姐的殘酷統治做出一點點反抗吧。
「嘁!你才是小孩子,你、秀、那個小丫頭都是小孩子!」
葉嘉樹很明智地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太過挑釁的行為一般都要在白天里還回來的。兩個人沉默著不再找新的話題,只是靜靜地在走廊上坐了好一會兒。等到缺月升上樹梢時葉嘉樹才起身站起來,緩緩伸了個懶腰,有些隨意地說道︰
「該出去干活了啊。」
隨後從身旁拿起放在地上的寬大斗篷披在身上,直接從走廊上跳下,邁步向著籠罩在月光下,卻仍顯得黑乎乎的森林走去。小白那高大的身影從樹林間走了出來,碧綠的大眼楮在月光下閃耀著妖冶的光芒,沉默地看著自己的主人走過來。嘉樹抬手在它頭上拍了拍,接著人和狼一同消失在了茫茫樹影間。
「記得回來做早飯啊,嘉樹。」
葉明靜坐在走廊上,月光下的雙臂抱膝的側影顯得有些落寞,口中輕輕呢喃的,是剛剛還沒來得及跟弟弟說的話。每次看著弟弟這樣走進黑暗里,葉明靜都會有些擔心吧,但是具體擔心些什麼,仔細想起來自己卻也不是很清楚。要是自己早早睡著了就好了,就不會注意到弟弟還在家里;要是睡著了,她也不會走出房間跟弟弟聊天,就不會有這樣的情緒;反正就是這樣子了,他們也都習慣了的。往r 里這樣子在夜里遇到也不是沒有過,這時候她應該回到房里安心睡覺,到了早上原來的那個嘉樹就會回來了。但是為什麼今晚的情緒異常低落呢?也許是沒有跟弟弟道個別吧,應該就是這樣了。
但是弟弟一定是听到了的,她這樣想著。
赤s 之炎。
這可是個威風凜凜的稱號啊,在這一片森林里不說無人不知,但也是響當當的名號吧?但現在呢,不過被人打發著、像一頭走狗一樣出來賣命而已。
都是賣命而已。
楚暮雲看著身邊這些漸漸散開、消失在森林里的手下,有獵戶、罪犯、逃兵、流浪武士、被擄掠而來混成了強盜的平民,反正都是敢拼命、拿了把刀就敢往前沖的,都是為了活下去出來賣個命而已。至于他呢,原因就比較復雜一點了。對人說是殺了帝國一個大貴族逃了出來的,不然一個神術師怎麼也不可能淪落到落草為寇的地步,說出去別人都以為你是在開玩笑。事實上,他確實是殺了個大貴族,但那只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罷了。原以為跟以往一樣躲一陣就過去了,然後自己又能大把花錢、瀟灑快活了。不要以為神術師都是些x ng格古怪、只會埋頭專研的老怪物,幾乎所有的神術師都出身貴族,平r 里連吃飯穿衣這些小事都有一大堆僕人專門伺候著。只要不是特別倒霉的神術師,基本上都不會為了金錢傷腦筋。但是很不幸的是,楚暮雲就是屬于那特別倒霉中的一個。
雖然他已經成為了神術師,而且繼承了家族流傳千年的「楚」姓,他楚暮雲有名有姓、地位超然,可算得上是標準的榮耀的貴族了吧。但是不知道家里那幫老頭子發了什麼瘋,居然參與到擁立皇子這檔子亂七八糟的事中去,後來那個皇子被自己的兄弟弄死了,家族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作為一個偉大的神術師,而且繼承了家族榮譽的楚暮雲,自然不可能接受另一個家族的邀請到別人家里去做客卿。所以到最後,他居然只能為了錢、為了支撐家族的顏面選擇做一個見不得光的殺手。混到這份上也算是夠倒霉的了,不過就是這樣再過上幾年,憑著他神術師的地位未必不能再次復興家族。只是那一次他失手了,還被帝國禁衛團的人抓住了把柄,便只能假扮逃亡的神術師來到這個到處是野人的鬼地方,實際上卻是為禁衛團那幫大爺們來這里當ji n細的。
赤s 之炎。
來到這里二十多年,人們已經忘記了他的姓名,只記得這個稱號。他自己也都快忘了d d 的美人美酒、那些掛在宮城里永不熄滅的宮燈、人們那仰望著他的帶著羨慕和尊敬的眼神。若是讓自己在這鬼地方安安心心地老死也好啊,偏偏這時候來了些什麼大人物,又是個什麼皇子。他就知道自己一旦遇上什麼狗屁皇子就不會有好運,果然吧,那個實力不是一般差、卻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高手的傻瓜一轉眼就死在了某個角落里。于是霉運再一次降臨到他頭上了,他不只是要調查殺死皇子的凶手,大概到最後連自己都要搭進去的吧。那些禁衛團的大爺會放過他?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經深刻了解了他們的作風。要自己等死嗎,呵呵。
楚暮雲冷笑一聲,暗自在內心盤算著怎麼來個金蟬月兌殼,最好是自己假裝也死在這森林里,看那個趾高氣昂的白痴還敢不敢帶人進來搜查。如果他就這樣回d d 復命,大概也逃不過替罪羊的命吧,到那時候自己只要換了名號,照樣安安心心當自己的土匪,至于什麼狗屁神術師、什麼貴族、什麼榮耀,這些都不過是沒事的時候拿來打扮打扮,真正到了要命的時候,誰還顧得上那些虛幻的東西?
楚暮雲獨自一人站在高高的樹梢上,等著四散搜索的手下們傳回消息。其實要知道是哪個人殺的皇子並不難,只要知道那個傻瓜跑到誰的領地里去就行了。但是眼下這塊地方的主人並不是那麼好找的,雖然平常他們這些領主一般都會守在自己的領地里不踫面,但是相互之間還是認識的,也只有白狼鎮附近這個奇怪的家伙,他甚至連見都沒見過。據說銀狐那個老頭倒是見過他一面,但是問他他卻什麼都不說,真是個狡猾成j ng的老鬼!不過听說那個家伙喜歡晚上的時候出來閑逛,而且會殺掉他看見的每一個人,又是一個瘋子!之前楚暮雲散出去的人手就是為了引誘那個瘋子出現的,什麼搜查之類的借口不過是騙人去送死的借口罷了,反正這個地方從來就不缺人。
只是四周顯得異常的安靜,太奇怪了。
楚暮雲站在一棵最高的大樹樹梢,這樣他就能觀察到最大範圍內的每一絲響動,但是太安靜了不是嗎?他的手下一個個走進漆黑的月光都照不到的樹林間,漸漸地便不再發出一點響聲,沒有靴子踩在枯枝落葉上的聲音,也沒有野獸被驚起的s o亂聲,一時間甚至微微的風都靜止了,他的呼吸落在死寂的黑夜中顯得尤為沉重。這讓他有些緊張。
「嗯,怎麼還有一個?」
就在楚暮雲靜靜地收斂著自身氣息,凝神注意四周動靜的時候,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披著斗篷的奇怪男子,听聲音似乎還年輕,個子也不算高大。只是這個身影到底是怎麼樣出現的他卻毫無所知。不過那穩穩懸浮在空中的姿態還是顯露出了年輕男子的身份。
「晚上好……尊敬的神術師閣下……」
「嗯?你這麼晚了站在這里就是為了跟我打個招呼嗎?到底有什麼事快點說清楚。」
楚暮雲低著頭雙手交疊貼在額前,俯身恭敬行禮。神術師的世界也是有很嚴格的等級劃分的,低階神術師面見高階神術師時便要恭恭敬敬地行禮拜見,以學生身份自居,當然你要是什麼皇子一類的那就另當別論了。很顯然,在這年輕男子出現的那一瞬間,楚暮雲便明白了自己和對方的差距。此時行了禮之後,才低聲開口道︰
「尊敬的神術師閣下,學生從赤s 城堡來到貴領地,是受人委托調查前r 東昭帝國三皇子在此遇襲一事,如今……學生已經知曉事情真相,回去自當妥善回復。」
話語里明的暗的交底、表態之類的無一不是暗示了他不會將今r 之事泄露出去,而且連自己的地盤都搬上來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如果自己泄露了消息自然要考慮對方找上門來。這麼咬文嚼字地說了一通,大意大概就是讓這個年輕男子看在同為神術師、同為強盜頭子的份上放他一馬,他保證不泄露消息,不然就怎麼樣怎麼樣。
但是那個年輕男子只是偏著頭看了他一會兒,斗篷下幽幽的藍s 眼楮並沒有什麼變化。
「就是前幾天那一伙說是從赤s 城堡過來的流浪武士?接著又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什麼皇子,你說的是他們吧?」
「是的,閣下。」
楚暮雲感到汗水正緩慢地堅定地從自己額頭上往下落,對方說得這麼輕描淡寫,顯然並非不知道事情的嚴肅x ng。一個強大的神術師必然擁有不凡的身世,若是還不明白殺了一個皇子是什麼罪名大概也只有瘋子和白痴了。萬一眼前這個真的是這種人……
「那就好,不用再找別的理由了。」
隨後一道鋒利的利刃從他還未能直起來的身體劃過,愕然間他卻有些疑惑,吟唱呢?神術的吟唱呢?隨後伴隨著飛濺開來的獻血和肢體,猶然未落的話音此時才姍姍來遲。
「風刃。」
「切割。」
獨自站在半空中的少年顯得有些興致寥寥,大概是今晚已經沒有人可以殺了,這讓他有些無聊。身下的樹林里傳來一陣嘩嘩的響聲,隨後少年便低頭沖著樹林里喊了一句︰
「小白,不要踫那些尸體,不然回去你肯定要被姐姐罵死的!」
「真是的,老是這麼不懂事……」
少年又低聲咕囔了一句,緩緩降落到地面上。穿過層層樹影的月光已經非常黯淡了,靜靜佇立的一棵棵樹干儼然整齊排列的沉默的守夜人,無論這里發生過什麼,追逐或者殺戮,都與它們沒有關系,它們只是注視著。少年看了一眼它們,隨後跳上在一旁等候的白狼背上,轉身離去。
是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