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這句話,葉嘉樹表現出乎昭昱意料之外的平靜,與之前他第一次提起安南秀的時候相比,眼前的反應簡直是太平靜了。環繞在他周身的火焰巨蛇一閃即逝,似乎僅剩下溫熱的空氣能證明它曾經的存在,葉嘉樹有些無聊地拍了拍手,一副事情都做完了沒事干了的輕松神情,隨後淡淡地問道︰
「那麼,你是來找她的?」
「不!我是來找閣下您的。」
昭昱有些吃不準葉嘉樹內心的想法,與白天的時候相比,眼前這個奇怪的少年更讓他感到無法猜透。但是計劃已經開始實行,他也沒有了退出的機會。
「我知道安南秀公主現在與閣下在一起生活過得很開心,而我現在已不再是皇子身份,不能再給她一份安定幸福的生活……」
「直接說你想干什麼!」
葉嘉樹心煩意亂地打斷了他的廢話,不知道為什麼,昭昱提起這些和安南秀的相關的事情讓他感到尤為煩悶,仿佛那些事情便證明了他和安南秀之間有著多麼親密的關系和共同的過去,而這些正是葉嘉樹一無所知的。那似乎是另一個與葉嘉樹完全不相關的安南秀,她有著自己的生活,身在截然不同的圈子,認識完全不同的朋友,還有一個她從未提起過得未婚夫。而在那個安南秀面前,自己則變成了完全無關緊要的路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她也不會整天跟在自己身後黏糊糊地叫自己「老師」,不會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地擺弄著不著調的神術,惹出了麻煩還要撒著嬌來求他的包庇,她大概也不會毫不顧忌地穿著裙子在空中到處亂飛,不會努力地學習做家務笨手笨腳地洗碗擦地板,她還是那個人們眼里尊貴優雅的「公主殿下」安南秀,她就像一個j ng心制作的美麗無比的人偶,在這座或那座宮殿里見識各式各樣的人和事,她過得也許並不開心,也會遇上像被自己殺掉的那個金發男子一樣惡心的人,也會有一個未婚夫,就像眼前這個提起那個他從未保護過的少女卻不會有一絲悔意和羞愧得男人。在自己的面前,毫不羞愧地、故作姿態地提起和她之間關系,還要信誓旦旦地想自己表明他對她的愛意嗎?真是讓人無比地厭惡啊,這副無恥虛偽的嘴臉比他那個已經死掉的兄弟讓人更加想要一下子捏死他!
葉嘉樹心中那洶涌翻騰的怒氣和殺意並未做任何掩飾,周圍的元素能量也隨著她的情緒波動而變得躁動不安起來,昭昱自然也能感覺到這些變化,但是他仍篤定葉嘉樹不會因此殺掉他,葉嘉樹與他不同,葉嘉樹是在乎安南秀,葉嘉樹會為了安南秀受他的要挾,去做某些事情!昭昱如同早已輸光了本錢,只能賭上最後一搏的瘋狂賭徒一般,他謙卑地在葉嘉樹面前低下了頭,雙目赤紅、聲嘶力竭地喊出了自己的請求︰
「我需要閣下的幫助!請閣下幫助我殺死那四個神殿長老!從此之後我必將隱姓埋名不再出現在閣下與安南秀公主的面前!」
葉嘉樹看著眼前這個早已不復當初皇子風範的狼狽男人,他剛剛在自己面前毫不猶豫地便用自己的未婚妻來換取自己的幫助,之前那些深情的、虛偽的言辭似乎都已然化作一絲微涼的夜風。他努力壓制著內心涌起的殺意,聲音無比冰寒︰
「你就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嗎?」
盡管低著頭看不到葉嘉樹那只可怕的幽藍眼楮,但是那話語中毫不掩飾的殺意還是讓昭昱渾身一陣戰栗,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咬緊牙關,沉聲說道︰
「閣下不會這樣做。我現在畢竟仍是安南秀公主的未婚夫,如果r 後安南秀公主知道了我死在閣下手中的事,難保不會因此對閣下產生一絲芥蒂。安南秀公主純潔善良,未必不會因此而對閣下產生誤會……」
其實更重要的是,昭昱從一開始就做好了隨時拼死逃命的準備,如果計劃不成功,那他也只好動用所有的準備來逃生了。畢竟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葉嘉樹正面對抗,所有的準備大多都是用在逃命上的,只要他一心逃命,加上身為尊貴的皇子他自然也有幾種非凡的保命手段,想來從葉嘉樹手中逃走也不成問題。只是他對獲得葉嘉樹的幫助仍抱有很大期望,畢竟這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後的機會了。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場面上便沉寂了下來,葉嘉樹久久沒有回答,他也不敢抬起頭來。如同死一般的等待與沉默之後,他忽然感到葉嘉樹似乎已轉身離去,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葉嘉樹已然離去,並未對他的請求作出回答,但即便是這樣也讓昭昱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下來既然葉嘉樹沒有動手,那麼他多半是同意了自己的請求。徒然輕松下來的心情油然生起,仿佛從窒息的水底下冒出頭來呼吸到了空氣一般,昭昱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遠處,密切監視的四人自然也听到了昭昱聲嘶力竭的那幾句話,看到了之後葉嘉樹的反應,從這些跡象上推斷出來的結果也讓他們暗自松了一口氣。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只是一向口口聲聲稱昭昱為「白痴廢物」的年輕人雲季這一次顯得尤為震驚困惑,臉上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依舊想不明白葉嘉樹為何會答應幫助昭昱。
「怎麼會……」
「事情果真進行到了這一步,果然如曜皇子所料啊!」
與沉不住氣的年輕人不同,老人已然看到了隱藏在這一幕之下的更深處的真相,即便是飽經風雨、一顆心早已磨練得波瀾不驚的他,也為自己的發現感到森森的寒意!
那個坐在皇座上的少年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恐怖存在?
他已不敢去猜測!
對于要在r 出之前回到小木屋的葉嘉樹來說,什麼昭昱、曜皇子、y n謀詭計這些都不是刺客他心中所在意的東西,自從昭昱空中听到安南秀的信息之後,他的心頭便多了一絲揮之不去的y n影,即便是後來被人要挾這種事也未引起他太多的憤怒。隱藏在蒼白面具之下的面孔似乎有了些不曾有過的表情,他一直沉默著,飛快穿過茂密的樹林趕回了小木屋。
只是心中焦躁不安的情緒在看到那座近在眼前的小木屋時,又變成了一種類似膽怯與逃避的心情。他還不知道怎麼跟她提起這些事,她知道之後又會怎麼想,這些事情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讓他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
天邊仍舊一片黑暗,只有極遠處一絲淡淡的紅光似乎要穿透厚重的黑雲層要將光明重新帶到這個世界上。小木屋籠罩在一片靜謐與柔和的淡淡白光中,那是附著在房子上的照明神術。房子前延伸至草地上的走廊在這淡淡白光中顯得尤為冷清,白天的時候姐姐和秀一般都會在這里上課,小白也會懶洋洋地趴在走廊上盡職盡責地充當姐姐的超大抱枕,青青在草地上悠閑吃草,偶爾也會跑進樹林里去玩。而現在,這里空無一人,白r 里姐姐的調笑聲和秀的不滿抗議、小白在一旁看熱鬧發出的低沉吼聲和青青在草地上歡快地撒蹄子蹦蹦跳跳依稀在耳邊。葉嘉樹在樹林邊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許久沒有動作,只是蒼白的面孔之上那一點明亮的藍眸漸漸黯淡下來。
太陽漸漸升起,雖然天空中的烏雲濃厚,但仍擋不住淡淡光輝一點點照亮整片森林,或許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走廊上響起輕微的腳步聲,一雙女敕黃s 的軟布鞋踩著冰冷光滑的地板來到走廊上,腳步有些不穩,大概是它們的主人仍未完全睡醒。穿著一襲點綴著淺s 碎花的月白s 長裙的少女穿過走廊盡頭的台階上,在那里她可以第一時間看到那一個從森林里回來的身影。輕柔的裙擺隨著少女輕柔坐下的動作漸漸在台階上散開,如同一朵悄然盛開的花朵,隨後少女屈腿抱膝,收攏了散開的裙擺,雙手撐著下巴,姿態嫻靜而優美。可惜後來忍不住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讓年紀不大的少女看起來少了幾分清淡高雅,而多了幾分嬌憨可愛的氣質。
葉嘉樹自然也看到了坐在台階上的姐姐,以往姐姐有時也會醒得很早,偶爾便會坐在台階上等自己回來。有時候他回來得早,還能看到她坐在那里困得再次睡了過去,有時候晚一些,姐姐大概就已經醒了又回房間去了。
偶爾見到的姐姐那抱著膝蓋蜷縮在台階上的側影,也總是讓他感到格外心疼。
葉嘉樹走到又迷迷糊糊睡過去的姐姐身邊,月兌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雖然天氣還是屬于夏秋時節的炎熱,但是清晨時分一身白裙坐在台階上的少女看上去還是顯得有些單薄。
「唔……嘉樹啊……」
感受到突然披上來的仍帶著體溫的斗篷,葉明靜抬手揉了揉眼楮,看清楚了眼前覆蓋了一層慘白繃帶的弟弟的那張臉,聲音還帶著幾分睡夢中的慵懶迷糊。此時葉嘉樹就坐在她身邊,她便挪了過去將腦袋靠在弟弟肩上,還挑剔地蹭了蹭找到一個比較舒服的位置。
「干嘛一副沒j ng打采的樣子?」
葉明靜又閉上了眼楮,一副仍不打算醒過來的模樣,只是口中的話卻一點都不像夢囈。
「發生了一些事情,不知道該怎麼辦。」
「嗯?」
葉明靜睜開眼楮眨了好幾下,隨後又閉上了,大概她也看出來了,弟弟心里還有些不確定,還沒打算將這些事情說出來,便也不再追問了。
「我想去看看她。」
「現在?」
听到弟弟的話葉明靜有些詫異地抬起頭看著他,臉上一點睡意都沒有,她自然是理解了弟弟話中的意思,只是有些不確信罷了。
「你不怕嚇壞了秀嗎?還是你已經想好怎麼跟她坦白這些事情了?」
葉明靜目光銳利地盯著弟弟,葉嘉樹只是抬著頭看著走廊上垂下的那些藤蔓,目光悠遠,低低的說了一聲︰
「遲早都會知道的吧。」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也……秀畢竟還是相信你的,她是個很好的孩子,她會理解你的。」
葉明靜已明白了弟弟心中的遲疑,但是對這件事她也覺得自己並幫不上太多忙,弟弟不願想起這件事,甚至不願意以這副面孔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因為每次見到這副面孔自己也會再一次想起那些回憶。甚至可以說嘉樹是害怕的,他害怕想起那些回憶,他心里的痛苦沒有人會比她自己更了解了。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明白此刻弟弟心中的猶豫不決。這一副面孔出現在秀的面前,就意味著他不想再對秀隱瞞那件事,但是秀知道了那件事之後會怎麼想,他自己也不敢想。以往他沒有向秀提起這件事的意思,大概也是因為還沒有完全地接受秀在他心里的位置吧,或者還是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呢?誰知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讓一向感情遲鈍的嘉樹突然會有這種想法呢?葉明靜沒辦法從弟弟口中問出來,也沒辦法去猜,便只好任其自然,等待弟弟自然而然地向她開口。
葉嘉樹听出了姐姐的安慰,但是他仍然沒有多少信心,就像昭昱說的,安南秀的x ng情太過單純,她從未經歷過種種冰冷殘酷的現實,她的認識里必然想象不出自己和姐姐經歷過的那些事情。就像他不敢暗地里殺掉昭昱,是因為害怕安南秀有一天知道後會和他產生隔閡一樣,他也不敢在自己的過去上撒謊,他甚至不知道怎麼去說謊。安南秀一直都沒有問起這些事情,也是因為她相信著自己的老師和明靜姐姐吧,即便是覺得老師是很厲害很奇怪的人也從來不在這些事情上有什麼別的想法。可是當他從昭昱口中得知另一個安南秀的存在時,他也想到了自己,自己身上何曾不是背負著另一個葉嘉樹的存在?他突然想要跟安南秀坦白這一切,然後他還想了解安南秀的過去,他之前只是因為她和葉言愛長得相似而從不在意的,他都想要了解,因為他想要認識、擁有一個完完整整的安南秀!這種熾熱而急切的心情一直擾亂著他的思緒,讓他沒辦法準確作出判斷,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變成什麼後果。葉嘉樹甚至想到了最壞的情況,她還有一個未婚夫,如果她不再是那個孤獨無依、無家可歸的落難公主,那她還會不會留在這里,留在一個被人們所排斥的怪物身邊?
這一切他都不知道,所以他焦躁著,又畏懼著,遲遲不能作出決定。
「我覺得,你還是去問一下她吧。如果有些事你不想跟姐姐說,跟秀說也可以,秀也不是小孩子了呢,她的年紀比你還大一點……好吧,其實我想說的是,她很喜歡你,不管是對老師的喜歡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反正就是很喜歡。我知道你也喜歡她的吧,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能明明白白地坦誠相見呢?雖然在這些事情上姐姐我並沒有什麼資格提什麼意見,但是事情就是這樣子的吧,問一下就清楚了不是嗎?」
葉明靜在一旁顯得有些苦惱的樣子,顯然她對自己弟弟和秀的感情問題也無能為力,雖然說是旁觀者清,但是于她而言這種事其實也是很陌生的,更不要說感情經歷豐富這種瞎話了。不過弟弟這種復雜的情緒也讓她很擔心,畢竟在這一點上弟弟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你不想傷害到她,就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不要忘記我告訴過你的話。秀可不是葉言愛,如果你失控了她可擋不住。」
葉嘉樹的目光隨著姐姐的這一句話一下子又拉回到了眼前,姐姐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他剛剛確實處在一種情緒失控的邊緣上,在這樣的混亂情緒下會做出什麼事情,連他都不能肯定。但是他也想起了自己對姐姐說過的話。
「她不需要學習那些神術,我會保護她、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的。」
是啊,不管是誰想要傷害秀,他都是不允許的,不管是她的未婚夫還是他自己,不管是誰。
「我去看看她。」
葉嘉樹猛然站起身來,對姐姐說了這樣一句話,便離開了走廊往樓上走去。雖然不知道弟弟做了怎麼樣的決定,但是畢竟是做出了決定不是嗎?葉明靜仍舊坐在台階上撐著下巴靜靜地想著,許久之後才幽然嘆息道︰
「秀啊……」
熹微的晨光中,披散著一頭淡金s 長發躺在床上的少女即使是在睡夢中也依舊顯得十分安靜,或許是沒有感受到熟悉的明靜姐姐的身體,她從床的里側一直爬到了床沿邊,一只手搭在明靜姐姐空蕩蕩的枕頭上,一只手已經垂到床下來了。葉嘉樹將垂落的少女的手放回到毯子下,又替她拉好了毯子,隨後便坐在床沿上靜靜地看著熟睡的少女。
期間少女的手再一次不安分地亂模,最後抓住了他放在床邊的手臂,葉嘉樹便任由她抓著。隨後少女似有所感地微微睜開了眼楮,恍惚間認出了坐在床邊的老師,便開心地笑了起來,連腦袋都要挪過來靠著他的手臂了。一聲充滿孺慕之情和甜蜜愛戀的「老師」輕輕柔柔地從少女的嬌女敕雙唇邊滑進清晨微涼的空氣中,葉嘉樹溫柔地撫模著她的頭發,少女又閉著眼楮心滿意足地安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