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留步,」李鴻章叫住了跟著龍謙準備離開的奕匡,待龍謙的身影離開,「慶王對此人印象如何呀?他可是一路陪你過來的。」
「此子大有趣。」奕匡笑道,「他如今可是老佛爺眼前的紅人啦。也難怪呀,功高莫過于救駕嘛。不過,此子膽子很大,竟然在陛辭時要求太後變革政治﹍﹍」
「哦?」李鴻章也吃了一驚,隨即明白,吳永已經詳細介紹了,這個人從美國回來不久,大概不知道戊戌變法給慈禧的傷害,「遭到痛斥了吧?」
「沒,」奕匡擺擺手,「老佛爺竟然沒生氣。我瞧著呀,老佛爺怕是動了再次維新的心思了﹍﹍維新,維新,大清也真該變一變啦。」似乎想到了什麼,奕匡捋著他的白胡子使勁搖著頭。
「我等俱老矣,看後生輩吧。」李鴻章長嘆口氣。
「少荃,你看龍謙所說的,靠譜嗎?」
「他倒是說對了一件事。」李鴻章苦笑,「我等手里沒什麼東西,怎麼跟洋人談?光是懲辦禍首一條,咱倆就要得罪死人啊。」
「這個無妨。」奕匡倒比李鴻章看得開,「龍謙雖然年輕,但眼光是有的,難怪老佛爺器重于他。只要不涉及太後,咱也顧不了許多啦。老佛爺雖未說出口,但她可是盼著早日回鑾呢。」
「談何容易!到了這一步,洋人們不拿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怎麼會撤出北京?慶王。咱倆注定要背上漢奸之名啦。」
奕匡可不是漢人,要說也只能當個滿奸。不過奕匡雖然也被慈禧任命為全權代表,但他打定主意不出頭了,「少荃,論與洋人交涉,放眼朝野,未有比你更合適的。洋人們總要賣你幾分面子的。」
「難!此番來京,太後沒給龍謙一個職餃嗎?」
「沒有。陛辭時他倒是開口向太後要一府之地。他說革新之事,以聚財為主,宜從下而上。積累經驗。緩慢推行。絕不能空中樓閣。批康梁之維新是亂法,非變法。」
「難怪太後沒有生氣。」李鴻章笑笑,「說得容易!說易行難,世上多的是大話炎炎之輩。不過。以生俘西摩爾之戰功。賞他一個知府倒也該的。」
「對了。洋人會不會真的記恨于他?西沽一戰,他所率的山東軍可是打死近千的洋兵呢。」
「此子看的明白。若是將西摩爾殺了,他斷然跑不出那份名單。但現在西摩爾與他手下數百人安然無恙。洋人感激還來不及呢。他說的是,西摩爾就是我倆手里唯一的牌張了。我意咱倆聯名上奏太後,請太後授予龍謙一個正式官職,標統?帶一名下級武官去辦外交,大清朝真要被人家笑死嗎?」
「少荃是要將其收歸帳下嗎?」
「慶王,某老了,最近常咳血,記性衰退的厲害,能為朝廷辦完此事已是萬幸。維新也罷,整軍也好,鴻章怕是看不到嘍。」李鴻章語氣雖輕松,但意態蕭索之至。
「少荃﹍﹍」
「罷了,慶王好意,鴻章心領了。時辰不早了,王爺也該安歇了。」
龍謙此時沒有睡,仍和吳永,司徒均及大衛聊天。因為有吳永在場,一些話不能說。只是海闊天空地聊著,倒是從吳永的口中,得知了這些天李鴻章的外交「成績」,等送走吳永和司徒均,他留下了大衛。
「大衛,你如何看此場戰爭?」龍謙問。
「司令,您是懷疑我的身份嗎?」
「大衛,你是美國公民,這點永遠改變不了。也無須改變。即使你放棄美國國籍,在絕大多數中國人眼里,你還是外國人。明白我的意思嗎?」
「可我已經是蒙山軍的兵了。」
「是的。你還是我的兄弟。大衛,知道我為什麼讓江雲帶你來北京嗎?」
「司令是要我去打听美國政府對于結束戰爭的態度嗎?」
「大衛你很聰明。確有這個意思。但是你是做不到的。你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美國人,一個來華探親意外失蹤的美國青年。美國公使館會因為你的出現而高興,但美國公使不會告訴你美國政府的態度。這個我很清楚。」
「我可以試一試。」
「你這樣說,我很高興。大衛,你跟我說心里話,你在中國兩年多了,你怎麼看我的祖國?」
大衛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龍謙的表情又是如此的嚴肅,不容他不答,想了半晌,「我覺得中國很窮,生活水平很低,中國人很蠢,哦,我的意思是中國人受教育的程度太低了,大部分是文盲。中國人有很多不好的習慣,比如不洗澡,吸鴉片煙,女人裹小腳,包括留辮子﹍﹍司令,我很愛中國,真的,我覺得您可以改變中國,在根據地,吸食鴉片的人幾乎絕跡了,還辦了識字班叫孩子們識字,提倡衛生﹍﹍」
龍謙打斷了大衛的話,「大衛,你說的都是事實。其實,情況比這個更嚴重,更多的丑陋的現象你還沒有看到呢。比如官府的**,幾乎無官不貪,比如納妾,嫖娼,迷信,買賣人口以及醫療設施的極端落後。因為農業基礎的薄弱,一遇災年,常常會餓死大批的人,數量會達到幾百萬之多。在大災之年,甚至出現‘易子而食’的慘劇。你知道什麼是‘易子而食’嗎?」
大衛搖搖頭。
「就是因為饑餓,兩家會交換孩子吃。」
「啊!」大衛吃驚地捂住了嘴。
「山東不是最貧苦的地區,你看到的也不是最糟糕的。還有很多比山東更落後貧困的地方,貧困落後愚昧的程度。你連想都想不到。特別是從基本完成工業革命的美國來,會有更深的感觸。但是,我的大衛兄弟,中國並不是從來就這麼落後的。當美國還是印第安人原始部落的樂園,中國已經建立了璀璨的文明,先不說文字、哲學、詩歌等文化類的成就,就是火藥和火器的使用,在三百年前已經達到一個很高的程度。三百年前美國在哪里?歐洲的文藝復興也剛剛開始吧?你可能想不到,一千三百年前的大唐帝國首都長安,是東方世界的中心。如今囂張萬分的日本。是大唐王朝謙卑的學生,貪婪而系統地全面學習中國的文明,你一定注意到了,日本如今仍使用著中國的文字。一千年前的北宋王朝。已經出現人口逾百萬的超大型城市和發達的商品經濟。四百年前的大明王朝。已經組織龐大的遠洋船隊,載著三萬名士兵進行遠洋探尋。如今淪落為日本殖民地的朝鮮,曾長期充當中國的屬國。他們的都城叫做漢城,為什麼叫漢城?是因為中國的主體民族是漢族。」
前面這一段話是用龍謙日常用的類似于京師口音的國語說的,然後龍謙換做了英語,正凝神細听的大衛隨即明白了龍謙之所以換做英語,是因為擔心別人听到。
「中國的落後,是最近二百年間的事,並不是很久。在我國漫長的歷史中,其文明一直是領先世界的。中華文明的特點,與掠奪成性的西方文明有很大的不同。中國人不會倚仗自己的強大去征服他國,建立殖民地,愛好和平是中國人的本性。盡管我們有無數次機會去擴張領土。被稱為‘上帝之鞭’縱橫歐亞的蒙古騎兵並不是中華文明的主流。當西方開始工業文明時,我們這個曾經偉大的國家沒有緊跟世界的步伐,其根本的原因,就是滿族朝廷愚昧的統治,他們只關心他們的皇權是否穩固,根本看不到世界的變化。他們認為弓箭是世界上威力最大的武器,認識不到火器的作用,他們只關心大臣和官員是否忠誠,不關心他們的能力和品質,他們迷信權力,不懂得權力屬于誰,是否應當對授予權力的團體去負責﹍﹍親愛的大衛,你一定要相信,擁有五千年燦爛文明史的中國不會一直沉淪下去,必有她浴火重生的一天,中華民族必將迎來她偉大復興的那一天!為了這個目標,我將為之奮斗一生!大衛,作為一個美國人,你必須做出真正的選擇,你願意跟我一起奮斗嗎?」
「是的,我願意。當我決定加入您的軍隊時,我就想過這個問題了。」
「誰?」龍謙察覺到門外有人在窺探偷听。
「講得非常好。連我也被打動了。」一個中年人推門進來,「自我介紹下,鄙姓辜,辜湯生。從武昌來,現在是李鴻章大人的翻譯。早就听說威震天津的山東軍的大名了,沒想到竟然會英文,盡管你的英文破綻百出。」
「辜先生?辜鴻銘先生?」龍謙站起身來,「幸會,幸會之至。當然,比起語言天才的的辜先生,龍某也就是個剛會說話的女圭女圭了。」
「喔,你就是龍謙將軍?你听說過辜某的名號?」辜鴻銘有些驚訝。
「學貫中西的辜先生大名,龍某久仰了!」
「學貫中西倒不敢當,」辜鴻銘搖頭晃腦,「不過,辜某對于龍將軍剛才一番高論深表贊同。中華民族?這個詞好。民族的偉大復興,說的好,好極了。」
辜鴻銘的闖入,打斷了龍謙與大衛的密談,本來龍謙是要對大衛揭開他個人一個秘密的,因為辜鴻銘的加入,談話轉到了對歐洲和美國的評價,足足談了一個時辰,辜鴻銘意猶未盡地告辭,龍謙才接下去剛才的話題。
「大衛,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听從司令的命令。」大衛站起身。
「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需要你編造一份我在美國的履歷。包括居住的城市,就學的學校,注意,不能是名校。最好是你的鄰居。這份履歷很重要,至少,我們明天在見到美國公使時要用到。」
「為什麼?」大衛有些糊涂了。
「如果我說我在美國犯了案子,逃出來的,你相信嗎?」
「不,不相信。哦,也許,美國的司法制度也會冤枉好人的。」大衛一直認為龍謙是一個完美的領袖,睿智,勇武,無所不能而且道德高尚,幾無瑕疵。為此,大衛將龍謙當作了自己的偶像。
「你以後會明白的。我親愛的大衛。我需要你的幫助,目前情況下,你的幫助對我極其重要。因為我沒有完美的細節,懂嗎?這叫有備無患。」
「明白了。你可以是我的鄰居。」
「不,不是您的鄰居。親愛的大衛。紐約是一個大都市,但戶籍登記應當是完善的。而且,我有預感,我會見到您的家人的,那樣就會戳穿我們這個小小的謊言。我可以與你住一個城市,在一所不那麼起眼的學校里,比如一所職業學校里念過書。但不是名校。懂嗎?」
「懂了。」其實大衛沒有懂龍謙的真正含義,但龍謙說的會與他的父母見面,還是讓他興奮,「您說您會見到我的家人,您是要回美國嗎?」
「大衛,你這兩年來處于失蹤狀態,可以想見,你的家人恐怕要擔心死了。為此,我很抱歉。之前,咱們連續作戰,沒有機會與美國恢復聯系。現在可以了,我決定明天陪你到美國公使館,去掛個號。消息很快就可以傳到美國了。但你不必說你加入蒙山軍了,不是我不要你這個優秀的美國兄弟,而是我需要你承擔更重要的任務。」
大衛並非不想自己的家人,猶豫的心情一直籠罩著他,既想離開部隊回國,又舍不得火熱新奇充滿傳奇色彩的生活,「那,司令,需要我做什麼呢?」
「我立志復興民族,但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吃。你知道,軍隊,民生,樣樣離不開錢。下一步我計劃組建一個公司,目的是籌措資金。公司最好設在美國,資金方面差不多已經落實了,經營什麼,我還需要認真考慮。這件事,除了你,誰也幫助不了我。將來,你可以兩邊跑,兩不誤。你說好不好?」
「那當然好了。可我不懂經營呀。」大衛咧嘴笑起來。
「誰也不是生而知之,是不是?好了,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明天,咱們去見美國公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