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繼英回北京之前,意外地被帶至了鄭家莊外的刑場,目睹了一場屠殺。
賈繼英起先以為龍謙叫他有事,跟著警衛連長丁小富騎馬來到村外的一片背靠著山坡的空地,那里已聚集了上千的人,既有荷槍實彈的軍人,也有站在士兵外圈的村民,熱鬧非常。一問,才曉得是公開槍斃抱犢崮的匪首!
賈繼英心里打著鼓,他可沒見過這等殺人的場面。等丁小富將他帶至龍謙身邊,見江雲正跟龍謙數人說著話,看見他,江雲招呼他過來,笑著說,「老賈你一定沒見過這種場面。是我叫你來開開眼的。鎮守使大人還怕你受不住,我說這世道兵荒馬亂的,讓老賈見一見血,壯一壯膽子,沒壞處。」
賈繼英心里一咯 。他已猜到了這個青年是龍謙的心月復,具體做什麼的卻不好判定。大概是昨晚沐浴了,那張女圭女圭臉容光煥發的,一臉的稚氣背後是掩飾不住的邪魅,說起殺人,就像殺只雞一般,渾然不當回事。
「俊臣兄昨晚休息的還好?」龍謙微笑著問。賈繼英胡亂應付了一句,「多謝大人關心﹍﹍」目光早已投向刑場,見人群騷動中,一群士兵拖著五花大綁的數人到山坡底處,兩個人負責一個,將一排捆得如粽子一般的匪首連打帶踢,強迫其跪成一排,賈繼英數了數,一共是十個。只見士兵閃開兩旁,走過去十個手持短槍的士兵。每人在跪倒的匪首後面站了,舉槍對準了匪首的後腦勺。跪倒的匪首們有的破口大罵,有的嚎哭不止,有的求饒。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跑步過來,立定了對龍謙舉手敬禮,龍謙不等他開口,舉起右手狠狠向下一劈!那個軍官再次敬禮,跑過去喊了一聲什麼,槍聲驟然響起。
在次第響起的驚呼聲中,賈繼英睜大了眼楮。見十個跪倒的匪首全部歪倒了。因為短槍是抵近他們的後腦勺開火的,根本不需要補射。
「俊臣兄不要覺得我殘忍。對這些為禍地方的土匪頭子寬容,就是對良善百姓的犯罪!你說是不是?」龍謙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賈繼英只覺著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兩腿也不由得打顫了。
早有士兵將死去的土匪拖開。又是一陣騷動。十幾個士兵再次拖著幾個捆得結實的土匪到剛才的位置,這一次那個指揮殺人的軍官不再請示了,等那邊擺弄好。一聲令下,幾支短槍再次打響,將六個土匪又打死了。
士兵們上去開始解死去土匪身上沾了血的繩子。賈繼英知道殺人結束了。十六個鮮活的生命幾分鐘內變成了爛肉。
「白白浪費老子十六顆子彈。」龍謙拍拍手,「我沒讓他們用刀。槍決是相對文明的方式,威勝軍是文明的軍隊,即使對凶惡的匪首,我也要用文明的方式結束他們的狗命。俊臣兄,祝你一路順風吧。」他朝賈繼英伸出手,賈繼英伸手與其相握,「張小丁陪你回去。咱們這就別過吧。」
「好,就此別過。」賈繼英早就想離開屠場了。
一身便裝的張小丁牽了一匹騾子等候著他,「賈先生請吧。」
「不用,我還是走一走吧。」
「賈先生沒有見過殺人?」
「賈某一介商賈,哪里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離開人群,賈繼英的情緒穩定了許多。
「你還行。有的百姓當時就吐了。」
「你殺過人?」
「俺是蒙山軍的兵,兩軍陣上,我不殺他,他就殺我了。這些都是罪惡極大的土匪首腦,禍害了無數的百姓,這樣痛快地死去,算是便宜他們了﹍﹍」
江雲凝視著賈繼英的背影出神。今日執行對抱犢崮匪首死刑的都是行動科的人,雖然他們都是戰斗部隊的骨干成員,但近距離殺人的活兒卻沒有干過(白刃戰不能算),得知龍謙今日處決抱犢崮匪首,江雲決定讓行動隊的人來干這件事,同時將賈繼英叫了來觀刑,用意不言自明。但效果如何,還有待檢驗。
龍謙也在看同一個方向,他目送著賈繼英和張小丁消失在去往鄭家莊村里的道路,目光回到寧時俊身上,「那份奏疏寫好了?」
「寫好了。」
「好,咱們也回去吧。小頭目們暫時不放,留在石 勞動改造。普通匪眾,可以補入部隊了。就按咱們事前商量的方案辦。」龍謙對周圍的幾個軍官說。
龍謙托寧時俊向朝廷寫了第一封奏疏,以他的口氣,匯報了他率軍回魯南剿滅抱犢崮匪幫的情況,也報告了威勝軍右翼整編的方案,列明了部隊的編制與主官姓名,但略去了隨營軍校及預備役司令部的情況。提出了威勝軍右翼每月所耗銀錢的數量及計算標準,軍餉,糧草,服裝,彈藥耗費及雜項開支,表格是他親自做的,標準參照了袁世凱武衛右軍,部隊全部充實後,每月需耗費銀兩14500兩。但聲明目前部隊嚴重缺員和缺少武器,部隊需要大力補充。而部隊目前的尚可支持三到四個月,再後來就斷糧了。所以需要朝廷早做指示,是由山東省負擔還是戶部撥銀?更為急迫的是武器的補充,部隊需要的槍械大炮子彈炮彈也列了一張表,列明了所缺的數量。請示朝廷如何得到補充。
奏疏還提出了部隊駐扎兩州的方案,請求朝廷批準。
奏疏當然免不了官樣文章,表示非常惦念留在太原的朝廷。表示將繼續進剿魯南的響馬,保證在一年內全部剿滅沂州、兗州境內的土匪,請朝廷放心。
對于魯南新政的推行,龍謙只字未提。
報告將抄報濟南的巡撫衙門。因為威勝軍右翼是中央直轄的部隊。龍謙這樣做並無藐視山東省政府的意思。
「看來需要時俊你親自跑一趟太原了。別人不合適。」龍謙看過文稿,「司徒去了膠澳,還不知情況如何,你先去濟南見袁世凱,該怎麼說你知道。家里事情多,你快去快回。」
「好,我明日便動身。」
「那倒不必。老宋搞出了股份分配方案,等這份分錢的方案通過了後再走。你記得路過兗州時,去看看曹錕,假如他在的話。就說我歡迎他來威勝軍做客。給他備一點禮物。從北京帶回來的那些玩意兒中挑幾樣,你比我識貨。」
曹錕的部隊尚在兗州,並未撤走。看來威勝軍右翼接收兩州或許不會很順利。
「袁撫台那里是不是也要備禮?」
「不,袁世凱那里不必送。」
「這是為何?」
「朝廷有用我牽制袁世凱之意。不喜歡我跟他走近。袁世凱越是刁難于我。對我們或許越有利。」
「司令。陳家崖的事該辦了。」寧時俊笑一笑,「你都回來多少天了?這麼拖著人家陳淑姑娘,不好。那天孫娟找我。想跟你說說,有不敢。托我給你講一講。」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去不合適,誰去好?」
「你當然不能去。我看叫蕭觀魚去吧。」
「老蕭是陳先生的好友,不適合代表我的。」
「那,叫張前村的申無病去?我們這些人大多沒有成家,周毅倒是討了老婆,但他也太年輕了些。」
「是呀是呀,」龍謙眯縫著眼楮,有些心不在焉。
「別三心二意了。陳淑不錯,性子改多了,回來覺得像變了個人似的。這都是為了你。你不娶,我們這些人都不好辦那。」
「嘿!好像我礙著你們似的。就像周毅一樣,看上了就去提親唄,只要人家女方願意。但我懷疑,除了魯山,你們幾個怕是惦記著成立的小姐吧?尤其是你,出身還算可以,一定不像我,娶個村姑就滿足。」
「司令你真會開玩笑。這不是連軸忙,顧不上嘛。」
「人之相知,貴在知心。對于出身,我真的不看重。我之所以有些顧慮,是因為我這一生注定不得安寧了,不想連累人家……」
這不是實話。龍謙暗罵自己。但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哪有適合自己的呢?總該有個家吧?加上滿清還沒有覆亡,自己羽翼未豐,仰人鼻息的地方太多,撂過來一個所謂的名門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裹雙小腳,還他媽不如陳淑呢。至少陳淑性格看上去還算爽朗大方……
「是不是想陳姑娘了?其實沒那麼多講究。你完全可以去。」寧時俊笑道。
「滾一邊去!我在想大事呢。」龍謙難得地表現出不好意思的神態。
「哈哈,司令的大事想的太多了。應當想一想陳姑娘。咱蒙山軍老兄弟們,可都盼著早點有位主母呢。老申如果不反對,我就找他說,想必他原意干這件討好你的事的。」
「好吧,就依你吧。」龍謙點了頭,「魯山的事,你也操操心吧,至少幫他選個媒人。」
的確,陳家正煩惱著呢。陳超抹下臉面跟人家提了,陳淑甚至親自跑到人家屋里去探望,但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搞成了剃頭挑子一頭熱,讓尤氏深為懊惱,當著孩子們的面不能說,背地里跟丈夫埋怨了不知多少次,現在他當了大官,當然看不上淑兒了,早知道這樣,寧肯讓淑兒埋怨一時,也不能讓她埋怨咱們一世呀。淑兒都讓你給耽誤了,不願纏腳,你縱著,不願學女紅,你也縱著,舞刀弄棒,你也答應。這下好,她這大的年齡,都要嫁不出去了!都說蒙山軍很快就會開走,他一走了之,你讓淑兒怎麼辦?
陳超也深為懊惱,心里將龍謙罵了無數遍。從直覺上,他認為龍謙不是那種翻臉不認人的人,但事實又在嘲弄著他。回來已經半個多月,一句表示都沒有,這叫什麼話?這事鄉親們都傳遍了,萬一搞砸了,還怎麼在陳家崖露面?最近羅秀才的家里也在找,這都走了半年了。一點消息沒有,急死人。甘肅在哪里,鄉下人根本說不清,隔著幾千里,就像飄揚出海一般,萬一有個閃失,人可是你打發出去的!
在陳超的懊惱中,申無病終于上門了,開口便道恭喜,說自己是是來做媒人的。一句話讓正端著個簸萁在屋檐下站著的尤氏大喜過望。「給誰說媒啊?申財主?快請屋里坐。」
「弟妹。當然是淑兒姑娘啦。哪有姐姐未嫁先說妹子的?是不是?這杯喜酒,俺老申是喝定了。哈哈。」
尤氏也不等丈夫說話,「哎呀申財主,男方是誰呀?」她不放心。別搞到兩岔吧。淑兒那丫頭可一門心思都在那個人身上。
「還有誰?咱這十里八鄉都傳遍了。就俺張前。多少女孩子羨慕咱家淑兒呢,龍司令!寧參謀長親自跑到俺村,托我做媒人。向弟妹你提親!雖說淑兒是佷女,誰都知道你們夫婦待她比親閨女還厚。怎麼樣?弟妹,俺這媒人還受歡迎吧?」
尤氏一顆心總算落到了肚子里,登時眉花眼笑,「歡迎,歡迎,哪能不歡迎呢?你看俺,連茶都沒顧上給你沏﹍﹍」
說來也巧,申無病前腳進門,蕭觀魚後腳便到了,「我說越之啊,我來做媒如何?」一進院門,蕭觀魚便大著嗓門叫道。
「嘿,今兒這是怎麼了?沒听到喜鵲叫呀?怎麼媒人一串串地來?老蕭,你又是給誰說媒?」尤氏心里高興,急忙迎出屋子。
「還有誰?給俺大佷女啊。我做你的媒人,去跟申無病那個老東西講講條件﹍﹍」蕭觀魚並不知道申無病就在屋里,看到老申端坐在八仙桌客位,一愣,手指著申無病哈哈大笑起來。
消息馬上被陳嫻傳給了陳淑,手里拿著那塊江雲帶回來的懷表正在想心思的陳淑先是一愣,兩行熱淚頓時淌下來,丟掉懷表趴在炕上嚎啕大哭起來。
剛進來的陳志有些慌了,他從來沒見過大姐這麼傷心地哭,疑惑地看著陳嫻,陳嫻在弟弟腦袋上拍了一掌,「傻子!大姐這是高興的。咱們走吧。」拉著弟弟出了屋子。
親事確定,陳超立即表現出一種大度,「龍謙他事情多,俺知道。親事如何辦,啥時候辦,都由男方說了算。什麼聘禮彩禮,俺都不提了!就一條,老申你回去跟龍謙講清楚,不管他龍謙走到哪一步,淑兒也是他的正房太太!不答應這條,拼著淑兒怨我一輩子,他也別想將淑兒接出這個門!」
「那是,那是。」申無病笑著說,「龍司令的為人,咱們都了解。哪能做那種事?參謀長可是說了,婚事要讓越之你和淑兒姑娘滿意!參謀長的意思是,部隊不久就要開拔到沂州城,龍司令是肯定要帶隊伍走的,先將親事定下來,然後到那邊置買房子再娶淑兒姑娘過門。也是,他現在還在鄭家住著,總不能將淑兒娶到鄭家大宅嘛,這也不成話呀。」
「這倒可以。」陳超點了頭,「那,就先訂婚吧。這件事,還要拜托兩位。」
「這個自然。這不僅是你老弟的喜事,也是咱根據地最大的喜事嘛。」蕭觀魚笑著說,「還有個喜事。宋科長跟俺說,陳家崖因為抱犢崮受了損傷,等于是替周遭的村子擋了災,隊伍過意不去,願意出錢將寨門修復。宋科長還說,根據地鄉親們過的苦,這兩年支援隊伍出了力,隊伍即使離開,根據地永遠是根據地。隊伍上願意出錢出力辦一個磚瓦廠,讓咱們找地方,找工匠盡快動工。一應的支出,都由隊伍上支。這件事,你還要拿總,還要自治委員會出面嘛。」
「好,這是好事。」陳超心情大好。
「俺們覺著,越之你怕是要跟隊伍到沂州城了,龍司令如今家大業大。你又是有功名的人,在沂州衙門里某個差事,還不是易如反掌?」蕭觀魚笑道,「如今你與龍司令攀了親,可不能忘了俺們這些老朋友啊。」
「這是哪里話?淑兒當然要跟她走,俺哪里也不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