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舉行了訂婚儀式,讓陳淑將之前的擔心丟下了,但新的煩惱隨之而來,那就是她不好再與龍謙相見了。按照古禮,男女訂婚後直到正式婚嫁都不再相見,與百年後的風俗迥然不同。陳淑是正式加入了蒙山軍的,她去設在鄭家莊的醫護所本是本分,但尤氏怕人笑話,特意以辦陳家崖學校的名義給陳淑請了假,為的是不讓相鄰有閑話。就在那麼一所宅子里,身份確定但又未行婚禮的一對男女抬頭不見低頭見,搞出點故事就成為笑柄了。其次,尤氏針對佷女的性格也對她提出了批評,都是你叔縱容于你,深怕對不起他九泉之下的兄嫂,導致你現在這副性子。如今你已訂婚,不久即為人婦,雖然好在嫁過去並無公婆,但丈夫為天,你必須改一改性子了。何況他還是管著上千人的將軍?官職做到了兩州鎮守使?說實話,別說是俺,便是你叔,除了那年他到濟南科考見了學政大人,便是見一見知府也是千難萬難。誰知道會有一個比知府還大的女婿?
你是有福氣的,一下子抓住一個當大官的男人。你叔可是不止一次跟俺說過了,他見的人不少了,唯獨看不透龍謙這個人。其實,依著你叔的本意,他更希望你嫁在左近,早晚也好見面。但你相中了那人,你叔還是依了你。如今你將為人婦,一定要記著柔順二字才是我們女人的本分。萬不可再舞刀弄槍,吆三喝四了!便是做那些醫護。教書之事,最好也征求下他的意見,如果他不希望你拋頭露面,也辭了吧。
嬸娘前面的說的,陳淑是可以接受的。但要她放棄工作,憋在家里,卻是萬萬不願,「俺是蒙山軍的兵,怎麼能不出門呢?」
「什麼?就是招安為官軍,還不是他說了算?哪個男人願意讓自己的婆娘每日間拋頭露面?」
「他跟別人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鄭家莊那邊你不能去了。你叔已經給你向宋科長請了假。這邊給孩子們上課。先上著。以後再說。」
陳淑不能違背嬸娘的嚴令。盡管她性格開放,但習俗是知道的。而且這段時間因為醫護所的事情少,她主要就是教莊子里的二十幾個孩子識字。她不能再去鄭家莊,很是懷念以前的日子。至少能常常看到那個人。現在關系確定了。心事放下了。卻感到了孤獨。他是不可能來上門的,而且他的事情是那麼的多,總是忙不完。連吃飯的時候也在說事,這讓陳淑很是失落。
孫娟嫁到陳家崖後,經批準,她是可以每天回家的。孫娟的過去陳淑已經知道了,她嫁過來近一年沒有喜信被解釋為壞了身子,不能再懷孕了。孫老根那個老光棍還與孫娟鬧過架,據說就是因為孫娟的不生育。孫老根窮的要死,靠裁縫掙的點錢還不夠他喝酒賭博呢。沒有蒙山軍到來,他哪里討得到老婆!孫娟的模樣性子,若不是之前的坎坷經歷,哪里會輪的到孫老根!那次他們鬧架,陳淑還氣沖沖地上門為孫娟做主,孫老根當然不敢得罪陳淑,無論是陳超還是龍謙,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陳淑很為孫娟的命運嗟嘆。她簡直想不到孫娟她們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就算是蒙山軍軍紀森嚴,不準調戲婦女,孫娟她們在醫護所的工作頗受官兵尊敬,但之前的經歷已經烙在了她們心里。籌辦龍謙的訂婚儀式忙前忙後,但訂婚儀式那天,孫娟張紅草黃玉等人均未出面,事後解釋說她們身子髒,不願意沖了陳淑的喜。而模樣不次于孫娟的張紅草堅決不嫁人,說明她們還是沒有從過去的身份中徹底解月兌出來。
孫娟們說,如果沒有龍謙,她們早就死了。龍司令是她們見過的最好的男人,說句不該說的話,如果有一天因為龍司令去死,她們不會皺一皺眉頭。陳淑認為,她可以理解孫娟們對他的感激。
憋在莊子里好幾天沒有見姐妹們的面。晚上陳淑去看孫娟。得知龍謙跟那個吳知府去了嶧縣。陳淑忍不住說,他走也不跟俺說一聲。孫娟便笑了,這還沒過門呢,將想著將俺們司令管住?
不是管住,听說魯山大哥不是常去趙家樓嗎?陳淑對孫娟沒有什麼隱瞞。
「妹子,俺跟你說,俺真想讓你早些嫁過去。司令太累了,真需要有個貼心暖肺的人。這麼大的攤子,都是司令一手撐著。魯副司令就說,他知道司令的心大的很,謀劃著的都是大事。但他們都有些跟不上了,幫不上他的忙,急的很。魯山去趙家樓,未必是去看他沒過門的媳婦,他是狠抓新兵的操練呢。俺現在算是知道了,這軍隊就像一個大家庭,幾千號人吃飯穿衣,樣樣都要花錢。還要顧及到隊伍上各色人的安排,比如這幾天忙著的榮軍農場的事,就是考慮到隊伍上傷了殘了的兵們將來的生活。你說司令哪有時間來看你?不是司令不惦念你,而是他就是兩只手一雙腿,顧不上呀。據說這次司令去南邊,也是籌劃生意上的事。朝廷不撥銀子,司令總不能再去打鄭家莊的主意吧?而寧參謀長就是被司令派到了濟南,跟什麼袁巡撫交涉,兩個州給了司令,但袁撫台的兵仍佔著沂州和兗州不退,司令發愁呀。妹子,你識文斷字,比俺們強多了,以後千萬不要跟司令使小性子,要盡量幫他呀。
陳淑越來越覺著,自己跟他的距離不是縮短了,而是加大了。這些事情,她一概不知,就算知道,又什麼都不懂,怎麼幫他呢?
袁世凱借口公務繁忙,並未接見代表龍謙前來拜謁的寧時俊。和接見吳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巡撫衙門出面接見寧時俊的是與其有一面之緣的徐世昌。信代為收下了,徐世昌根本就沒有看。對于寧時俊關于部隊的駐地、軍費等一攬子請示。徐世昌沒有回答,也無法答復。只是問了威勝軍右翼目前的情況後便冷淡地將寧時俊送出了巡撫衙門。
自打接到朝廷關于威勝軍右翼的諭旨,袁世凱的心情便糟透了。他感到事情辦砸了,完全月兌出了他的控制。最初的打算不過是借刀殺人,誰知道龍謙這廝竟然打出了西沽大捷?還俘虜了英國中將?因此動了招攬之意。此人是一員虎將無疑了,其部也算驍勇善戰,若是將其納入自己袖中,不是多了一員虎將?于是上奏朝廷,為勤王支隊請求封賞,並請求將其部派回山東。誰知龍謙這廝竟然如此善于把握機會。一下子搭上了榮祿和慈禧兩個大靠山!朝廷竟然新設了威勝軍。龍謙所部擴編為威勝軍右翼,還將魯南兩州給了龍謙!
這就是打袁世凱的臉了!袁世凱完全可以讀出朝廷這道命令背後的不滿來。
抱犢崮匪徒突襲嶧縣確實始料未及,如果說是袁世凱指示李純再次行使借刀殺人之計是有些冤枉袁世凱了。袁世凱真沒將蒙山軍留在費縣的那點人馬看在眼里。李秀山動了動武的念頭,還被袁世凱狠狠地訓斥了一頓。那時蒙山軍還在朝廷身邊充當著護駕的主力。你這邊卻剿人家老窩。這不是給朝廷上眼藥嗎?
袁世凱站的當然比李純高。這種蠢事是不會干的。袁世凱也知道,在這場亙古難遇的大變中,朝廷對自己腳踩兩只船是有看法的。戰事結束。權衡利弊,袁世凱還是認為自己賺了。當初如果奉旨勤王,其結果就是將自己五年心血練就的武衛右軍打光,也未必能改變戰局。想想聶士成的武衛前軍吧,論人數比自己多,論裝備更比自己好。他們的訓練用槍和實戰用槍是分設的,還進口了好幾百支德國最新式的口徑7.92mm的步槍,大炮更比自己多,不一樣折戟于天津近郊?連聶士成自己也殞命了。
何況當時的武衛右軍,實力還不如剛進山東呢。造成實力下降的主要原因一是與龍謙所部的連番戰斗,二是大力擴招新兵。對于朝廷的勤王旨意,自袁世凱之下,多數將領深感畏懼,不是站在政治的立場,而是站在軍事的立場,得出了此去必敗無疑的結論。造成這個結論的,是袁部官兵對于進剿蒙山軍的連續失敗,在大批將領中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在袁世凱眼中,馮國璋是手下戰術素養最高的將領了,幾次探討庚子年之春三路攻擊鄭家莊失敗的過程,馮氏對敵手強悍的戰斗力印象深刻,結論是除非盡起全軍。出死力,不能制服敵手。這個結果,直接導致了對小站練兵成果的懷疑。盡管沒有什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理論,但自小站成軍,魯南戰事是檢驗其成果的最好試金石。馬建勛,田中玉,蔡成勛,曹錕,李純,盧永祥乃至王士珍,馮國璋,那個不是小站新軍中響當當的人物?結果呢?損兵折將!連蔡成勛,田中玉和盧永祥都死在蒙山軍手里了!
連一支響馬都打不過,又怎麼跟十一國聯軍對仗?這不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問題嗎?
所以,響應東南三督的互保條約,保存了這支新式陸軍是正確的選擇。你看看,且不說已經消亡了的武衛前軍和叛逃了的武衛後軍,中軍和左軍不是全部在這場戰事中名存實亡了嗎?
朝廷在爭取和平解決庚子事變,聯軍肯定會在滿足要求後撤出京師。袁世凱綜合他掌握的情報得出了如上結論。接下來,朝廷整頓軍備是無疑的了,建立威勝軍就是一個明確無誤的信號。京畿空虛到了極處,靠一支從響馬改編過來的威勝軍拱衛京畿?袁世凱覺得不可能。算來算去,朝廷還是離不開自己手里這支武裝。
軍隊是真正的本錢。袁世凱對此有著非常清醒到位的認識。在龍謙率蒙山軍主力遠征之際,袁世凱花大力氣整頓了他的部隊,他將山東駐軍分為兩類,一類是他的武衛右軍,這是他的根本。是他的野戰主力。雖然被蒙山軍前前後後消滅了近三千人,但真正從小站走出來的精銳並沒有損失那麼多。袁世凱乘著山東戰事平息,遴選由馮國璋統率的武衛右軍先鋒隊中的精銳中的精銳,將武衛右軍本部擴編為四個步標,一個炮標的架子。而由巡防營改編的武衛右軍先鋒隊也有了二十個營的規模,總兵力達到2.2萬人,和龍謙一樣,袁世凱也苦于武器不足。天津本是北洋的大本營,本來可以制造很多軍火,可惜都毀于戰火了。現在與洋人的和平尚未真正恢復。從洋人那里大量進口軍火不現實。而且僅靠山東財政也無法滿足這個目標。剩下的就是湖廣和兩江了調撥了。上海、南京、漢陽都有相當規模的兵工廠,但軍械的質量不如進口的。而且,一樣需要銀子去買。當前,朝廷根本無權調撥劉坤一和張之洞手里掌握的軍火。那兩位輩分比他高。職餃更比他高的軍頭。對于軍隊重要性的認識不比他差。都在大力整頓舊軍,建立名目不一的新式陸軍,有限的軍火。他們自己都不夠用呢。
朝廷建立威勝軍,八成是由榮祿親自掌握的一支絕對效忠太後的武裝,這點不需要懷疑了。右翼已經建立,但左翼跟本部直屬部隊大概還是一張畫餅。榮祿會做怎樣的打算呢?是等著「收復」京師就地募兵還是將龍謙調入京師以其部擴編?袁世凱猜不透。但他意識到,絕不應該出現那種結局。如果京畿武力重新建立,他很可能被邊緣化。所以,在春節前後,袁世凱連續派人去太原和北京,在孝敬慈禧的同時,大力活動榮祿,奕劻以及李鴻章等人,希望掌握主動。榮祿和奕劻還好,特別是慶王,自去歲府邸遭到潰兵打劫吃了巨虧後,對錢財的貪婪到了無恥的地步,幾乎連臉面都不要了。收到自己的重金賄賂後,直接問需要幫什麼忙。國家大事,淪落到像是古玩店里討價還價一般。
希望得到什麼?袁世凱的目標很清楚,那就是進入中樞。具體的目標,就是接替李鴻章出任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山東巡撫也算封疆了,但理論上還受直隸總督的轄制。地位上比疆臣之首的直隸總督低了不是一點半點。更為關鍵的是,資源的佔有根本不是區區一個山東省可以比擬的。
必須承認,就現在而言,見識超越袁世凱的與他同等地位的大臣還不多。比如對兵權的重視,比如對洋人的認識,比如對實業的理解。天津是李鴻章投入了巨大心血的地方,就算遭了庚子之難,基礎猶在,人才猶在。而且,天津的租界,恰恰是施展抱負的地方。比如購買軍火,便有若干國的洋行可以選擇。那里像山東,基本被德國人把持呢?
可是袁世凱不能對奕劻說,自己盯著李鴻章的位子呢。自己在等李鴻章死呢。
本來,李鴻章算是他的恩主。但從甲午之後李鴻章被貶謫的那段時間里,自己沒有太在老頭子身上下功夫,而是轉而投靠了榮祿和奕劻,使得與李鴻章之間有了裂隙。不過這不要緊,據說李鴻章身體是越來越不行了,經常大口地吐血,一個年近八旬的老人,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吧?李鴻章一死,直隸總督,北洋通商大臣的寶座會交給誰呢?榮祿嗎?他認為不會。榮祿的身體也不好,那個位置雖然顯赫,但對于已位極人臣的榮祿而言並沒有多大的吸引力。以榮祿的性格,他更喜歡躲在慈禧太後身後的陰影里為其出謀劃策吧?何況經此大變,朝中重臣凋零,軍機處去了一大半。剛毅死了,王文韶年老昏聵,趙舒翹被洋人揪住不放,終于被逼自殺。據說死的很慘,換了好幾種自殺的法子,受了無數的罪,最終也沒有等來赦免他的旨意。便是如英年、啟秀這些當初主戰的滿大臣,都被洋人逼的自盡的自盡,砍頭的砍頭。慈禧怎麼會放榮祿這個絕對心月復外出就任直隸總督?
袁世凱反復分析,逐一數著可能接替李鴻章的朝廷大臣,主戰的不必想,洋人即使退出北京,也不會允許主戰派出任直隸總督。只有當初主和的一幫人了。這麼數來數去,對自己的信心提升了。
袁世凱的打算是,如果自己接任直隸總督,一定要將武衛右軍帶入京畿,而不能讓朝廷重組他軍。因為出現了威勝軍,使得袁世凱的警惕心驟然增強了。他隱約猜到了榮祿的算盤,那就是組建一支絕對效忠皇室的禁衛軍。直到現在,威勝軍左翼仍然不見蹤影,是不是準備以原武衛中軍為班底組建呢?如果榮祿采取架空自己的辦法,將武衛右軍留在山東或者拆散四處,而將龍謙的部隊調入京畿呢?那種情況的出現,將徹底架空自己這個直隸總督,所謂的疆臣之首也就成了雞肋。
問題回到了起點,就是如何對待這支盤踞魯南的威勝軍右翼呢?自己如果帶武衛右軍離開山東,因為山東有了這支心懷仇怨的軍隊,是不是不復為自己所有?這個問題深深地困擾著袁世凱。
袁世凱本來以為龍謙在回軍魯南後會第一時間來濟南見自己,如果那樣,袁世凱準備與他談談,沂州兗州的駐軍是不能撤退的,可以讓出幾個無關緊要的縣份給他養兵。魯南貧瘠,是養不了多少兵的,他就是要龍謙養不起。但龍謙竟然沒來,而是派了個什麼參謀長來見自己,這不是藐視自己嗎?所以,袁世凱斷然拒絕了召見這個姓寧的軍官,讓他吃了個大大的閉門羹。
可是,龍謙已是兩州鎮守使,他的軍隊進駐沂州兗州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李純和曹錕都擔心威勝軍右翼強行進兵,請示如果發生那樣的事該不該動武。袁世凱回復說,如果龍謙的部隊強行進兵,堅決抵抗,未經準許,不得放他們入城。
袁世凱評估著開戰的後果,他最希望的是借機消滅這支令他如芒在背的武裝。只要能一舉殲滅之,然後安上一個叛軍的理由,未必不能過朝廷那一關,可是,有把握一舉將其殲滅嗎?他跟幾個最心月復的商議過此事,他坦承後悔當初沒有舉全力對付蒙山軍了,如果設計挑起兩軍沖突,有沒有把握一舉解決?段祺瑞倒是贊同,但馮國璋,徐世昌及王士珍均反對,尤其是王士珍,認為蒙山軍比起當初不是弱小而是強大了,恐無一戰勝之的把握。徐世昌則認為龍謙如今已蒙太後賞識,建立威勝軍的意圖昭然若揭,我們采取武力解決實為下策,小不忍之亂大謀,還是要著眼長遠。
那就需要做一個通盤的計劃了。山東不想放棄,直隸還想得到。魯南的那支與自己有宿仇的部隊需要解決。袁世凱需要尋找一個能滿足以上三個法子的方案。袁世凱覺得,自朝鮮之役後,一直順風順水的自己開始遇到麻煩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