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想著亂七八雜的事情,不知不覺林笑棠就回到了和平飯店的大門口,剛想進門,路邊的人群卻像ch o水一般擁了過來,他措不及防,險些被擠倒。
等林笑棠站穩後,透過人群向大街上看,卻發現幾輛卡車正緩慢的開過來,這個時段正是上海街道最擁擠的時候,電車、轎車、黃包車在並不寬闊的街道上亂作一團。
卡車上帶著顯著的膏藥旗的標志,卡車的兩邊還有兩隊r 本人的摩托車隊開道,剛才人群的散開就是被他們造成的,但車隊的速度還是快不起來,畢竟街上太擁堵了。所以,摩托車上荷槍實彈的r 本兵干脆下了車,用手中的三八大蓋來疏導交通。
其中的一輛卡車上站著幾個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臉上和衣服口子露出的皮膚上滿是傷痕,這應該是r 本人押送的犯人。
等車開到和平飯店門口的時候,卡車上的一個人忽然縱身而起,跳出了卡車,嘴里還嗚里哇啦的叫喊著什麼,人群的喧鬧突然終止了,人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人,只見那個人直接向著和平飯店門前的圓柱形的旗桿撞了過去,「 」的一聲,林笑棠和所有圍觀的人們一閉眼,緊接著便是沉悶的重物落地的聲音。
林笑棠趕忙睜開眼,趁著人們還未反應過來,迅速的穿過人群,來到旗桿下,透過人群的縫隙往里看,那個囚犯臉朝上躺在地上,雙眼瞪得大大的,地上滿是鮮血和腦漿,旗桿旁的人群「轟」的一聲向後退去,外邊的r 本兵舉著槍連砸帶砍的沖了過來,人群中又是一陣尖叫和慘呼,r 本兵迅速的將地上的尸體圍了起來。
林笑棠隨著退去的人群向路旁走去,冷不防,一只手伸了過來,緊緊挽住他的胳膊。
林笑棠一驚,向旁邊看去,一個穿大衣戴墨鏡的女人出現在林笑棠的身邊,「歡!」林笑棠不禁叫出了聲。
歡顏趕忙示意林笑棠不要出聲,于是,他們快步走出了人群,擠上了街邊馬上就要啟動的電車,一路上,兩人混在人群中,誰都沒有說話,歡顏挽著林笑棠的胳膊,他們就像是一對依偎在一起的普通情侶。
過了幾個車站,林笑棠跟著歡顏下了車,拐進路邊的一個小弄堂里,又七拐八拐的走了一會,他們走進了一個像是貧民區的地方,這里的房屋和上海其他地方的沒什麼不同,到處都是兩層高的破舊的樓房,樓房之間搭著無數的竹竿,晾曬著衣服。唯一令林笑棠奇怪的是,街道上的行人竟然全都是高鼻深目的洋人,他們有的買早點,有的修理自行車、有的擦鞋,其樂融融、悠閑愜意,除了相貌,他們和普通的上海人沒什麼不同。這讓林笑棠一時間產生了錯覺,好像自己身處歐洲的某個城鎮中。
歡顏這才說話,「笑棠,你不知道這里是哪兒?」
林笑棠不停的打量著四周,搖了搖頭。
「這里的洋人都是猶太人,德國國內排斥猶太人,歐洲各國都不敢收留他們,于是,很多猶太人漂洋過海來到上海,中國人接納了他們。這里,就是他們的棲身的諾亞方舟。」
林笑棠這才恍然大悟。
他悄悄的對歡顏說︰「歡顏姐,肖大哥是不是也在這里?」
歡顏一笑,「當然,他不方便露面,所以由我出來打听消息,我剛才跟了你一路,你想什麼事情呢,注意力那麼集中?」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不是?」林笑棠看著歡顏。
歡顏點點頭,「寓公早就告訴我你的情況,不是我不說,而是國忠一直都在,我怕他知道了,反而會多想。」
不一會,兩人來到一家面包房門前,歡顏和櫃台上的猶太人兩夫妻打了個招呼,帶著林笑棠走進後邊的房間。
歡顏輕輕敲了幾下門,門打開了,房間里很昏暗,但里邊的人很j ng覺,已經拿著手槍站在了門口。
看到是歡顏,那人將槍收了起來,但是一看到歡顏身後的林笑棠,那人一驚之下竟叫出了聲,「笑棠,怎麼是你?」
林笑棠苦笑著模模下巴,「肖大哥,是我。」
听完林笑棠的講述,肖國忠長嘆一聲,「笑棠,沒想到連你也是軍統的人。」
林笑棠將水杯遞給他,「肖大哥,到了這個時候,我是哪一部分的人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是站在同一戰線,r 本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肖國忠說︰「我明白,這個時候不必再計較這些了,關鍵是我們一定要找到膠卷!」
林笑棠一把按住他的胳膊,「肖大哥,你糊涂啊,現在的你的上級已經開始懷疑你,你的同事也已經都犧牲了,你現在做什麼都已經于事無補了。」
肖國忠的臉抽搐了一下,「你不懂,我們組織的紀律非常嚴格,這次雖然是懷疑到我的身上,但我對組織有信心,他們一定會還給我一個清白,再說無論我個人如何,就算受點委屈,那也算不了什麼,當務之急是拿到膠卷,為了膠卷已經犧牲了很多同志,我不能讓他們的血白流。」
肖國忠一扭頭,看向歡顏,「外邊的情況怎麼樣?」
歡顏的臉s 黯淡下來,「我得到消息,r 本人今天下午要將運貨人單獨關押至梅機關,我去的時候,運貨人從車上跳了出來,直接撞上了和平飯店門口的旗桿,嘴里還喊著兩句話,人,當場就死了。」
肖國忠急著問道︰「什麼話?」
歡顏看看他,過了好一會才說︰「他說的是r 語,不過是兩句中國古話︰生又何歡,死亦何苦。」
肖國忠臉s 一變,繼而嘆了口氣,「他沒有變節,我只知道他是r 籍****,代號叫做海岸,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歡顏忍不住走過來,蹲,抱住肖國忠的雙腿,「國忠,以前我勸你和我離開上海,你不肯,這次,父親終于答應我了,要送我們安全離開,你現在做什麼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們放下上海的事,我們去國外,開始我們的新生活,不好嗎?」
肖國忠撫模著歡顏的長發,「你父親就是寓公吧?」
歡顏點點頭,「寓公雖然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但他待我就好像親生女兒一般,你知道嗎,他這次放我們走,他自己也擔著莫大的干系呀。」
林笑棠看著肖國忠,「肖大哥,我和寓公與你雖然分屬不同的組織,但寓公的為人我可以拿x ng命來擔保,臨來之前,寓公有幾句肺腑之言讓我務必帶到。」
于是,林笑棠將寓公交代給自己的話,一字不漏,原原本本的告訴給肖國忠。
「小七,得閑的話,去見見肖國忠,告訴他,他的堅持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他的事情,我會幫他完成,就當我這個老人請求他,請他帶著歡顏遠走高飛,開始屬于他們的新生活吧,如果我運氣夠好的話,辦完事,我也會離開。到了將來,他們有了孩子,如果他們不嫌棄的話,我很樂意為他們帶孩子的。」
說這些話的時候,林笑棠仿佛又回到了幾個小時前,花園草坪上的那個慈祥的老人用深沉的聲音講述著自己的心聲,那些再樸實不過的話語就像一只溫柔的手,撩撥著每個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林笑棠竟然有些哽咽了,一旁的歡顏更是已經泣不成聲。
肖國忠听完後,愣了半晌,好久才說道︰「寓公厚待我至此,恨不能回報于萬一啊!」
歡顏終于露出了笑臉,她緊緊拉住肖國忠的手,「國忠,父親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你就全當為了我、為了我們,好好考慮一下吧!」
肖國忠無奈的點點頭,緊緊將歡顏擁在懷里。
隱隱約約,林笑棠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有點太過順利了,肖國忠和歡顏都是在地下世界混跡多年的人物,他們會不會有各自的打算?但肖國忠畢竟已經松了口,林笑棠還是松了一口氣,看著肖國忠和歡顏又回復到往r 的甜蜜中,他心里由衷的為兩個人高興。
趁著他們說話的時候,林笑棠以買煙的借口出來了一趟,在一個小雜貨店里,林笑棠給阿國打了一個電話,請他過來一趟,同時也囑咐他,不要進門,在外邊觀察著情況就好,自己這麼做只是以防萬一。
晚飯時,歡顏親自下廚做了兩個菜,面包房的猶太人夫婦也送來了一他們的家鄉食品,例如鷹嘴豆泥和皮塔餅,肖國忠和歡顏都吃得很開心,林笑棠表面上裝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但與生俱來的j ng覺還是促使他將絕大部分的食物都吐出來藏到了袖子里。
可是,漸漸地,林笑棠覺得頭竟然有些發暈,他用力晃了晃腦袋,但那種眩暈感似乎更明顯了,林笑棠暗道不好,「還是中招了!」,他努力的將身體向後挪,靠在椅子背上,抬起頭。
肖國忠似乎和林笑棠一樣,但明顯比林笑棠要嚴重得多,他也艱難的靠在椅子上,臉上浮現出一種莫名的驚詫。
歡顏筆直的站在桌子旁邊,兩行清淚順著白皙的臉頰滑落下來。
肖國忠似乎想將手抬起來,但做不到,「歡顏,你做了什麼?」
歡顏痴痴的看著他,「你問我做了什麼?那你又做了什麼?」
她亮出手里的一個小玻璃瓶,「我們是同行,而且我對你的了解勝過于你對我。國忠,你轉變的太快了,快的讓我無法相信,還好,我早就知道你有這個,迷藥,呵呵,你想把我們迷倒,然後不告而別嗎?」
林笑棠沒有說話,頭部的眩暈感並不算太嚴重,手腳雖然有些發軟,但還使得上力氣,他裝作神志不清的樣子,將眼楮睜開一條縫,靜靜的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肖國忠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喘著粗氣。
歡顏走到他的身前,慢慢的將身體靠在他的懷里,「你知道嗎,國忠,還有個消息我沒告訴你,法租界難民署的告示牆上又貼了一張新的尋人啟示,我想這應該是給你的吧,我還記得很清楚,你的家里有好幾本聖經,甚至連你的床頭都有一本,可據我所知,你除了每星期會去教堂一次,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入教,所以我大膽猜測,聖經就是你們傳遞暗語的母本,對吧?」
歡顏突然笑了,但笑容沒有一點喜悅,更多的則是無奈和難言的傷感。
「看尋人啟示上的內容應該是中西正弘所發,暗語我也已經解開了,是藏匿膠卷的地點,但中西正弘已經被捕,我不知道這份情報是真是假。」
歡顏一邊說,一邊用手撫模著肖國忠的臉龐。
「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你知道這份情報,無論是真是假,你都會去的,我已經知道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回心轉意了,但我還是不死心,我還想著再試一次、再試一次,但時間真的不多了,r 本人已經盯上了你,馬上就會開始全城搜捕,你繼續呆在上海,只能是死路一條。」
肖國忠的嘴唇顫抖著,眼淚從布滿血絲的雙眼中不斷滑落下來。
歡顏淒然一笑,「我仔細想了想,如果你死了,我還活著,無論如何,我是承受不了這種痛苦的,所以,我想自私一點,還是由你來繼續活下去吧,至于我,我想做一顆死間的棋子。如果真的是r 本的陷阱,堅持一天後,我會招供,我將供出一個隱藏在七十六號中的雙面間諜,你放心,這個人絕對死有余辜。」
說完,歡顏在肖國忠的唇上輕輕一吻,離開了他的懷抱。
歡顏走到林笑棠的面前,臉s 平靜的看著他,「笑棠,答應我,照顧好國忠,請一定將他送出上海,謝謝!」
歡顏轉身離開,沒有再向後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