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興華夏 二百七十七章 忍無可忍

作者 ︰ 銀刀駙馬

()「林義哲之妻陳婉為臣老師曾文正公之義女,臣為曾文正公門生,是以相識。曾文正公頗能識人,對林義哲極是贊賞,稱其日後必成大器,以目下觀之,老師所言不虛。」李鴻章接著說道,「臣與林義哲見面不多,亦是極說得來,是以平日里也時常通信。」

「噢,如此說來,林義哲與你也算是親戚了。關系自然比平常人近些。」慈禧太後點頭道。

「林義哲年紀雖輕,但學貫中西,見識非凡,臣與之通信,常有心得。」李鴻章道,「實是我大清年輕俊彥中不可多得之能員。」

「這一次科道言官參劾林義哲的事,想是你也知道了。」慈禧太後看著李鴻章,笑著說道,「你既與林義哲交厚,怎地卻不見你為其上折子辯爭?」

「皇太後皇上聖明,林義哲為人如何,皇太後和皇上早已知曉,何須臣多言?」李鴻章微笑著回答道,「不管外間議論如何,皇太後皇上自有聖斷。」

听了李鴻章的話,慈禧太後面露微笑,轉頭看了慈安太後一眼,慈安太後也是含笑點頭。

「這件事兒,我還是想听听李制台的說法兒。」慈禧太後笑道。

「臣不敢妄言。」李鴻章恭敬地答道,但腦子里已然琢磨好了說辭。

「李制台但說無妨,我想看看,你想的是不是和皇上一樣兒的想法。」慈禧太後道。

「回皇太後的話,臣以為,林義哲生性至孝,未為姑母守制,是怕誤了國事。而現下彈章紛上,交口一詞責他,他必然會自行上表請求為姑母守制。」李鴻章道。

「可是他要真的守制,朝廷允準的話。勢必要開去一切差事,那船政福建台灣的要務,又要另委他人,只怕未便如他這般得力。」慈禧太後嘆了口氣,道。

李鴻章何等聰明,立刻便從這句話判斷出了慈禧太後的心意,他趕緊打蛇隨棍上的把準備了許久的說辭拿了出來。

「皇太後忘了,林義哲本是閩籍,在籍監理,不為奪情。蓋船政及台地開撫皆為要務。不可遽然換手,皇太後皇上可令其在籍辦理,可謂兩全之計。」李鴻章說道,「昔年船政創立之初,左宗棠舉薦沈葆楨總理船政,適值沈葆楨高堂去世,左宗棠請朝廷留沈葆楨‘在籍監造,不為奪情,久司船政。正可以侍養慈親’。有此先例可循,如此處置,亦可平息外間物議。」

「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檔子事。」慈禧太後點了點頭,隨即吩咐道,「劉誠印,你這就著人去軍機處傳我口諭。去把左宗棠的這本折子翻出來。」

「!」劉誠印說著,沖李蓮英點了點頭,李蓮英會意。趕緊帶著幾個人出了大殿。

看到慈禧太後立刻要看左宗棠的這道折子,李鴻章的心里充滿了對左宗棠報復的快意。

他忍了左宗棠這麼久,今天總算是好好的出了一口惡氣。

1868年1月,李鴻章的馬隊在山東剿滅了賴文光、任柱所部的東捻軍主力,任柱被殺,賴文光只身逃到揚州被俘。1868年8月,西捻軍張宗禹部在魯西北陷入李鴻章的重重包圍,全軍覆滅,張宗禹渡徒駭河不知所終,一說投河而死。肆虐北方的捻軍至此被完全平定。戰後論功以淮軍居首,李鴻章因此榮升協辦大學士。原本氣量就不大、且對政敵平步青雲早已「羨慕嫉妒恨」的左宗棠顯然不想看到李鴻章如此出風頭,因此就沒事找事的無端懷疑李鴻章所言張宗禹投徒駭河自殺而死的說法,認為張宗禹依然在逃,遂率軍四處進行搜捕,當然是一無所獲。但是左宗棠如此空穴來風、存心挑釁式的舉動令之前對其再三容忍的李鴻章也忍無可忍。李鴻章作為曾國藩的學生,一直奉曾國藩之教誨為圭臬,又因左宗棠年齡長李鴻章十一歲,所以即使與左宗棠話不投機,李鴻章也較少沖動行事,不和左宗棠一般計較。為此,曾國藩曾特地寫信贊揚李鴻章︰「閣下不與左帥爭意氣,遠近欽企」,但那一次,李鴻章心中實在是氣憤難平,他在寫給恩師曾國藩的信中毫不客氣的直稱左宗棠是「阿瞞本色,于此畢露」。

雖然李鴻章一直遵從恩師曾國藩的教誨,以前一直沒有主動去找左宗棠的麻煩,但現在這一次機會白送到眼前,他還是忍不住出手陰了左宗棠一把。

畢竟自己不是恩師曾國藩那樣的聖人!

想起和自己一直極有默契的林義哲,李鴻章在心里暗暗想著︰為兄也只能幫你到這里了。不過,以你的聰明,想是會盡快上這個折子的吧?

此時的李鴻章並不知道,「飛霆」號通報艦已然把林義哲請求守制的折子送到了天津,此時已由驛遞接手,正在奔向京師轉送的路上!

在結束了今天的覲見之後,李鴻章陛辭出殿,就在這會兒的功夫,劉誠印派去軍機處查找左宗棠的折子的太監回來了,取來了左宗棠當年為沈葆楨請求「在籍監造,不為奪情」的折子,呈給了慈禧太後。慈禧太後隨即翻開折子看了起來,很快便找到了「在籍監造,不為奪情,久司船政,正可以侍養慈親」的話,心中底定。

「姐姐請看,如此有先例可循,這事兒便好辦了。」慈禧起身,將折子拿到慈安面前,指給她看。

「這便好了。咱們大伙兒啊,都不必愁著了。」慈安也長吁了一口氣。

她已經從慈禧太後那里得知,「天地一家春」和自己的「集禧堂」工程缺乏金絲楠木料,需要林義哲幫著從台灣采辦的事。雖然她一向自奉甚儉,但自從慈禧給她開修了這處將來的養老安歇之所之後,她其實一直是非常在意的。是以在林義哲這件事上,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支持慈禧太後和恭親王。

「這事兒為保妥當起見,還是再找六爺商議商議,要六爺拿出個萬全的方兒來。」慈安太後看著這本左宗棠之前上的折子,冷笑了一聲。對慈禧太後說道,「這事兒鬧騰得有些時候了,冤有頭債有主,總要平息了物議,要那些人挑不出毛病來才好。」

「姐姐說的是。」慈禧太後道,姐妹二人四目相視,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

對于這場言官彈劾林義哲的「守制風暴」,其幕後主使到底為誰,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她們姐妹其實是一清二楚的!

慈禧太後隨即轉身道︰「劉誠印。去請六爺過來一趟。」

「!」

三天後,賢良寺。

今天早上,丁寶楨很早便起身,只略略用過了幾塊糕點,便進宮遞牌子覲見。

上一次沒能「逼宮」(他的行為在兩宮的眼里就是逼宮,但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成功,丁寶楨並不死心,今天,他又決定再進宮覲見。當面向兩宮皇太後要個說法。

雖然他知道,林義哲出使歐洲索回圓明園所藏國寶,很得慈禧太後的賞識,這一次言官們參林不倒。完全是慈禧太後在背後力挺,但他還是決意要把「倒林」進行到底!

對于慈禧太後,他並沒有放在眼里。

那一次趁慈禧太後生病之機,他奉慈安太後和恭親王及同治皇帝的命令誅殺慈禧太後的親信太監安德海。事後他本已準備等候著慈禧太後的報復,但讓他感到驚奇的是,慈禧太後並沒有絲毫的動作。

從那一天起。他便對慈禧太後起了輕視之意。

這一次他之所以敢去當廷請旨,心中的底氣,「外」來自于左宗棠,「內」則來自于慈安太後、同治皇帝和恭親王!

他一廂情願的認為,在這一次的「倒林」事件中,有過一次「良好合作」的慈安太後、同治皇帝和恭親王會妥妥的站在他這一邊,但他沒想到的是,上一次的覲見當中,慈安太後和同治皇帝都是一言不發。

丁寶楨認為,之所以會這樣,肯定是慈禧太後做了他們的工作,因而這一次,他決心把矛頭直接對準慈禧太後!

上一次安德海都被自己殺了,慈禧太後都沒敢把自己怎麼樣,這一次也一定是一樣!

很快,宮內太監出來傳旨,命丁寶楨覲見。丁寶楨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跟著太監前往養心殿。

一進大殿,丁寶楨便注意到,同治皇帝的龍位上,是空著的。

如上次一般,丁寶楨趨前向兩宮皇太後行禮頌呼如儀,接著慈禧太後賜他免禮平身。和上次不同的是,丁葆楨起身後,慈禧太後便命人給他看座了。

丁寶楨坐下後,慈禧太後沉默了一會兒,便對丁寶楨說道︰「丁撫台還是為林義哲的事兒來的?」

「回皇太後的話,臣正是為此事而來。」丁寶楨欠身答道,「不知皇太後皇上可有聖斷?」

「這是林義哲上的自請為姑母守制的折子,昨兒個才到的。」慈禧太後說著,沖劉誠印點了點頭,劉誠印便上前,將林義哲的折子送到了丁寶楨面前。

听到慈禧太後說林義哲上表請求守制,丁寶楨吃驚地瞪大了眼楮,差點懷疑自己是否听錯了,竟然愣在了那里,而當劉誠印把折子送到他面前時,他才回過過神來,趕緊接過折子看了起來。

看過了折子,他這才確定,林義哲是真的要求為姑母守制了。

「林義哲已然請求守制,丁撫台這下該滿意了吧?」慈禧太後看著丁寶楨,臉上仍是一派溫和之色,但話里卻隱含不耐。

「臣覺得,僅僅守制,還不夠!」丁寶楨將林義哲的折子丟還給了劉誠印,騰地起身來到階前,跪了下來。

「林義哲不但需得守制,還當休妾!」丁寶楨大聲道。

「休妾?卻是為何?」慈禧太後訝然道,「林義哲前番已然說明,迎娶番女是為朝廷撫番計,且是奉了姑父沈葆楨之命,為病中姑母沖喜攘疾,卻為何要休之?你非要如此,難道說你和林義哲有仇不成?」

「臣與林義哲並無私怨,臣是為了天下大義!林義哲無論何種緣由。娶番女便是以夷變夏!此女非休不可!」丁寶楨大聲道,「林義哲當休番女,以謝天下!」

丁寶楨說的其實不錯,他本人和林義哲學並無私人恩怨。他這一次對林義哲如此的窮追猛打,必欲除之而後快,是因為丁寶楨是堅定的舊秩序維護者,而林義哲在他看來,恰恰是舊秩序的破壞者!

二人的沖突,實際上便是新舊秩序之間的斗爭的體現!

作為一個傳統道德文化和舊秩序的堅定維護者,丁寶楨反對一切破壞現有秩序的人。而他當年敢于請命恭親王和慈安太後及同治皇帝。借托上命處死狂妄招搖的大太監安德海,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恃寵而驕不可一世的安德海破壞了朝廷「內監不許私離皇城」的祖制,也是舊秩序的破壞者!

而林義哲此前的一系列行為,如「私通法酋」、「巧計媚上」、「倡西學擾亂聖教」等,比安德海更可惡百倍!

他接連兩次以「逼宮」的激烈方式要求罷斥林義哲,同樣也是為了維護他心目中的傳統秩序!

在丁寶楨以及眾多的清流們心目中,中國傳統的延續了幾千年的舊秩序是最為理想的!是完美無缺的!

而現在國家不興旺,屢受西方國家欺負。並不是舊秩序出了什麼問題,而是世人奸險詭詐,沒有切實的按照聖人之教,遵守這些先人留下來的完美制度!

在丁寶楨看來。林義哲同樣是士子出身,飽讀聖賢書,然而非但沒有遵守傳統的舊秩序,竟然還要破壞他們這些中國傳統士大夫們心中的「理想國」。成為了一個舊秩序的叛逆,怎能令他不視若仇讎呢!他才處處和林義哲為敵,因為他根本無法容忍林義哲這樣的秩序破壞者存在!

但現在。急于求成的他,注定要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

「丁寶楨!你太放肆了!」慈禧太後大怒起身,「你是想當肅順麼?」

「臣不敢!」丁寶楨昂然道,「臣乃是為國鋤奸!維護的是朝廷綱紀!華夷之大防!此乃大清江山社稷根本所在,臣不得不力爭!還望皇太後成全!」

慈禧太後氣得渾身發抖,以手戟指丁寶楨,怒道︰「你當殿咆哮,目無君上,這也是在維護朝廷綱紀?」

丁寶楨伏地拜道︰「臣說話就是這麼大的嗓門,生來如此,改不了的!皇太後若是要治臣的罪,臣甘願領受!只是林義哲這等弄臣宵小,還望皇太後棄若敝履,如若不然,任由其以夷亂夏,大清必亡于此輩之手!」

「住口!汝膽敢詛咒朝廷!想要誅九族嗎?」慈禧太後怒極,她瞪著匍匐在地的丁寶楨,一雙鳳目似要噴出火來。

丁寶楨一驚,他這時才意識到了自己剛才最後一句話說得有些過頭了,可現在已然無法收回,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後悔。

「好了!妹妹且莫生氣,坐下來說話。」慈安太後見慈禧太後氣極了,擔心她氣壞了傷了身子,便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沖她使了一個眼色。

慈禧太後恨恨地瞪著跪伏不起的丁寶楨,和慈安太後各自回到座位上坐下,慈安太後從容不迫的說道︰「林義哲守制的事兒,就這麼定了。丁撫台無須多言。至于林義哲是否休妾,當詢其本人,再做區處。」

听到慈安太後把事情拍了板,並未明令林義哲休妾,丁寶楨心中極是不滿,他起身欲待再行爭辯,慈安太後卻說道︰「今兒個就到這吧。丁撫台即日離京回任山東,莫要久留都下,貽誤本省政事。」

听到慈安太後的話里有話,丁寶楨心下暗驚,趕緊道︰「臣領旨!」

沒等他起身,慈禧太後和慈安太後雙雙起身,再不看他一眼,而是在眾太監的扶持下離了大殿,自顧自的去了。

「丁撫台,這邊請吧。」那位專門負責領路的太監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對他說道。

丁寶楨緩緩起身,由于跪得久了的關系,他的雙腿有些酸麻,剛一邁步,竟然打了一個踉蹌。

而那位領路的太監卻不管他,徑直的向前走去。丁寶楨心中怒氣翻騰,暗暗在心里罵了一聲「閹豎!」,努力挪動腳步,跟在了他的後面。

丁寶楨的頑固身影,為這場「守制風暴」拉下了帷幕。

1873年的這場彈劾風波,背後所涉及的,其實仍是大清帝國古老的意識形態惰性!

因為丁寶楨並不是一個人!

在這樣一個頑固的時代,從來都不是所謂的「一小撮頑固份子」造成的那麼的簡單。而是極具代表性的一大群人的選擇。在此後的中國歷史進程中,這一點將不斷得到極明確的印證。

在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上,這樣的人,還是太多太多。

林義哲的穿越之旅,依然荊棘滿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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