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林義哲的人,從性格上看,還是有沖動和易于感動、重感情的一面……
那麼說,這個人也並不是全無弱點!
林義哲將柳原等人請到客廳敘話,柳原前光一直在注意觀察著林義哲的表情,雖然林義哲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但眉宇間哀傷神情難掩,而且柳原前光注意到林義哲的眼眶有著一層淡淡的青色,顯然是經過了數個不眠之夜,不免心下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讓林義哲這樣的人夜不安眠。
「人死不能復生,林君切勿過于悲傷,若是因此而損害身體,相信故去的老夫人也是不會安寧的。」柳原前光對林義哲說道。
「唉!由不得人啊!」林義哲嘆了口氣,「我自幼父母雙亡,為姑父姑母撫養成人,姑母即吾母也,一旦故去,真有痛不欲生之感。」
柳原前光注意到林義哲的眼中似乎又有淚光閃動,知道他和姑母的感情極深,也禁不住暗自嘆息。
林義哲努力的壓抑住心頭的哀傷,問候起柳原前光的近況和日本國內的情況,柳原前光一一作答。听到柳原前光說起日本維新後的情形,林義哲的言談中不自覺的現出了贊嘆之意。柳原前光注意到了林義哲表情的這些細微變化,暗暗的記在心里。
「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各項事業蒸蒸日上,風貌為之一變,真是令人羨慕不置。」林義哲感嘆道。
「時勢所趨而已。貴國如今也是一派興旺景象啊。」柳原前光故意恭維道,「就拿福州來說,儼然已是遠東第一大工業基地,我國是萬萬比不上的。」
「只不過挨延歲月而已。」林義哲嘆息著搖了搖頭。
「林君何出此言?」柳原前光驚問。
「中國地廣物豐,人力充足,但須從國政上實力考求,而後地利人才乃能為用,以收其利益。購買西洋幾尊大炮、幾支小槍。修造幾處炮台,幾條輪船,請問有何益處?」林義哲直言不諱的說道,「我只不過想辦幾件實事,便遭遇士林如此苛責,必欲令我罷官去職而後快。若我想要向貴國眾維新英杰一般,大刀闊斧,力行改革,說不定此時已見不到柳原君了。」
听到林義說出「與國政上實力考求」的話來,柳原前光心中暗暗感嘆。
林義哲前一陣子遭受的彈劾風波。他已經了解了大體的情況,知道林義哲那一段時間的確是不好過的。
「日本之國情,雖與我大清類似,但所謂‘船小好調頭’,是以貴國一眾維新志士戮力同心,日本便能迅即有一番新氣象,而大清太大,積弊太深,欲要象貴國一般振作。實是難于登天!」林義哲嘆道。
听到林義哲話中的泄氣之意,柳原前光在心里暗暗好笑。
他有這樣的感覺,林義哲現在,又在給他演戲了!
林義哲前一段時間的確是被言官彈劾得很是難受。但絕沒有到焦頭爛額的地步。京里的皇帝(還有背後的皇太後)和貴戚重臣們都在幫他頂著,外省的大員也有不少為他進言的(直隸總督李鴻章、江蘇巡撫丁日昌、閩浙總督李鶴年等),而原屬士林清流的洪鈞更是連番上折子幫他激辯,中樞外省都有多人力挺。怕者何來?
「林君切不可自暴自棄。來日方長,只要不斷努力,終有雲開霧散之時。」柳原前光安慰林義哲道。
「多謝柳原君。林某也是一時感嘆。說了些不著調的話,還望柳原君不要見笑。」林義哲象是自知失言,面色瞬間由憤激轉為了平靜,「不知柳原君此次來福州,要停留多久?」
「上次匆匆忙忙的,只呆了幾天。這一次算是稍有閑暇,能呆得久些。」柳原前光含糊其辭的答道。
「柳原君和諸位若是能多留些時日,便請常來舍下,林某有好些事情,想要向柳原君及諸位請教。」林義哲道。
听到林義哲竟然向自己發出了邀請,柳原前光心里一驚,但表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哎呀,林君政務繁忙,怎好隨便打擾呢?」
「呵呵,這下子沒事情可忙了!」林義哲搖頭苦笑道,「我如今是守制之身,守孝期間,不得任事,如今已然是無官一身輕了!」
听到林義哲的回答,柳原前光和水野遵的身子都忍不住在座位上動了動。
「左右也是閑來無事,正好和柳原君做促膝之談。」林義哲又道。
「那這一省政事,卻要誰人處理?」柳原前光故作驚訝的問道。
「我本來也只是署理撫事,而今撫台王大人病體稍痊,已然可以理事了。」林義哲笑著答道,「此外制台李大人也能幫著分擔些,便用不著我了,哈哈。」
听了林義哲的回答,柳原前光心中大概有了分曉,但他仍不敢掉以輕心。
「若是如此,那我等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柳原前光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向林義哲拘了一躬,水野遵等人見狀,也紛紛起身,向林義哲鞠躬行禮。
林義哲起身還禮,眾人重新落座。可能是因為剛才話嘮開了的關系,這回賓主交談起來,就顯得輕松和隨便多了。
在暢談多時之後,柳原前光便率眾人告辭,出了林府。因為見到了林義哲確實在守制,而且已經罷除了所有的官職,所以水野遵心里很是高興,但當他看到柳原前光卻緊皺著眉頭,不由得有些奇怪。
「水野君,你對今天所見到的,怎麼看?」柳原前光問道。
「我覺得,不管是不是他想騙我們,他現在已經沒有官職是確實的。」水野遵想了想,謹慎地回答道。
「可他雖然沒有了官職,但還是能夠向外界施加影響的吧?」柳原前光沉吟道。
「至于是否能向外界施加影響,還需要進一步的觀察。」水野遵答道。
「是啊!我們要應他的邀請,在這里多停留一段時間,只怕是不能很快的給伊藤君報告了。」柳原前光嘆息道。
「為了得到真實的情況,這些是非常有必要的,」水野遵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柳原君。」
「那就讓我們好好的觀察一下吧!為了日本!」柳原前光抬起頭來,看著遠處的一輪紅日,輕聲說道。
差不多與此同時,在家中的林義哲,正駐足于一個個花圈前,看著下面一位位日本維新英杰們的簽名。
「老爺,這些花環,可否撤去火化,送給老夫人?」管家上前問道。
「可以,但把這些簽名取下給我,不可損壞。」林義哲道。
管家答應了,林義哲又看了看那些名字,轉身離開了靈堂。
林義哲來到院子當中,仰望藍天,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氣。
「你們來得太好了,你們既然想要看戲,那我就好好的給你們演一出!」林義哲說著,閉上了眼楮,讓自己全身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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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忠公日記》︰「……知鯤宇守制,深為嘆息,如此人才,竟置于閑地,言官之輩可惡,由是可見一斑。……今日午後,得鯤宇書,知中樞暗許其在籍辦理,不為奪情,心氣稍平。知鯤宇又得女,余即日修答書,並送參枝與林夫人調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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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林府後院的靶場上,幾個用作標靶的稻草人的頭部瞬間裂開了一個洞。
「小夫人射得好準!」一位侍女拍手叫道。
一身黑色素衣的額綾放下了手中的夏賽波步槍,看著遠處的稻草人,不聲不響的裝起彈來。
林義哲看著那些身上可笑地套著布衣做文士狀的稻草人身上的彈洞,心里也暗感痛快。
他當然明白,額綾為什麼會這麼做。
此時的她,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來發泄內心的憤怒了。
裝彈完畢,額綾再次取起了步槍,「砰!砰!砰!」地再次打了起來。
這一次,幾個稻草人的身上被開了幾個彈洞,中間的一個稻草人的胸膛已經被打爛了,一顆沒有了三分之一的頭也耷拉了下來,顯得甚是可笑。
待到額綾這一輪打完,林義哲上前握住了她的步槍。
「別打了,歇一會兒吧。」林義哲溫柔地看著她,說道,「打久了,累的,再說,對胎兒不好。」
額綾定定地看著林義哲,慢慢松開了手,林義哲從她手中拿過步槍,交給了身邊的侍女。
額綾一下子撲進林義哲的懷里,嚶嚶的哭泣起來。
林義哲緊緊的抱著她,輕撫著她的後背,柔聲的安慰起她來。
「他們……為什麼……這樣……對我?……」額綾哭道。
「不要管那些人!他們說的都不是人話,他們是禽獸!禽獸不如的東西!」林義哲恨聲道,「不要管他們!」
「可是……我不走的話……他們是不是……永遠也不會放過你?……」額綾在他的懷里哭著,雙手愈抱愈緊。
「不會這樣的!你不要管他們!我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的!」林義哲沖動地說道,「我們永遠都不分開!」(未完待續……)
ps︰蒼天如若厚德載霧,世人惟有自強不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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