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破天之箭啊……」
感嘆的人從半空中觀察,他處在一個絕佳的位置,既不會被範圍廣大的「修羅之境」波及,又可俯視整片戰場。只是六臂修羅像太過巨大,他為了對核心戰局把握巨細,位置略低,只相當于六臂修羅胸口的高度,也因此喪失了對這尊魔神全盤一覽的角度。
蕭慎出劍蓄勢之初,天地乍暗,那一瞬間的元氣波動響應十里。觀察之人遠在數里之外,沒料到「摧城三劍」的氣勢有如斯威力,防備不及,腳底飛劍震顫,幾乎墜落地上。他穩住劍靈,重觀戰局,正好目睹了六臂修羅張弓搭箭的過程——
六臂修羅每個肩窩處共生三臂,如同一根主干的三個分叉,中間雙臂各握長弓與羽箭。蕭慎騰空而起、一劍絕塵的同時,巨像張弓、搭箭、瞄準、控弦、射箭,一套/動作一氣呵成,巨大的箭矢破空而出,仿佛有刺破天宇之勢。巨大的氣旋在箭端生就,昭示著這半是透明半是灰色的箭羽絕非影像這般簡單。
然而十幾丈長的箭矢瞄準的目標,不過是此時看起來如此嬌小的林婉。
空中觀戰之人只覺心揪成了一團,他想象著如果自己和林婉易地而處會是什麼結果,他不得不承認在這樣凶絕的攻勢下,自己一點機會都沒有,只怕頃刻間便被碾成糜粉。如此的雙重殺陣中,修為都成了後話,它最先摧毀的,是敵人抵抗的勇氣。
「你要如何抵擋啊,永遠高高在上的林師姐……」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語聲呢喃。
他想看清林婉的臉,數里距離不是問題,他能看見一里之外螞蟻的觸角。可是她的面上分明有一層光暈,讓他的目光踫壁而回。
可他依舊緊盯著林婉,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他看到林婉舉起劍在頸間橫起,飛來的箭矢大的令人絕望,像座山岳當頭壓來。她的劍卻微微下壓,似乎是想封住蕭慎自下而上的劍勢,可她橫劍的動作那麼慢,怎麼來得及擋住那樣絕速的一劍?觀戰之人心揪的更緊了。
然後他看見一道亮如冰雪的劍光,找不出發端,倏然間淹沒林婉的整個身形。他將全部的真息搬運到雙眼,眼楮被劍光刺得生疼,讓他疑心會不會瞎掉,卻分毫不讓,可依舊無法看透那劍光。
蕭慎和六臂修羅的長矢同時撞入劍光。
「嘩——」
不是他想象中金鐵撞擊的脆響,也不是他既期待又害怕听見的巨/物碾壓血肉的沉悶聲響,他听見的,是潮水聲,大海中浪潮卷起時的聲音。
「是‘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麼?化同于水,林師姐,你可當真是兼通旁門!」
浪潮之聲連綿不斷,劍光消散之處,不見林婉,不見蕭慎,亦不見十丈巨箭,唯見滔天巨浪!
無法想象,這一片無根之水如何能在虛空之中翻起如此聲勢,即使林婉全然化身成水,可她那小小的身子,怎麼能激發出高及百丈的巨浪?水浪之中依然有巨箭留下的痕跡,那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巨箭雖已消融,可它留下的恐怖力量卻幾乎洞穿浪潮。
可也僅僅是幾乎而已,任它有破天之勢,卻也破不開這一道憑空而起的水幕。水幕中忽有一道大浪聚而為劍,橫切而出,直斬向六臂修羅像。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水雖至柔,在林婉的運化之下,卻也可無堅不摧!水劍破空而來,六臂修羅避無可避,唯舉臂硬擋。只听得「嘩」的一聲大響,水劍爆成了漫天水花,可修羅硬擋的兩條手臂,卻也被齊肘而斷。劍氣猶未化盡,更在修羅胸口之上留下一條恐怖的傷口。
五岳之中,西岳華山尊奉白帝,五行中屬金,也因此華山之人精于劍道,為劍盟之冠。林婉為華山氣宗之主,所謂「氣宗」,蓋以氣御劍,主張氣為根,劍為用的法門。而其練氣之法中,參合白帝銳金之術,練之愈深,則金氣愈盛。寧士奇當年修行太晚,另闢以劍入道的蹊徑,竟自成一宗,創下「劍宗」一脈,然而修行理念其實與傳統的「氣宗」大為不同。其實若論起披堅執銳,縱橫決蕩,以劍勢為根基的「劍宗」絕難與以「金氣」為內核的「氣宗」相提並論。
林婉雖化身為水,卻不改其行劍本色,以水浪化形為劍,其中內蘊金煞,鋒銳無匹,因此一擊而建功。
「‘化水’之術,只怕恆山之上都無人能用。林師姐,你到底是當真天資橫溢,還是仗著‘定秦’的威能呢?蕭慎啊,你可莫要虎頭蛇尾,找不出那水中真身吶……」觀戰之人念頭未絕,水幕之中已再起變化。
也不知是身在何處,只听得蕭慎大喝一聲︰「破!」
水幕忽地爆開一個破口,噴吐的劍氣劈波斬浪,在這百丈水幕里愣是打了個對穿。如斯響應,六臂修羅復又張弓而射,它拿著箭羽的那只手已被削斷,便用握杵的那手控弦。弦上空無一物,卻听「啵」的一聲響,弓弦月兌手而出,空氣中留下一道筆直的痕跡,一道「無箭之箭」離弦而出!
蕭慎此時宛如修羅附身,純然的戰斗本能處在巔峰,對于戰局變化的掌握精準得讓人心寒。他全然不受「化水」之術的迷惑,甚至那斬在六臂修羅上的一劍與他感同身受,也無法絲毫動搖他所要貫徹的戰法。只是憑著本能的策動,他輕易便找出了破敵之道。林婉不可能真的全然化成流水,她的真身只是藏在這片水幕中而已。只是水的本性是流動,她的真身也在其中流動不休。
可蕭慎基于本能的一劍,出手便正中其實!繼而氣機鎖定,「無箭之箭」的速度幾乎可以無視攻擊範圍內距離所造成的時延,幾乎是弓弦月兌手的同時,無形之箭便射中了被蕭慎氣機鎖死的林婉本體。
下一刻,水幕散成漫天雨滴,林婉重現真身。
她一劍橫揮,硬生生斬碎了襲來的無形之箭。蕭慎也沒留給她任何準備的時機,雙手握劍,馭劍飛騰,倏忽間穿過滴滴墜落的雨幕,甚至有一片被夕陽映出的彩虹。
此刻,再分不出什麼人什麼劍,蕭慎將全副的精氣神都投注在這最後一擊里。甚或已不再是他向林婉發出的一擊,而更像是他對這猶如藩籬的世間挺身一躍、不甘受縛的回應。他不願再做牢籠里的鳥雀——只因為他比同類都更早的覺察到了牢籠的存在,便被貫之以種種名目,那他也不憚以同類試法,找出這牢籠的邊界——此時此地,是他入道以來,最直接、最徹悟的一記回擊。
至于那劍下的林婉,她若不能給我以答案,那就也如其他人一般,墜于黃土吧!
觀戰之人愕然發現,六臂修羅像的色彩迅速黯淡下來,瞬間從實體化成虛像,繼而轟然崩碎,散成一團煙塵。
雷電插入冒襄手中的陽印,其余分布在天空各處的陰印立時便生出響應,印面上紫光流動,電火如熾,正是充滿能量的征兆。
凌海越發出一聲嘆息,揮起大袖,將古藤椅收回袖中。「本想安閑片刻,賢佷卻恁的不好相與。只可憐我這副老骨頭,總是要經受這些捶打。」
誰若被他那可憐語氣迷惑住,那才是蠢蛋。冒襄不知外間情形如何,急于要破壁而出,再不想听他半分聒噪。
于是一個提劍追,另一個卻舉袖躲,冒襄這邊一劍遞出,凌海越身形一晃,忽地便出現在數里之外。冒襄手中陽印旋轉,離老頭兒最近的一枚陰印射出紫雷,凌海越卻似早有所知,眼皮也不抬一下,就又瞬移到另一個位置,簡直比什麼遁法都來的高明。如此幾次,遍布各處的「如影隨形印」發雷不可謂不快,卻都被他輕易躲過。不得不說,在這微縮世界里,規矩都是凌海越定的,他若想跑,冒襄還真是一時拿他沒有辦法。
凌海越此時一腳踩在一片莽林中,另一腳跨過河流、踏在一座山頭上,嘿然笑道︰「那‘雷木符’中所藏雷勁就算再豐厚,也經不住你這麼揮霍吧?」
「如此微末之術,也讓你這般沾沾自喜?」
冒襄抬起托著陽印的手掌,紫色的圓印在他掌中旋轉不休,他輕喝一聲︰「歸!」便見原本分布在上下虛空、漫山遍野的陰印全數倒飛而回,歸入他掌中陽印之中。他另一手中又摰出一段雷木,黑色的紋理下隱約有細密的符文蝕刻,只是從這片雷木中,卻幾乎感覺不到能量的波動。
「嗯?你這是何意?難道是回心轉意,不與老朽為難了?」
冒襄不答,左掌慢慢發力,將掌中歸合為一的「如影隨形印」漸漸壓縮,變成了略小于那段雷木的尺寸。繼而將紫印猛向雷木中按壓下去,「茲茲」的聲響之中,蘊含著恐怖雷勁的紫印被整個的按入了雷木之中。雷木只是起初亮起幾道細弱之極「 里啪啦」的紫色電火,片刻之後便安靜下來,回復成那黑不溜秋的模樣。
他將雷木符收入袖中,從鞘中緩緩抽出藏鋒劍,道︰「我只是忽然覺得,用這雷木符對付你,太不劃算。新近我從兩位大師處得了不少劍術精義,自覺日漸圓熟,可稱融會貫通。這等劍術,登堂入室,量你這老兒也不曾見過。你既讓我見識了這微縮天地,我便報之以李,與你演化演化這世間第一流的劍術!」
話語剛畢,冒襄忽然提劍下刺,虛空中隱隱有波紋擴散。天空中懸停的丑陋妖臉微露痛苦之色,整片天地也晃動起來,似因為他這輕輕的一劍而顫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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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動為嘛也是違禁字,為嘛啊?這到底是腫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