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二、終結之路

作者 ︰ 奧雷連諾

隨著一聲巨大的、物體倒地的聲音,湖面的戰場終于暫時歸于平靜。

是那個從高塔中走出來的黑色巨鬼,它倒下的身軀足有三十丈長,幾乎蓋住了小半個湖面。青黑色的液體從它喉嚨上一個巨大的豁口流出來,流入湖面,瞬間與黑色的湖水同化。他的手掌下壓著兩個倒霉的酆都鬼騎,渾身披甲成了一團廢鐵,人與馬則是裹在廢鐵里的骨頭渣子。還有三個不及走避的人類修士,被他壓在背下,後果不問可知。

梟陽站在巨軀的身邊,一只腳囂張的踏著巨鬼的臉。他付出的代價慘重,右半邊身子幾乎沒了大半,右臂和肩頭均已不見,斷口處參差不齊,像是被硬生生拽下來的,腰側也是鮮血淋灕,露出一排整齊的肋骨。可他仿佛不知道痛,對著比他身體還大上幾倍的臉嘿嘿低笑。

因為龍魂那短短時間散發的威煞,生還的道人們爭回了一線先機,得以聚攏到一處,在松筠子的帶領下,將上百鬼騎抵在外圍。

無可否認,坐在異種黑猿肩頭的首領仍是全場的亮點。激戰方歇,他仍被樓觀派的三大高手拒在塔外,然而他斜坐猿背之上,氣度依舊從容不迫,反觀藺無終三人雖高居塔頂,神色卻一個比一個凝重,氣勢上反比他低了一頭。

「咳!咳!」

燕玉簟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從發絲的縫隙里她目睹了剛才發生的一幕,胸口上的重壓幾乎讓她無法呼吸,可她依舊用細不可聞的聲音一聲聲說著︰「混蛋,混蛋,混蛋……」

她此時猶不能完全支起上身,散落的發絲如同一道垂瀑,將臉隱在後面。她一邊低聲的說著,一邊用拳頭一下下的砸地,直到粉女敕的肌膚被劃出破口,拳底盡是鮮血,沾滿泥土。

沒人注意到她,慘勝的梟陽和注目塔頂的首領佔盡了大半風頭,其余則盡讓于列陣陳兵、肅然林立的鐵鑄鬼騎。

直到,女孩身邊出現九道附著流光的純黑色氣帶,如騰空的矯龍,又如女孩身上長出的九道尾羽,盤旋著攀上天際,綿綿無盡,仿佛沒有盡頭。

同樣是黑色調,湖水給人以污濁的仿佛藏盡天下塵垢的感覺,鬼騎陣叢則予人冰冷的死亡味道,而燕玉簟身邊的九條綿長黑帶,則黑的純粹極致,顯得神秘而華美。

「混蛋,把他們倆還給我!」

燕玉簟終于支起了上身,胸口堵著的濁氣終于吐盡,讓她這句略帶哭腔的話豪邁的沖出了喉嚨。她根本不知自己身上起了變化,右掌一翻,落在幾尺外的「湘娥」便跳入掌中。她此時眼中只剩下吞了子杞和老頭兒的高塔,翻身一躍,便向那塔頂飛去。九根黑帶翩翩跟隨,在她身後編織出一片蜿蜒如海的裙裾,只怕全天下的華服,也再不能有這等規模的曳尾。

道人們自然無人去和她過不去,還有人想讓她做這個先鋒呢。酆都鬼騎離得近的也不少,卻沒有一個上前阻攔,這些鬼物今日踫到的克星著實不少,對那九條黑帶的畏懼程度竟似不亞于龍津劍中咆哮的龍魂。

卻不料梟陽忽地喝叫了一聲,向一邊閃身避開,跟著他身前便伸出一只巨大的手臂,張手攔在了燕玉簟眼前。卻是那倒下的巨鬼,奮起余勇,來阻攔她入塔。

燕玉簟輕「叱」一聲,人隨劍走,合身而刺,湘娥劍上也纏繞了一層純黑氣帶。與梟陽打斗時,巨鬼便顯示出強悍的防御力,尤其是這一對巨掌,簡直堅逾金鐵,她也不過是存個萬一的念想。殊不料劍底毫無阻力,便如切豆腐一般,她整個身子竟穿掌而過,只在那巨掌上留下一個圓形的大洞。

此後燕玉簟沒有半分停留,在藺無終和鐘鎮岳的中間一穿而過,未有絲毫猶豫,便跳進了塔頂的黑洞里。藺鐘二人也不願觸踫黑帶,各自閃向一邊,再回頭看去,哪還有女孩兒的身影?只有那九條蹁躚的黑帶被黑漆漆的洞口大口大口的吞噬著,不一會兒也全沒入了洞中。

她一點下墜的感覺也沒有,從塔外看來這洞穴定然是從塔頂通向幽深的幽冥或是深埋于地下的鬼城,可她的感覺卻是行走于平地。

此時她也只能相信身體的反應,絕對的黑暗屏蔽了她絕大多數的感知手段。像是在泥漿里前行,每次邁步都似拉扯起一團粘稠的事物,她不敢去想象那是什麼。陰濕冰冷的觸感包裹著她每一寸肌膚,好像有一千條蛇在身上爬行,她拼命抑制住嘔吐的想法。

她用了所有她能想到的辦法,可就是弄不出一絲光亮。

前形成了和黑暗比拼毅力的比賽,她機械的擺動著雙腿,黑暗里也談不上方向,可她就是知道應該往前走,她要的彼端就在前路的某個地方。若是在一年之前,獨自一人呆在這麼個鬼地方,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可現在她既沒有心思哭鬧尖叫,也並不覺得有太多不妥。和她所經歷過的事情相比,這黑暗和讓人嘔心的觸感,只夠分量讓她皺皺眉頭。

她開始都沒有意識到,直到左腿陷進了不知什麼的坑里,她俯用左手去扯開腿上的附著物——不是平常的觸感,腿上傳來的感覺告訴她手已經模了過來,可是手上卻沒有絲毫觸感。她又使勁的搓了搓左手五指,她想掌心一定已經紅了,可如果不是她清楚自己曾做過這個動作,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正在搓手。

因為,手上已不再有絲毫感覺傳回,不只是左手,甚至左邊直到肩頭都一片麻木!

她不可抑制的恐慌起來,拼命的用另一只手敲打撕扯左臂,可是毫無反應。她像是被鐵夾夾住腿的狐狸,想通過自殘來逃離陷阱。可即使把左臂扯斷,還是找不回感覺的吧?

進入黑洞以來第一次,她無法遏制的顫抖著,卻漸漸的從恐慌中平復下來。她想起「爹爹」從和他說起︰東海上有個信奉海上妖神的村落,當有人出海時被大魚或者風浪奪走肢體的時候,愛他的人會向妖神祭祀,情願用自己的部分作交換。運氣好的能得到妖神的回應,愛人的殘肢將重新長好,可祈禱者自己的則將永遠失去知覺,如同拖著一堆石塊。

是把我的也拿去做什麼交換嗎?我倒希望能換回些什麼呢!即使是就此失去又怎麼樣,我已經不是那麼沒用的可憐蟲了,想要就都拿去吧,反正我知道我知道我要的就在這兒。我會找出去路,決不彷徨。

此路,僅只一條。

她現在已沒有時間的概念,所以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右臂的知覺也失去了。她沒有再驚慌,甚至很希望有一道光,讓她可以看看自己現在走路的怪樣子。

然後是胸部肌膚的觸感,剛開始她很不適應,總以為胸前塞了兩塊石頭。可沒過多久就不需她費神了,因為月復部、縴腰和後背也不再有感覺。正當她感覺到離彼端不遠的時候,她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跪倒在地——她的左腿也被奪走了。

好在左腿不是真的沒了,她依然能站得起來,只把左腿當做跟拐杖拖著,單憑右腿也勉強能往前挪。

故意和她開玩笑似地,那冥冥中的主宰把右腿給她留到了最後,眼楮的丟失幾乎沒引起她的注意,反正有沒有看到的都是一片漆黑;接著是嘴巴,她連自說自話也做不到了;跟著她疑心耳朵也失去了能力,可四周俱寂,她也不能說話來驗證自己的猜測。

終于,她摔倒在地,任那些在黑暗中猖獗的粘稠之物裹住自己的全身。可是無所謂了,反正她什麼也感覺不到。

她開始努力回想自己為什麼會遭受這樣的境遇,她想起來了,是為了一個叫陸子杞的男孩和一個叫嵐徽的女孩子。她想起東海上的風浪,想起年幼時普陀山的陣陣鐘聲,想起自己除了他們已經一無所有,而剛剛還眼睜睜的看著這兩個人被人奪走,卻無能為力。她想起男孩曾為她做過的一切,也想起自己曾暗暗做過的承諾。

她盡力抬起快要失去知覺的脖頸,向前路中的黑暗看去,她忘了自己已失去視力。她僅存的第六種感官告訴她,他們就在前面的不遠處。

接著,她只記得曾有那麼一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兒,男孩兒似乎很愛笑,女孩兒總穿著紅色的衣裳。腦海里還曾浮現出一個男子的模樣,他在月色下緩行,踏著海邊漲漲落落的浪濤,象一株美到了極致的瓊花玉樹。可她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然後她連自己的名字也已忘記。

她開始忘記恐懼的滋味,忘記恐懼曾怎樣緊緊的攫住她的心靈。她無助的躺在無盡的黑暗里,期待著一切的終結。她感覺自己比一陣風更輕巧,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是心髒的搏動。

最後她只記得一件事︰她在趕路——

直到她的心髒也停止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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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弱的問一句,還有人在看嗎,我真的木有太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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