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十二、焚城

作者 ︰ 奧雷連諾

()眾人盡都大惑不解,不料虞景升破了道鎖,正在意氣風發時何故說出這般言語?他那一身神通節節拔升,大有愈演愈烈之勢,誰都看得分明,這難道不是那竹簡後半闕之功?又或許,那參同契後段所載太過玄奧,他並不能盡解,而只能得起皮毛?可若真是如此,他僅得皮毛,便能在片刻之間將修為拔升至此,那魏伯陽留下的傳承也實在太過可怕了。

雷霄忽然向寒顏使了個眼s ,低聲道︰「準備動手吧,一會兒該有許多人需要打發。不要留手,參同契,我勢在必得!」

寒顏一鍔︰「主人是要,直纓其鋒芒?」

「哪里,伯陽命不久矣,已不足為懼。可其他人看起來還沒有死心,總要給他們些教訓。」雷霄也不管自己的話多令人震驚,招一招手,寒顏自然湊過頭來,繁弱也低子湊近。三人說了片刻,寒顏抱拳領命,轉身去尋另幾個青紅嶺的奴僕去了。繁弱則盤膝坐下,將巨弓橫置在腿上,地面一片狼藉,他看似席地而坐,其實與地面卻有一寸多的距離,被一團氣息托舉懸浮著。

虞景升身上的光芒越來越盛,幾乎照的天空有如白晝。他忽的深吸了一口氣,把參同契收成一筒竹簡,收入懷中。他怪笑一聲,喝道︰「既然如此,便看看我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他俯身一把握住一只凸出的鼎角,向頭頂一掄,接著另一只手猛地拍在銅鼎底部。那銅鼎看起來怕不有三四千斤重,卻被他拍的飛出數丈之高。呼嘯一聲,那銅鼎飛起的同時,鼎中便燃起熊熊的火焰,金紅s 的火舌從五個裂口處卷出,如同張牙舞爪的火龍。虞景升左手掐個劍指,立在眉前,直指上方銅鼎,那鼎在空中晃了一晃,便即懸空不動。

「寶鼎升位,爐火正熊,焉能沒有鼎材?」

虞景升右手向旁邊一抓,竟把那一團互成y n陽的氣團抓住,雙手一撕,扯成兩半。他也不管什麼y n氣陽氣,在身前不停撕扯,那氣團綢布一般被他撕得面目全非、支離破碎。接著他再七揉八揉,就手把就近的零碎氣團再胡亂\揉到一起,每揉出個拳頭大小,便隨手向上一丟。氣團劃過一道弧線,準確的從鼎口掉進鼎里去。片刻間,他便將之盡數揉成了團,丟入銅鼎中去。

虞景升狀似瘋狂,然而在場眾人卻無不屏息凝視,無一人上前阻撓。眾人中目光銳利之輩,都察覺出他此番舉動中暗合某種玄機,行事雖看似亂七八糟,然而他一舉一動中無不暗合韻律,竟如同鳥兒振翅而飛、游魚拽尾池中般自然天成。仿佛某種大道便孕育在他的動作之中,他升鼎點火,必然將有一番驚人作為,恐怕從中就能略微窺見參同契後半闕所記載的傳承。至于將本是虛無的氣體隨意撕扯,又揉捏成團,反而是小道了。

虞景升意猶未足,伸出右手向天,像是向著天空抓取什麼。天空中原是萬里無雲,然而瞬息之間竟響起陣陣雷鳴!而遠天之上更有數道叉狀閃電閃過,源自九天之上,橫貫大半天宇。卻不曾劈到這山城上來,而是曲折著劈入附近山中,落地處依稀有點點火焰。要知那落點離這邊少說也有百里之遙,入眼是點點火焰,實際上恐怕則是漫山野火!

而虞景升則縮回右手,手掌中赫然抓著一團幾乎凝成實質的藏青s 氣團。于允和白靈素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楮,死死盯著那團氣體,因為他倆同時認出來,那東西是九天罡風之帶上凝聚出的玄英之氣,是九天青氣的濃縮之物,而藏青s 更代表著純粹至極點的顏s !要知罡風之帶在天空百里之上,是一切生靈的禁區,就算修士能飛到如此之高的區域,也難以存活,而這玄英之氣秉承開天闢地之時的一點至輕質x ng,對修行大有裨益,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寶物。平r 一星半點也難尋的很,他怎地一伸手就能抓出這麼一大團來?

子杞和冒襄也不禁駭然對望,這玄英珍貴之處,他們也是知道的。當初冒襄有一枝九節石竹花,便喜吸食九天罡風。那罡風不過是玄英散發出的一點皮毛,便能讓九節石竹品質提升幾個檔次,長成天才地寶的級數,這玄英之氣的價值更是不問可知。

虞景升把玄英之氣湊在鼻端嗅嗅,便毫不猶豫的投入爐中,看的多少人心中滴血。他猶不足夠,再伸掌往地上一抓,便听得土崩石裂之聲不絕于耳,離著山城邊上不遠處一個低窪谷驟然裂開一條巨大地縫。頃刻間地裂十里,周遭樹木紛紛斷折,無數鳥獸哀鳴,被紛揚的泥土卷走淹沒。地縫中猛地竄出一道黑影,落入他右掌中——乍看時像是一塊拳頭大小的黑s 玉石,細看卻發覺那黑s 在時刻變動,竟是一團繚繞的煙霧凝聚!

眾人已經沒有心思再吃驚了,既然有了玄英之氣,那再弄來這九幽地氣凝聚的冥粹j ng華,也算是應有之義吧?上清者為天,下濁者為地,這兩般事物卻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自然如出一轍,在修士眼中可比萬金的冥粹也被一把投入爐中。虞景升眼中已分不清是冷靜還是瘋狂,他左手擎住鼎底,灼熱讓他的皮膚上冒出縷縷煙氣。他嘿然著︰「不夠!不夠!還是不夠!」

他一震大袖,袖中飛出一團相互環繞旋轉的氣團,正是那千顏與百幻二丹的顯化。他握在手里,盯著兩丹看了半響,終于搖了搖頭,重新飛入袖中。繼而伸手入懷,取出成筒的參同契,竟然也向上一丟,扔入了銅鼎之中!

這一刻,無人不面上變s ,就連雷霄都昂起頭來,如一只憤怒的雄獅,一雙袖子不住舞動,顯出心中的躁動。那于允死死咬著牙關,向身後一擺手,吐出四個字來,和雷霄對繁弱所說如出一轍︰「靜觀其變!」

參同契一入鼎中,鼎內的烈火立時弱了許多,只能透過鼎口看到隱隱火光。虞景升大喝一聲,左手使勁向上一頂,又將銅鼎推出一丈多高。他右手則指戟對著東方大喝道︰「你倒自在,還在打盹,且借我一縷火來!」

其時已近丑時,天s 正在最黑的時候。然而東方的地平線上卻亮起一道細長的光芒,且沿著天與地的交界急速的向著山城的方向飛來!那亮光來的極快,初時只是米粒一般大小,幾個呼吸的時間,便已飛入這片山區,竟是一條金黃s 的火焰之龍!

虞景升手指火龍,在空中繞了兩圈,便指向五方真英鼎。那火焰受他c o控,盤旋幾周,便一頭從鼎身上的五個口子中扎了進去。如同烈火上澆油,鼎口猛然竄起五道耀目之極的火焰,鼎身中發出「 啪」的裂響,似乎銅鼎本身也在燃燒。而整只鼎身更是被燒成了暗紅s ,鼎身微微顫抖,頂部的一個巨大的銅蓋子竟也向上一聳一聳的,像是要被火焰頂起來。

他見蓋子幾乎要飛起來,連忙一個挺身,縱到鼎上,一掌把銅蓋拍回去。可他終究是血肉之軀,掌底立時皮開肉綻,自家也聞到了一股焦臭味。他卻渾不在意,死死地壓著銅蓋,整個銅鼎也漸漸的安靜下來,只有肚中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銅鼎、伯陽、火焰,組成了夜空中最詭異、也最震撼的風景——銅鼎懸空不動,內中火焰鼎沸,不時有火舌從孔口中竄出一條火舌,而原本大袖飄飄的虞景升已經全無形象,他的兩只袖子已經被烤焦,卷曲在肩窩處,他那條按住銅鼎的左臂更是如同煮熟的大蝦,通紅一片。而他的神s 偏偏十分專注,一直透過孔洞觀察著鼎內的變化,不曾旋目。

可是,這個頗有些滑稽的畫面,將注定留在場中所有人的心底,永不能被揮去。

忽然,銅鼎中發出一擊響徹山野的爆裂聲,那聲音震動著眾人的耳膜,也將眾人的心提上了喉嚨。

「啪!」

虞景升跟著拍了一擊鼎身,發出曠然遼遠的聲響。

他抬起頭望著漆黑的天空︰太陽就快要升起來了,天空中的星辰都隱去了身姿,只有一顆啟明星仍舊倔強的閃爍著。夜,正在最黑暗的時候,可他目光灼灼,仿佛能從漆黑中看到什麼讓人心動的事物。他此刻的臉龐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戾s ,也沒有一絲瘋狂。

「哈!哈!說什麼大演易道符法象?說什麼合行分判成金丹?說什麼見龍在田一陽生?說什麼驚蟄用事暗癸宮?我怎不見那天上有龍蛇舞,也不見那地上連山宮闕起如波?我這一爐天不收,地不養,出來了也是個怪胎,要來何用?要來何用!?」

虞景升忽的直起身來,先是伸手一抓,從鼎中抓出一顆金s 的小球。接著一腳踢中鼎身,竟是將巨大的銅鼎整個踢了個底朝天!那五方真英鼎猶在空中時,便已整個炸開,灑了個滿天滿地盡是火雨銅流!山城破碎,將成烈火之域。虞景升也不看身下土地被他那一腳荼毒成怎生的煉獄模樣,身子一晃,便進了扣天閣中。

柳婆婆一見他進來,便喝道︰「好啊!竊取師尊的遺惠,這回你終于得償心願了吧?老天爺真是不開眼,竟讓你成功!」

哪想到虞景升還沒站穩,便撲到在床上,一口鮮血染紅了大片床單。

柳婆婆愕然而視︰「你?你這是……」

虞景升艱難的抬起頭望著她,慘笑道︰「哈哈——我就要死了,師妹,這下你也得償心願了吧?你……也不用再恨我了吧?」

「怎麼可能?你明明解開了道鎖,我甚至還感受到了師尊身上的氣息!」

虞景升撐起手臂,翻了個身,仰躺在床上,望著床頂道︰「我只是想看的更高更遠,這難道有錯嗎?為什麼人生而不平等,魏師弟注定就是天資縱橫,超月兌于萬物之上?而我就該蠅營狗苟,掙扎于生死輪回?我,又豈能甘心?」

柳婆婆憤然道︰「所以你就使出卑鄙手段來?哼,天之道,在于順勢而為,你不自量力,強求豈能得善終?」

「是啊,我記得師尊就曾說過,量體裁衣,得自己應得之物,即是有福。我不自量力,貪圖不屬于我的東西,縱然機關算盡,也無用處啊。」虞景升嘴角不停地冒出血來,染在s 澤艷麗的龍鳳錦被上,仿佛多出了一朵喜慶的大紅花︰「我知道我堅持不了多久了,一千年已經是我能留在世間的極限。師尊曾經達到的高度,他曾經親身感受過的,那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啊?我多想親眼看一看。我以為憑借他留給魏師弟的東西,足夠讓我登臨那個層次,至不濟也可以讓我繼續存在下去。可是——那終不是屬于我的東西啊!讓我像個怪物一樣苟活,那我寧可死去!」

他申吟了一聲,慢慢的坐直了身子,一團事物從他懷中飛出,落在彌越裳面前,卻是那千顏、百幻。只听他到︰「彌姑娘,這是你想要的東西吧?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你應該得到的東西,就當我死前的善心吧,我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你。」

接著又有一顆金s 的小球從他手中飛出來,落在柳婆婆身前,正是他最後從銅鼎中抓出的事物。「師妹,我最後一次請托與你,請你把這顆金丹放入到天池底正中心的幽泉眼中吧,我知道你有避水的寶物,可以到達那里的。那是y n極陽生的一點,我在那里有些布置,我的七個兄弟的神魂都在這顆金丹中,在那里他們會慢慢蘇醒過來的。我對他們不起,如此,也只是讓我稍稍安心而已。」

「哼!我為什麼要讓你安心?」

「你是這世上,唯一與我有關的人了。這最後的心願,我只能托付給你。」

柳婆婆望到了虞景升的雙眼,一時間,竟不由怔住。那是一雙灰暗的幾乎看不見生氣的雙眼,可她從中分明看到了一絲曾經熟悉的光芒,她的記憶仿佛透過這絲光芒回到了遙遠的過去,見到了三個曾經並肩而行、年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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