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勝男趕回村里時,柳大麻子和趙虎已經被銬在了村委會門口的小樹上。倆人雙手都被手銬銬著,臉對臉抱著那棵小樹,身子緊貼著樹皮,蹲不下也站不直。剛剛還是怒目相向的兩個人,此時不得不親密無間地摟在一起,想想倆人都非常後悔。柳大麻子看著趙虎嘆口氣,幽幽地說︰「不就兩壟破麥子麼?毀了就毀了,再說那地本來就是你的,嗨,都是那娘兒們給攪合的。」
趙虎說︰「唉,也賴我呀,你好不容易種的麥子,都返青了,咋不心疼啊,我就是爭的這口氣呀。其實,我們兩口子在城里做買賣,也不指著這一畝三分地活著,就是都給你種嘍又算個啥呀?可是,你得跟我說一聲兒啊,不言不語地就把地界石挪過去,擱誰也不樂意,是不?」
「是啊,你說咱倆要是早把話說開嘍,不省著受這份罪?真要因為這點兒破事兒再進去幾天多不值啊!」
柳大麻子說著說著竟然抽抽嗒嗒哭了起來。
此時,柳大麻子媳婦小辣椒仍然躺在地上撒潑哭鬧,人們咋勸也不起來。趙虎媳婦則站在趙虎身後頭,啥話也說不出來只剩下抹眼淚了。
看見柳勝男過來了,趙虎媳婦趕緊擦干眼淚迎上去,哽咽著說︰「嫂子,你說這事兒該咋辦吶?我早就跟他說,那點兒破地咱不要了,他非得要。這下可好,他要是真進去了,我……我……嗚……」
柳勝男有個弱點,最怕看見別人掉眼淚。剛才還是一肚子的怒氣呢,趙虎媳婦這一哭立刻就把她的心給哭碎了,再看看柳大麻子,一個大老爺們兒也在那兒抽嗒呢,心里更加難受。趕緊低了頭,安慰趙虎媳婦幾句轉身進了村委會。
村委會辦公室,四個警察外加柳愛民和趙雙,六個大男人或站或坐,把本來就不寬敞的小屋塞了個嚴實。
靠山鎮鄉派出所苗所長在那把破椅子上正襟危坐,面前破桌子上攤開著一個藍色塑料皮大夾子。苗所長身邊站著一年輕民警,正一臉嚴肅地在大夾子里面的白紙上做著記錄。
柳愛民和趙雙倆人背對著門口,耷拉著腦袋站在苗所長對面。柳勝男進屋時,柳愛民正嘶啞著嗓子前言不搭後語介紹著柳大麻子和趙虎兩家打架的起因。趙雙在旁邊時不時地插進一兩句明顯偏袒趙虎的證詞。其實這也難怪,趙雙和趙虎畢竟是親叔伯兄弟,不向著才新鮮呢。
柳勝男進屋後沒說話,先從精致的軟羊皮小背包里模出四盒精裝中華煙,分發給屋里的四位辦案民警。見苗所長提問完了,這才走過去,沖苗所長笑了笑,說︰「嗨,真不好意思,又給你們幾位添麻煩了。」
苗所長也笑了笑,拉著長音兒說︰「柳村長你太客氣了,我們當警察的吃的不就是這碗飯麼。」
柳勝男跨前一步,仍然滿臉堆笑,緊著檢討︰「哎呀,都是我們平時管理不善,法制宣傳不到位,才培養出這麼一幫法盲,惹出來這麼大的亂子,苗所長您看……」
苗所長看了柳勝男一眼,面無表情地打斷她的話︰「嘁,既然柳書記已經報警了,我們只好公事公辦,按照司法程序先把打架雙方帶回去,看看他們的態度,是上交呢還是在所里解決。」
柳勝男听罷,心中不禁一凜。細想都是普通老百姓,鄉里鄉親的雞毛蒜皮點兒小事,至于的興師動眾又是上交又是到派出所的那麼鬧騰麼?這個苗警官啥意思呢?
心念至此,柳勝男當即收斂起笑容,看著苗所長,淡淡地說︰「我說苗所長啊,這都是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況且就這麼雞毛蒜皮子點兒小破事,還是由村里邊解決吧,就不用驚動公安了。」
苗所長听柳勝男這麼一說,很想順坡下驢,送她一個整人情。但一想到幾個月前因為柳大麻子他們幾個去北京告狀,差點讓他受處分,又覺得不能輕饒了他們。于是,仍然堅持說︰「柳村長啊,你說的多輕巧哇,還說別驚動公安,可你們這不是已經報警了麼?你們報警我們就得出警,我們出警就得對上頭有個交代呀,起碼按照治安處罰條例也得交點兒罰款呢。」
柳勝男見苗所長不松口兒,扭頭幽怨地看了柳愛民一眼。柳愛民立刻會意地接過話茬兒︰「苗所啊,我剛才是見他們雙方都動了家伙兒,一著急才報的警。眼下,你們哥兒幾個一來,他們都已經嚇尿了,那柳大麻子都嚇哭了,回頭我們再教訓他們幾句,這段子就算過去了,好啵?」
「嗨——」
苗所長長嘆一口氣,迅速掃一眼柳勝男放在跟前的精裝中華煙,扭頭給站在身後的那倆民警丟了個眼色,吩咐道︰「去,把那倆打架的給我請來。」
倆民警轉身走了出去,柳勝男提著的心總算落了地。手腳麻利地從苗所長身後破櫃子里翻出茶葉盒,趙雙見狀趕緊端著茶盤子到外面涮茶壺洗茶杯,柳愛民則拿起電水壺燒開水。
看著這配合默契,各自忙乎著的村委班子,苗所長坐直了身子,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煙,掏出打火機點燃,屋子里立刻彌漫出中華煙特有的香味兒。聞到煙味兒,對面的柳愛民看著他貪婪地吸了吸鼻子。苗所長見狀,極其不舍地從那精致地小鐵盒子里抽出一支煙扔過去,柳愛民伸手接住,先放在鼻子那兒嗅了嗅,這才叼在嘴上,從口袋里掏出火柴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口,一股淡淡的輕煙很快彌漫了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