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鳳戈來到位在後院的柴房,還沒走近,就听到幾個婢女、丫鬟的啜泣聲,外頭早已聚集了不少奴僕,氣氛顯得哀淒。
「將軍!」等在柴房外頭的大管事見他來了,上前拱手。
他沉聲問道︰「真的是彩霞?」
「是。」大管事臉上也失去了慣有的笑容,顯得悲傷。
秦鳳戈馬上走進柴房,凌厲的目光一掃,只見二管事指揮著兩個奴才,把氣絕多時的彩霞放在地上,又抬頭看,梁下垂了一條用來自縊的麻繩,上面還打了個繩套,有個奴才正踩在椅上,拿了剪子要把它剪斷。
「住手!」他立即大喝。
奴才嚇了一跳,連忙把剪子縮回去。
「常海,這里的東西通通不許任何人動!」秦鳳戈先朝二管事下達指示,接著轉向站在柴房外頭听候差遣的大管事。「晏青,立刻派個人走一趟知府衙門,要仵作前來驗尸。」
大管事速速去安排了。
「將軍,彩霞有可能是半夜到柴房來尋短,因為同房的婢女說一早醒來之後,就沒看到她了。」二管事走到主子身邊,小聲地稟明。
他兩手背在身後,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早已全身冰冷僵硬的婢女,想起硯哥兒的親娘和彩霞的感情很好,兩人雖名為主僕,卻情同姊妹,許許多多的回憶再度涌上心頭。
「再去問問住同座院子的其他人。」秦鳳戈就不信都沒人看到。
二管事躬了。「是。」
當一塊白布蓋在彩霞身上,那死白的顏色,讓他心頭也格外沉重。
待秦鳳戈仔細察看四周的布置,除了一座座如小山般高的柴火、一把隨手扔在地上的斧頭,以及懸在梁下的那條麻繩和一張椅子,並無他物,連蠟燭、油燈都不準有,就是擔心會引發火災。
彩霞為何要懸梁自盡?
是為了私事,或者……那日就是她打昏婉兒,這才畏罪自殺?
但又為何要那麼做?
若是有苦衷可以說出來,看在過世元配的分上,就算犯了再大的過錯,他也會饒她一命,秦鳳戈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到半個時辰,兩名知府衙門的衙役才帶著仵作前來,由于朝廷對戶口管理相當重視,每一年都會進行調查,即使是身分卑下的奴僕、妾媵,在死亡時也要記載時間、原因,至于是否屬實,也就不得而知了。
兩名衙役上前抱拳見禮。「將軍!」
「仵作呢?」秦鳳戈耐性用罄地問。
就見個身穿短褐、外頭套了件有補丁的大襖,身形瘦小的老頭來到他跟前,涎著笑臉巴結。「小的見過將軍……」
「你是新來的仵作?」由于擔當檢驗死傷工作的差役大抵都是送葬、屠宰之家的賤民,薪俸微薄又很辛苦,即使遞補上也做不久,讓各地的衙門都很頭疼,這種情況秦鳳戈自然也很清楚。
仵作咧了咧滿口黃牙。「是,將軍。」
「先進去看看是否真的是自縊。」他瞥了一眼擺在牆邊、身上蓋著白布的尸首。「要檢驗得仔仔細細。」
「當然、當然。」仵作哈著腰說。
于是,仵作走到尸首旁邊,蹲,伸手掀開白布,先檢視死者的臉部表情,接著是頸項上的索痕,點了點頭,便起身了。
「回將軍,小的驗完了。」他自以為秦鳳戈找仵作來驗尸不過是做做樣子,沒人會真的在意下人的死活,只要在戶口上交代得過去就可以了。
秦鳳戈目光一凜。「這麼快就驗完了?」
「是,將軍,這名婢女兩眼合、唇口黑、皮開露齒,喉下痕呈紫赤色,真是自縊沒錯。」仵作咧著嘴,等著打賞。
「只有這些證據,你就判斷她是自縊的?」一個不重視人命、做事草率的仵作,要他如何信任?
可惜仵作並不清楚這位驃騎將軍兼熸火軍指揮使的性子,只曉得要奉承這位堂堂一品武官,便壓低嗓音。「將軍,不過是個婢女,小的知道怎麼做,絕不會讓一些蜚短流長損害將軍府的威望。」
無論是官宦之家還是民間的大戶人家,婢女尋短之事時有所聞,有的是不堪虐待,自我了斷,有的則是與主子有苟且之事,招來妻妾的妒忌,還有的是知曉太多秘密,最後慘遭殺害,原因很多,通常都不喜歡追根究柢,只想草草了事,他可是清楚得很,自以為秦鳳戈也是同樣的想法。
「……混帳東西!傍我滾!」
這番暗示讓秦鳳戈頓時沉下俊臉,大聲怒咆。
「將、將軍……」仵作還不明白做錯了什麼。
秦鳳戈直接將人扔出柴房,又對外頭的兩名衙役喝道︰「回去告訴你們知府大人,從今以後,不許這人再繼續擔任仵作。」否則不知要造成多少冤案,害死多少無辜的人。
「將軍饒命……」仵作嚇得連滾帶爬,逃之天天。
兩名衙役面面相覷,只得回去復命。
大管事來到秦鳳戈面前,說著事先編好的理由,增加說服力。「將軍,彩霞或許正如仵作方才所言,確實是自縊,而且還有可能是畏罪自殺。」
他攬起眉峰。「這話怎麼說?」
「為了找出打昏夫人的犯人是誰,連著幾天小的都在盤問府里的人,今日正好輪到彩霞了,她自知無法把當日的行蹤交代清楚,可能因此才會懸梁自盡。」大管事不勝唏噓地說道。
「但她又為何要打昏婉兒?」這一點最令秦鳳戈納悶。
「彩霞和過世的夫人感情相當深厚,或許是對新夫人懷恨在心,認為她搶走將軍和小少爺的心,也取代她家小姐的地位,才會在一時氣憤之下動手將人打昏了,事後又自知逃不掉,不得不選擇自我了斷。」發現彩霞想去認罪自首之後,他便知道不能再繼續讓這個女人活著了,不過總要有個充分又有說服力的借口,所以才會想到用這個理由。
秦鳳戈緊閉了下眼皮,心情沉痛。「真是為了這個原因嗎?」
他實在不願相信彩霞會這麼想,即使元配過世,也無人可以取代正宮夫人的地位,她是她,婉兒是婉兒,都是自己所愛的女人,一樣重要。
眼看秦鳳戈動搖了,也信了幾分,大管事打算再接再厲,說服他到此為止,不要再追究彩霞的死因。
倒是二管事並不認同大管事這一席話。「小的倒不認為彩霞對現在這位夫人有任何恨意。」
「你說說看!」秦鳳戈也想知道他對此事的看法。
「記得小少爺失蹤,被當時還住在大雜院的夫人所救,才得以平安回到將軍身邊,彩霞對夫人可是相當感激,總說多虧了她,小少爺才會沒事,她一直把這些話掛在嘴邊,其他人可以作證。」二管事言之鑿鑿地說。
這番話又一次勾起了秦鳳戈的回憶,不只是女乃娘的命案至今尚未抓到凶手,帶走硯哥兒的幕後主使者依然成謎,令他耿耿于懷。
心中暗惱常海的話太多,大管事只能佯嘆一聲。「無論彩霞心里是如何想的,恐怕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死人無法替自己說話,只能從身上找到答案……」他口中低喃婉兒說過的這兩句話,確實很有道理,若其中真有冤情,這下豈不是死不瞑目了,可眼前最大的問題是找誰來驗尸?
有了!他怎麼忘了呢?
秦鳳戈不禁憶起當初幫女乃娘檢驗尸首的姚氏,雖是一名女子,不過做事細心,在檢驗鑒定上頭也是條理分明、有憑有據,令人信服。
「常海,你立即走一趟六安堂,將區大夫的表外甥女姚氏找來,就說要請她幫忙驗尸。」他只盼姚氏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二管事不敢耽擱,馬上前往六安堂。
「晏青,再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準靠近柴房半步。」說完,秦鳳戈便暫時離開後院,打算將目前的進展告訴婉瑛。
「是。」大管事垂下眸子,臉色顯得陰晴不定,因為事態的演變似乎漸漸地月兌離自己的掌控和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