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鉤,夏日里干澀撩人的夜風,吹得城外的野草徐徐搖曳。那風很干,獨有著雲城所處這一地理位置的特點。像是一把不太鋒利的小刀,一刀一刀得割在人們的臉上。
夜風拂過,將蘇夢黎外面罩著的紗裙一腳吹了起來,衣衫緞帶在分鐘胡亂飛舞著。那黑衣男子利落得翻身下馬,迅疾得走到董仲勇的面前,蘇夢黎正虛弱得被他抱在懷里。慘白的面色,皺起的秀眉,讓人忍不住心疼。
他的右手顫顫巍巍得伸了出來,想要去撫平她微蹙的眉頭,他面上的心疼之意溢于言表。這是董仲勇第一次看到他這般的樣子,以前他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子有過這般的表現,他是真心的心疼蘇夢黎。
「主子……」董仲勇一時間的責怪之意全無,其實橫在蘇夢黎和這主子之間的東西有很多,也難怪他會這般為難。
「罷了。」那黑衣男子終是在手指迫近蘇夢黎的那一刻,猛地收了回來,他轉過身去,吩咐道︰「仲勇,把蘇蘇送到南宮琰那里去,我現在不能見她。」
「主子,你瘋了,你可知道她現在是戰王爺未過門的王妃,你真的要……」董仲勇不可思議得看著面前的男子,就算是時機不對,可是蘇夢黎畢竟是他心尖上的人,再則現在的蘇夢黎已經失了所有的記憶了,他真的還是這樣的有自信麼?
「按我說的去做,在南宮琰身邊,她方才是安全的。」那男子遂不耐煩道,還不等董仲勇有什麼表示的時候,他已經翻身上馬,駕著馬狂奔而走。
董仲勇嘆了口氣,再次抱著蘇夢黎上了馬朝著南宮琰駐扎的軍營前行。南宮琰的部隊分了三波,現行部隊在雲城三十里外駐扎,並不難找。
董仲勇騎著把帶著蘇夢黎不消片刻,就找到了南宮琰的先行部隊所在的地方。雖說已經入了夜,但是主帳內依然是燈火通明,顯然是還在商討這什麼。董仲勇對南宮琰的認知很少,他只知曉南宮琰打打得一手好杖,肅穆的軍營里,只有三兩支隊伍在巡夜。戰王府的大旗赫然得樹立在最顯眼的地方。
「什麼人?」大營內的哨兵忽然間朝著董仲勇這邊大喝出聲。
好生厲害的偵察哨兵,董仲勇心里贊嘆,他離大營少說也有個兩三百米的距離,這站崗的兵已經發現自己了,這戰王軍隊的素質果然不一般。
董仲勇立刻打馬上前,在靠近軍營柵欄前停了下來,他抱著蘇夢黎翻身下馬,大營門口的守兵立刻上前來,詢問道︰「來者何人?」
「在下雲城商販董仲勇,特意將王妃帶了來見戰王爺,勞煩小哥通報一聲,王妃受了重傷,在下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做。」董仲勇說著,又從懷中掏出銀子想要塞給了守衛士兵。
那士兵沒接那銀子,只是冷冷得打量了一眼董仲勇,王爺府中不是只有一個雯側妃麼,何時多了個王妃了?戰王大婚,他們這些部下怎麼可能不知曉,當真是笑話,那士兵狐疑得瞅瞅董仲勇,心下里覺著此二人深夜到訪,必然可疑。
「王妃?我們王爺至今都沒有娶上正妻,何來的王妃,你修要搗亂,趕緊離開,不然可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那士兵出言趕董仲勇離開,周圍的幾個士兵也跟著圍了上來。
董仲勇見勢知曉這些個士兵並不信任自己,而蘇夢黎和南宮琰之間的婚事,本就沒有昭告天下,只是帝都中的百姓知曉,而那一日戰王爺因為趕來雲城,未出現在婚禮上,眾人皆以為是戰王爺悔婚了,而南宮覺私下里將這消息封鎖在了帝都中,這樣的事情,這些士兵想來是都不曾知曉的。
「各位小哥,她確實是戰王爺未過門的王妃,勞煩你們通報一聲。」董仲勇繼續說道,那些個士兵還是不願意相信,只是擺擺手,示意他趕緊離開。
「各位小哥,你們通報一聲並不會怎麼樣,若是在下有欺瞞,你們自然可以處置了在下,但若然我說的是真的……」見自己這番的說法沒用,董仲勇立刻改了口吻,話鋒一轉,怒道︰「今個兒這王妃可是受了重傷,要是有個閃失,我倒是沒什麼,總不過是個路人,王爺英明自然不會怪罪,只是眾位小哥可就要遭罪了。這王妃可是蘇相最寶貝的女兒,就算王爺饒過你們,蘇相怕也不會放過你們。」
「這……」那侍衛和自己身邊的同伴相互看看,又瞅了瞅董仲勇,董仲勇這話不假,若然這女子真的如他所說,那到時候遭殃的總不過還是自己,通報一聲總不會怎樣,大不了被訓斥一頓就好了,遂道︰「好吧,你且等著,我去給你通傳一聲。」
那守衛暗自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同伴看著董仲勇,這才轉身進了軍營。他懷著忐忑的心情走到主帳門口,喊了聲︰「報。」
「進。」南宮琰不冷不熱的聲音傳來,那士兵強自壓下心里忐忑的情緒,慢慢得踱了進去,南宮琰正著了件水藍色的常服,站在沙制的戰略模型前,合著一眾身披鎧甲的將領在商討著什麼。
見那守兵進來,南宮琰遂指了話語,看了看那守兵,道︰「有什麼事嗎?」
南宮琰的聲音很輕,只是正常的一句問話,隨著南宮琰的一句話,所有的將領都看著那守兵。一時間,那守兵心里更加得七上八下,他做了這麼久的守兵,還從沒有進過主帳,更別提一下子看見這麼多的將領了,一時間他的心里身為緊張。
「王,王爺……」那守兵戰戰兢兢道︰「門外有個商販,他帶著個女子,說是王爺的王,王妃。」
南宮琰並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守衛,幽深的眸子讓那守衛更加害怕,見南宮琰並沒有答話,那守衛心道不好,看樣子這不是真的。
抵不住南宮琰那銳利入鷹一般的眼眸的直視,那守衛慌得跪在了地上。語無倫次道︰「王,王爺,屬下不是有意的,只是那叫董仲勇的商販說那昏迷的女子是王爺的王妃,蘇相的千金,讓屬下務必進來通傳,屬下真的不知道。」
「你說她昏迷了?」南宮琰听到守衛那話,立刻走到那守衛面前,第一次距離南宮琰這般近,那守衛顯然是被南宮琰周身的氣勢給威懾住了,他只是傻傻得點頭。
「人呢?」南宮琰忽然急切得問道,見那守衛不答話,又問道︰「本王問你,人呢?」
南宮琰的語氣很急切,那侍衛以為南宮琰是生氣了,嗓子都有些輕顫,道︰「在,在大營門……門口。」
還不待那守衛說完,眾人只覺一陣風飄過,南宮琰已經消失在了自己的眾將領面前,那守衛過了半晌才知曉自己沒做錯,他呆愣愣的站起來,果然王爺的氣場很強,在他面前,自己連句話都不敢說。
「黎兒!」
董仲勇正在大營外被一眾守衛盯著,忽地听見了這一聲急切的聲音,急切中透著強烈的不安、緊張和關切之意,眾守衛听見這聲音,立刻讓開來,南宮琰竟乎于是奔到自己面的。
水藍色的常服顯然沒能掩蓋住眼前之人那攝人的氣魄,董仲勇甚至已經可以感受到眼前之人帶個自己的壓迫感,天生的王者氣場讓人忍不住想要折服,能有如此壓迫感的,想來此人便是南宮琰了。
南宮琰向董仲勇點頭致意,遂從他手中接過了蘇夢黎,他的動作很輕柔,猶如捧著一件珍寶一般小心翼翼。
「唔,南宮琰,怎麼,怎麼是你這個討厭鬼?」蘇夢黎昏昏迷迷間,見到映入自己眼簾的南宮琰,遂不滿得嚶嚀。
哪知南宮琰不怒反笑,「對,是我,本王就是個討厭鬼,你可滿意了?」
呃,發生什麼了,一眾的守衛大眼瞪小眼得看著南宮琰,眼前這人,還真是他們的戰王爺麼,瞧瞧那寵溺的笑容,看樣子那女子當真是戰王爺的王妃啊。
「真……好……」終于有一次南宮琰不跟她頂嘴的時候了,蘇夢黎似是听到了南宮琰的話語,斷斷續續得說了句話,遂又昏迷過去。
「黎兒!」南宮琰見勢,立刻抱著她往自己的大營里走去,見了追過來的葉青,立刻吩咐道︰「去吧鬼先生請到本王的大帳里。」
葉青瞧著蘇夢黎正被南宮琰抱在懷里,看著樣子,約莫是要不到哪里去,立刻應著,往軍醫的大帳那邊走去。
董仲勇跟著南宮琰去到了南宮琰的大帳里,南宮琰的大帳內很簡單,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是簡單的紙筆,其他什麼都沒有,帳內唯一的一件大件的東西,怕是只有那張鋪了如草的硬木床。
這樣的裝飾,確實是讓董仲勇吃了一驚,這哪里像是一個主帥住的營帳,分明和一個普通將領的營帳差不多,甚至可能更差。從細節方面,董仲勇不由得對南宮琰肅然起敬,南宮琰的戰無不勝不是沒有理由的。
「本王的大帳有些簡陋,董公子莫要見怪就好。」南宮琰將蘇夢黎安置在床上,又輕手輕腳得將一床薄被蓋到她的小月復上,至始至終都沒有看董仲勇一眼,他的話好像只是處于禮貌而已。
董仲勇看了看南宮琰,他的目光很專注,眸子中的疼惜之意並不帶半分的作假,大抵這些年來對南宮琰的傳聞不斷,儼然將他傳成了一個神一般的人物。這樣一個優秀的人,董仲勇卻沒有在他的身上看到一絲的驕傲之意,相反他的眼眸很深,深得不見底,沒有人可以洞悉到他的想法。
董仲勇的眸中里漫上了復雜之色,入南宮琰這般優秀的男子,世上有幾個女子可以拒絕?他不由擔心將蘇夢黎送到這里來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
「啊呀,你不知道我這老頭子要睡覺啊,大晚上的,你這是要虐待我啊!」董仲勇正思索間,只听得大帳外一個不服氣得聲音響起,那聲音里還透著剛起床的信息,董仲勇立刻收起自己不自然的神色。
葉青笑嘻嘻得對自己身旁的鬼老頭說道︰「這不是您醫術高明麼,我們王妃昏迷了,王爺自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鬼先生了。」
蘇夢黎雖然還沒有過門,但是秉承著葉青死忠的性子,王爺認定的女人,那就是王妃,哪怕他們因為雲城的事情沒拜成堂。
「哼,也算他那小子識貨。」鬼老頭冷哼一聲,瞅了身邊的葉青道︰「他不是一直都沒成親麼,怎麼會忽然間多了個王妃,莫不是你小子忽悠我?」
葉青聞言,推著鬼老頭就往大帳里走,「我的好軍醫,這種事情開得了玩笑麼,您還是趕緊給看看吧。」
鬼老頭面上極不情願得往南宮琰那邊走過去,見到蘇夢黎的那一刻,還沒等南宮琰發話,他就立刻質問道︰「死小子,你把我家好徒弟怎麼了?」
「鬼先生,本王怎麼會對自己的王妃做出什麼,還是請先生先看看。」南宮琰來不及計較鬼老頭話里的徒弟,現在要先知道蘇夢黎怎麼了才是最要緊的。
鬼老頭像是完全沒听見似的,看著蘇夢黎,就對著南宮琰控訴︰「我說你小子就不是什麼好人吧,兩年前,老頭子我不就是一時貪玩借了你一點錢,沒還上你留我在你這軍營里做苦力也就算了,現在你竟然還把我可愛的徒弟弄成這副德行。」
鬼老頭說著,可憐兮兮得看著蘇夢黎,一把鼻涕一把淚得叫囂道︰「王妃,你說我徒弟是你王妃,既然是這樣,你怎麼不好好照顧她,還讓她變成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鬼老頭說著又坐到床邊,拉過蘇夢黎的手道︰「徒弟啊,你還真是可憐,想起你平日那無良的樣子,為師就心酸,從來就是你沒事欺負人家,也沒看你怎麼生過病,你怎麼就這麼去了呢,你讓為師以後找誰去要錢去啊,為師還指望你替為師贖身呢,你可不能就這樣棄為師而去啊,嗚嗚嗚……」
看著鬼老頭一個人在這邊賣力得演出,葉青的眼角使勁得抽抽,這話說得未免有些太過了吧,貌似我們的蘇大小姐只是昏迷而已啊。而且什麼叫沒人替他贖身,況且這鬼老頭在軍營里面似乎沒什麼人不尊敬他來著。平日里葉青雖習慣了這鬼老頭說話的強調,但是像今天一樣,倒還真是讓他長見識。
「鬼先生,要是您在不給黎兒看看,那您就真的該哭了。」南宮琰的聲音冷不丁得響了起來,鬼老頭立刻像被人潑了盆冷水似的,悻悻得把脈。
鬼老頭把起脈來倒是頗為認真,絲毫都沒有方才的老頑童樣子。他把著脈,忽然猛地抬起頭來,對著南宮琰罵道︰「死小子,你果然是禽獸啊,禽獸!就算我可愛的徒弟不願意從了你,你也不用這麼猴急得用媚藥吧!」
「現在怎麼辦?」南宮琰沒搭理鬼老頭,只是問有何解法,那鬼老頭聞言還真就來勁了,道︰「我說,還真是你啊,敢對著我徒弟下這種藥,你當真是勇氣可嘉,老頭子我終于知道我徒弟怎麼就成了你的王妃,栽在你的手里了。」
「咳咳……」葉青使勁得咳了咳,這鬼老頭還真是能編,合著他家王爺也還真是淡定,真的就一點都不解釋。
「沒事咳什麼咳?」鬼老頭沒好氣得瞅瞅葉青,甚是氣憤道︰「合著你還真以為老頭子我是這麼想的,我這不是看死小子一臉郁悶,隨口開個玩笑麼,真是沒見識。」
葉青一臉無辜得瞥了瞥鬼老頭,他終于知道王爺為什麼不搭理他了,這死老頭就是喜歡滿口胡謅,搭理他壓根就是無聊,涼著他,他反而沒話。
「鬼老頭,你在考驗本王的耐心?」南宮琰見鬼老頭依舊回歸正題的意思,邪魅清冷的語調下響起。
鬼老頭抬頭看了看南宮琰,眼眸中的危險之意已經不言而喻,他拍了拍胸口道︰「你要死啊,沒事威脅老人家。」他遂又看著蘇夢黎,可憐兮兮道︰「夢夢,瞧瞧你家相公竟然欺負人,你還是把他休了算了。」
鬼老頭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南宮琰也沒搭理他,只是輕哼一聲,「嗯?」
「好了好了。」鬼老頭擺了擺手,道︰「夢夢中的是暗夜之花。」
「三十年前不是就已經絕跡江湖了麼?」葉青聞言疑惑道。
「算你小子有見識。」鬼老頭難得夸了一次葉青,繼續道︰「夢夢之所以昏迷,是因為她自己在自己的天池穴里打入了一根銀針,應該是為了避免大火導致的濃煙被自己吸進肺里是不是,小子?」
鬼老頭挑釁得看了看董仲勇,問道。董仲勇立刻驚嘆出聲︰「先生真乃神人,在下確實是在大火中救了蘇姑娘出來。」
「切,夢夢的肺里多多少少進了些煙塵,若是這些我還查不出來,豈不是白活了。」鬼老頭略有些不屑,遂又有些挫敗道︰「不過夢夢她自己用藥物壓制了暗夜之花,我並不知道究竟她用了什麼藥物,所以我不能貿然拔了銀針,不然……」
「怎樣?」南宮琰似是平淡得問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此刻的心境並不像他語氣那般,他的手已然已經拽上了鬼老頭的衣袖。
「長眠不醒。」鬼老頭嘆了口氣道,貿然拔了銀針,他自己都料想不到後果是什麼,蘇夢黎的醫術雖說是他教的,但她卻不同于慕雲白,她治病醫人手法的刁鑽古怪已經遠超自己,他必須要知道蘇夢黎是用了什麼藥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