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 23021.朵頎

作者 ︰ 荔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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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正暸殿設宴為靳頃汗王接風。

正暸殿的規模比錦都皇宮輝晟殿小上許多,座次安排也因此作出調整。帝後仍坐于上座,右下首為靳頃汗王、王子及公主的席位,往後是幾位重臣作陪。妃嬪席位在帝後左下,仍以位份而定,席前以紗簾相隔。

宏晅與靳頃汗王互相敬酒,大臣與嬪妃皆陪飲。酒過三巡,傳來歌舞,照例是數十名舞姬齊舞,動作整齊,頗有氣勢。舞畢,汗王與王子皆俯首稱贊,卻听朵頎搖著頭朗聲道︰「無趣無趣,漢人的舞蹈總是這樣,拘謹沒看頭,徒有聲勢。」

「朵頎!」汗王一喝,用靳頃話斥了一句,朵頎仍是用漢語反駁道,「我又沒說錯,本就無趣,哪有我們靳頃舞來得漂亮!」

我與莊聆遙遙一相視,又各自飲酒不言。好個靳頃公主,用這樣的法子惹惱宏晅以拒和親麼?

札祈王子起身向坐上帝王一拱手,賠罪道︰「小妹素來沒規矩,陛下恕罪。」

「公主不了解漢舞罷了,倒也說不上沒規矩。」御座左下的一個女聲帶著清清朗朗的笑意,是瑤昭儀。她起身卻未走出紗簾,隔著簾子向帝後深深一福︰「公主所見不過是尋常的宴飲歌舞,覺得無趣也是有的,臣妾想請旨一舞,讓公主見上一見。」

瑤昭儀說得字字有力,顯是不服朵頎之言,意欲較量一番。我眉頭微微一蹙,今兒個有意讓朵頎對後宮生出懼意,倒是讓瑤昭儀出了風頭了。

就見十二旒一晃,宏晅輕一點頭答允︰「傳樂伎。」

瑤昭儀方蓮步輕移至簾外,宦官請示用何曲目,瑤昭儀低聲而清晰地吩咐了一句︰「《霓裳羽衣曲》。」

四座皆驚。《霓裳羽衣曲》成于唐,舞時稱《霓裳羽衣舞》,集宮廷舞樂之大成,南唐時遭毀,僅余殘篇傳世,是難度極高的舞蹈。我曾讀過些相關記載,知道這該是多人和舞,然因是殘篇,如今大燕宮中舞姬並不習此舞,瑤昭儀如此……莫不是編成了獨舞?

瑤昭儀今日著了一襲絲質子裙,鵝黃上襦雅致輕柔,白底下裙上的灰藍花繁而不雜,廣袖飄飄娉婷而立,宛若出塵仙子。曲聲起落間,廣袖揮舞,裙擺搖曳。我的目光落在她的飛仙髻上,飛仙髻,瑤髻,她自詡瑤台仙子,今日一看倒也不算是自大了。

舞畢後,她半點拖沓也沒有,端端向帝後一福便回了簾後,全然視在座靳頃王族于無物,步履間又帶了幾分惱意,似還在生朵頎公主的氣。我隔著簾子,看不清帝後的神色,只見宏晅閑閑地執杯飲了口酒,皇後溫聲問︰「不知瑤昭儀這舞,公主可喜歡?」

朵頎公主沒了聲響。其實瑤昭儀跳得如何對她而言有什麼關系?她只是想惹宏晅不快罷了。何況此事一生,起碼在今日的席間,靳頃人是斷沒有臉面提出讓她嫁入大燕的事了。

接下來一件阻止她入後宮的事,是直截了當地出自宏晅了。

次日一早,宏晅下旨晉瑤昭儀從一品妃位。

雖則瑤妃是皇後的本家庶妹,但九嬪之首的位子本已不低,在後宮除了皇後以外,更是只有肅悅大長公主的女兒琳妃比她高上半品,她再得寵也好,這個位置于她而言已是夠尊貴了。

如今突然傳出晉封旨意,眾人能尋到的唯一原因也就是她昨日那一舞,與靳頃人置氣的那一舞。靳頃人當然也是看得明白的,朵頎昨日之舉既已讓陛下不喜至此,他們也沒有理由非要她成為宮嬪.

莊聆狠狠剪下枝上開得最艷的那一朵海棠,恨然道︰「平白讓她佔了便宜!和大長公主的女兒齊平的位子,她一個庶女也配麼!」

莊聆雖是不忿瑤妃已久,但從太子府至今,畢竟是過了這麼多次招,很少如此氣急。她的心情我倒是能理解的,從前再怎麼吃虧也好,今次卻是我們直接將瑤妃推上了四妃的位子。

瑤妃,她與我沒什麼怨仇,但莊聆早和她積怨深了。我和莊聆如此明顯的一派,自然也是她的敵人,不禁一聲長嘆︰「是我管了不該管的閑事。」早知如此,由著朵頎入宮就是了,她一個番邦公主,總比得寵的四妃之一好對付許多。

莊聆掌中托著那躲剛剪下的海棠,手掌倏爾緊攥成拳,嬌艷的花朵瞬時沒了形,莊聆一聲清麗的笑︰「也罷,不同她置這個氣。她高居妃位,最咽不下這口氣的絕不是我。」

我眼前一亮,略一思忖方解其意,心服口服地頜首道︰「還是姐姐心思通透。」

琳妃無爭,大長公主卻要為她女兒爭上一爭;皇太後的佷女姜淑儀,原本好歹還是與瑤妃同屬九嬪,自今日之後就是實實在在地矮了一頭,姜家必看不過;就算她們皆無所謂,瑤妃的嫡姐,大燕的中宮皇後,也總不會任由庶妹勢力做大……

最咽不下這口氣的,自然不是莊聆了,更輪不到我。而瑤妃要對付的,也輪不到我.

祁川雖比錦都涼爽很多,但究竟是夏日,炎熱難免。我素來怕熱,每每一到初夏時就已胃口不佳了。在我身子最弱的那一年,夏季厭食尤其明顯,常常早上吃上一口就一天也不想進食,體力一天比一天不濟。還是太子的宏晅忍無可忍之下,午膳時到了我房里,吩咐宦官給我盛了滿滿一碗飯菜,語氣淡泊無比地扔給我一句︰「一口也不許剩,不然就做雜役去。」

彼時我到底年齡尚小,看他神色無半點說笑之意,又實在吃不下東西,忍著委屈站了一會兒,眼淚就 里啪啦地掉了下來。恰好怡然婉然偏在這個時候挑了簾子進來,看著我們愣了一愣,還道是我犯了什麼大錯惹他不快了,二話不說便是跪地求情,反倒弄得宏晅一句話也說不出,無措間看見我放在妝台上的一塊帕子,起身拿起來丟在我面前,無奈地拂袖離去。

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這八年我幾乎日日在他跟前,天天相見,大事小事也見得不少。這件往事卻在今天這樣無緣由無預兆地闖入我的腦海,清晰得彷如昨日剛剛發生。我被攪得一陣懵,拉了拉思緒,看著面前一桌佳肴,口中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陛下在哪兒?」

正換蠟燭的婉然微一怔,回道︰「瑤妃剛晉了位份,陛下去她荇灕軒用晚膳了。」

我訥訥地「哦」了一聲,婉然愈覺奇怪,回過頭看著我︰「姐姐怎麼了?」

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些往事。吃不下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暖風拂面,我望著那花海的波瀾,心緒前所未有的煩亂。說不清自己在煩些什麼,也許只是因為暑氣而生的燥意。

有嘈雜聲自安遠山後傳來,似是有人在呼喊些什麼。我疑惑著走過去,天色已暗,看不清那人是誰。正想再分辨一番,婉然倒先開口喝了一句︰「天都黑了,何人在此喧嘩!擾了娘子清靜!」

對方腳下微滯,繼而向我們走過來。待他走近了,我借著婉然手中的宮燈才看清他是誰,微微一福︰「征西將軍。」

「才人娘子。」我是宮妃,他是外臣,本不該相見。此時無意中見了,他謹慎地退開兩步一抱拳,頜首道,「臣不知娘子在此,無意打擾娘子。」

「無礙,本是我來得晚些,要擾也是我擾了將軍。」我淺淺一笑,又言道,「但此處已是後宮嬪妃居所,避暑行宮雖不及錦都宮里那麼森嚴,將軍如此仍是不便亦不合禮。」我緩緩說完,忽而想起一事,便在他正要再度抱拳告退前鄭重一福,「宮宴那日,多謝將軍解圍。」

他了然,面上凝起的笑意如夏日微風一般帶著溫暖的柔和︰「霍寧只是道出心中所想,娘子不必記掛。」他睇了我一瞬,「臣告退。」

他轉身離去,我也終究忍下了心中強烈的疑問。

安夷將軍,是誰?

不問也罷。縱使那人是我我昔日的未婚夫,可又能怎樣。他叫什麼、是什麼樣的人,于我而言早已不重要,我何必去求這個沒有意義的答案……

我見他仍是東張西望著似乎在找什麼,又抬聲道︰「將軍可是弄丟了什麼東西?」

他停下腳步,回身訕笑說︰「本是陪朵頎公主閑逛,途中遇上鄭大監便客套了兩句,孰料一回頭她就不見了。」

「婉然,回去叫林晉帶兩個人來,幫將軍一起找找。」我緩踱著步子走近幾步,莞笑道,「公主素不拘禮,好在在行宮里也出不了什麼事,將軍不必著急。」

他又一揖,微笑未減︰「多謝才人娘子。」

林晉很快帶了人來,吩咐他們好好幫將軍尋人。我與他終究不便閑說太久,雖然一直守著禮數,但讓旁人見了總是不好。當下向他一福,一句「先行告退」卻是與他同時說出的。略略一愣,都忍不住一笑,又互行一禮各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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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無寵、廢黜、賜死,這是她的上一世。

直至鴆酒入口,方如夢初醒。

在這九重宮闕里,充滿了冤魂和鮮血,

更充滿了權利和誘惑。

該爭的、不該爭的,爭得起的,爭不起的,

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注定遍布荊棘刀劍,

而那枚已不屬于她的鳳印,

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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