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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將近,一道聖旨從成舒殿中傳出,似不起眼卻堪堪打破了秋時的寧靜。
陛下親下旨意,發落了御前尚儀尹氏,杖責五十後拖去了慎刑司。事發突然,當長樂宮遣去說情的宮人道了成舒殿時,早就來不及了。旨意中未說緣由,引得宮中眾人議論紛紛。誰都知道尹氏是皇太後的人,就這麼突然的落罪了,又原因不明,不知是否藏著另一重意思。
林晉進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靜月軒里用鳳仙花汁涂著指甲。鮮艷的紅色,紅得像血。听他稟完,我抬手邊是輕輕吹著未干的指甲邊道︰「杖責五十?」冷一笑,淡瞟了他一眼,「葬了?」
林晉躬身︰「總之是看見掌刑的宦官拖去後山了,葬沒葬……就不知了。」
杖責五十雖是罰得不輕,但本不至于要人性命。可動刑的規矩宮中人人皆懂,輕與重很多時候是由掌刑的宦官說了算的。成舒殿掌刑的人……那必是鄭褚的人了,又豈會留她的命。
我「嗯」了一聲,兩個指甲相互輕踫來試那花汁干了與否,閑閑續道︰「也好,還免得去慎刑司受那罪了。」此話雖說得冷漠,卻是不虛。我與尹氏縱使不合已久,但到底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仇。此番若不是急于復寵,也斷不會應下鄭褚踩她來當這個台階。
這是我與鄭褚的交易,他助我復寵,我替她除掉尹氏。這事頗為劃算,他細心地鋪好了一切,讓怡然做足了戲,又在宏晅面前言辭謹慎地將一切說到位了。我做的,不過是在與怡然做戲時讓宏晅清楚地听到尹氏截下了我送給他的東西。不管他對我感情深淺,都不會容忍一個御前宮人如此欺上瞞下。更何況,皇太後送來的人他早已忍不下,不過是缺個合適的由頭,鄭褚只是讓我做了這個由頭罷了。
但假戲也需真做,為了不出漏子,我那場病是真的。病了幾日不服藥,生把小病熬成了大病,宏晅來的那日我病得頭腦都發昏了。不僅病是真的,那日對他說出的話,包括那繡盤上所繡的字,也有七分是真。我知道自己已避不開心底對他的那份情,還不如坦坦然然地讓他知道。
只是那番話的效用比預想中要好上了許多,往後的十幾日里,我雖病著不能侍寢,他卻幾乎夜夜留下陪我。我唯恐遭人側目才硬將他勸走了幾日,可晚上勸走了,白日里他下了朝,首先到的地方也必是靜月軒。
一段日子下來,避子湯帶來的隔閡幾乎完全淡去,甚至成了我們二人之間的談資。譬如他曾在午後側座在榻,半摟著想要小睡的我無奈問道︰「那事既是冤了你,你怎麼一句解釋也沒有?」
我倚在他肩上眼也不睜︰「陛下給臣妾解釋的機會了麼?」
他輕吻著我的額頭,手輕撫著我披散在身後的烏發,笑意清淺︰「當日當著眾人的面沒有,可之後你若去成舒殿,朕還能不見你麼?」
「陛下沒問,臣妾干什麼巴巴地去解釋?」我睜開眼,賭著氣反問。
他側頭看看我,笑說︰「你還有理了?到底是誰有錯在先?」
我反駁地愈發理直氣壯︰「若是臣妾有錯,就是擅服避子湯的錯。臣妾既對那避子湯不知情,錯自然不在臣妾身上。那當然是陛下不給臣妾解釋的機會有錯在先了。」
他「嗤」地一聲笑,手指刮在我鼻子上︰「娘子所言有理,為夫錯了還不行?」
我滿意地笑笑,垂眸去夠他掛在腰間的那只金色香囊。上面繡著一對大雁,展翅飛于雲間,旁邊小字則繡著「五常」。那天他本是攔著我不讓我生著病做這些,可我仍是趁他不在的時候趕工繡完了,他看到的時候面露惱怒,且還威脅了一句︰「若敢有下次,小心朕杖斃你闔宮宮人!」不過惱歸惱,從那日之後,這香囊他就再也不曾摘下過。
他也執起我的那只香囊,銀色為底,一樣的大雁,字為「從夫之義」。其中情誼他一看就明,又為我刻意避去的那字頗為感慨︰「你這個,原句是‘妻從夫之義也’,引用罷了,你何須那樣謹慎?」
「小心使得萬年船。」我面露委屈,「臣妾從前御前侍奉的時候,吃食上都小心的很。獨這一次大意了,就讓人在藥上動了手腳。」我略一頓,微微笑道,「再者,臣妾心中以皇後娘娘為尊,就算是引用,也不願不敬她半分。」
他沉默,俄而道︰「你這麼一說,有件東西朕倒不敢給你了。」
我好奇地離開他的肩頭問他︰「什麼東西?」
「你的生辰禮。」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遞給我,「早備下了,如不是那事朕也不會扣下這麼多日。你若看著不合適,朕叫人毀了去。」
我越听越好奇,什麼樣的生辰賀禮能這樣的「不合適」?打開那方帕子,里面靜靜躺著一塊玉璧,水頭很好,雕工精細,但紋樣沒什麼特別,一圈祥雲紋罷了。險些月兌口而出問他哪里不合適,忽注意到那玉璧一頭掛著的繩子,不是一根,是兩根,一紅一黑。原來是雕成了兩塊佩,能拼成一塊璧罷了。但拼得嚴絲合縫,每一處花紋都極好的吻合,不細看幾乎看不出。
我倏然驚覺了是哪里「不合適」,雙玉合一成一璧。一璧……唯夫妻才可稱「一璧」。
我望著那玉璧愕住,听到他口吻輕松地說︰「你不用為難,這樣的賀禮你如是不敢收,朕不會怪你。」他話語一停,再開口時略帶期盼之意,「所以……你若收了不敢戴,朕同樣不會怪你。」
我將玉璧包好,尤捧在手里,問他︰「臣妾想知道……陛下送臣妾這樣的生辰禮,可有那般的意思?」
他不解︰「哪般?」
「夫妻一璧。」
他「呵」地一笑,靜靜凝視著我,目光沉沉唇畔帶笑︰「朕知道朕的‘妻’是皇後,可朕卻不覺得夫妻定是‘一璧’。」
「夫妻如不是一璧,那陛下覺得如何才可稱為一璧呢?」我偏著頭反問他。雖然話語輕柔,可我也知這問題尖刻。
他笑意反倒盛了,好像我的疑問在他意料之中一般,並未多加思索便給了我答案︰「心中所愛,方是一璧。」
我以眉宇間的淺笑掩飾住這八個字帶來的震驚,低頭再度打開那方帕子,拿出串有紅繩的那一塊,輕輕言道︰「那,臣妾便收了。」言罷將香囊中的草藥取出了些,把那塊佩放了進去,側頭俏皮而笑,「不敢示人,卻想日日帶著。」又拎起另一塊問他,「夫君呢?」
他抬手握住我拈著玉佩的手,眼底浸笑︰「隨娘子。」
我拱手道了聲「諾」,將那塊佩塞進了他的香囊里,又為他掛好,然後任由他摟著,在他懷中閉目休息。心中思緒仍是千回百轉,一連十幾日,我閉門不出,因為病著連晨省昏定也免了,可這般的榮寵,到底是一舉寵冠六宮了。
既是寵冠六宮,那麼待得病好後,有些舊賬也該算一算了。
我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臉頰,掌摑之傷早已大好,半點疤痕都沒有留下。可那傳遍六宮的奇恥大辱,必是我要清算的第一筆賬。
我覺出冷笑從面上劃過,開口時話語卻溫婉無比︰「陛下,臣妾想求陛下賜個恩典。」
「什麼恩典?」
「前些日子臣妾與陛下生出那般的誤會,旁人怕受牽連都避之不及,就連病時請太醫也是個難事。好在沈閑華肯照應著,勸著她父親來為臣妾診病。這份恩情,臣妾總要報給沈妹妹。」我緩慢而柔弱地道出這些,抬眼看著他,他一點頭就應了︰「朕下旨晉她瑤章位。」
我抿唇淺笑︰「謝陛下。」思忖一瞬,又道,「沈妹妹年紀還小,位份又低,家中也算不上有什麼權勢,宮中無人照應。臣妾從前住在瑜華宮時就時常听她說起想家心切。便想斗膽求陛下賜個封號,也算多一份榮寵撫慰。」
「總想著給別人求恩典。」他促狹一笑,倚在榻上思索著道,「不是不可,可這封號賜個什麼好?朕若叫旁人擬又辜負了你這番好意。」他拍一拍我,「你出的難題,你給個主意。」
我犯了難︰「陛下都想不出,臣妾怎麼知道……」
「朕沒怎麼見過她,你既與她相熟自是該你想。」宏晅溫和地笑道,「她平日里喜歡做些什麼,亦或是性格如何,你尋個合適的字來就是了。」
我思量著道︰「她喜歡做些什麼……臣妾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喜歡荷花……就用荷字可好?不僅她喜歡,且還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之意。」
「荷……」他略略斟酌片刻,即道,「好,就用這字。」
我心下一陣快意。「荷」「和」同音,原以為他會因為和貴嬪的關系不答應,已暗自想好了如何說服他的應對之言,現下看來,只怕他根本沒有想起和貴嬪。不僅此事省去了很多口舌,既然他與和貴嬪半分情分也沒有,今後的事也更加容易了。
作者有話要說︰
_(:3」∠)_謝謝小宴的地雷啦啦啦啦啊……最近陰謀+甜寵無接縫切換什麼的我有點懵……于是如果有不合理or寫崩了的地方請大家盡情吐槽直接告訴我……
今晚(10號)暫不更新喵~~明天下午更~~
再加一句︰但今天可能會更個溫馨的番外……_(:3」∠)_歡迎捧場……正在努力碼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