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 630361.茶話

作者 ︰ 荔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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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說的就是這個!剛被他蹭了一臉的點心渣,陛下就又來說笑,這麼父子連心地欺負臣妾一個!」

他面容一肅,投來一個悲憫的眼神,繼而徑自從我手中接過元沂放在席上,蹲□子一本正經地道︰「日後不許抹你母妃一臉點心渣,她這樣的美人兒必須干干淨淨的,知道嗎?」

元沂認真地重重點頭答應。

我「嗤」地一笑,忍了回去,他回過頭瞧一瞧我,轉回臉去繼續道︰「不許欺負她,只有父皇能欺負你母妃,知道嗎?」

元沂又認真地重重點頭答應了。我听言薄怒︰「沒見過陛下這樣教兒子的!」

他站起身笑睇著我,微眯著眼道︰「今兒個見著了。」偏了偏頭,「婉然,把元沂送去乳母那兒去。」

我面上一燥,低著頭抬眼看他︰「陛下您……干什麼?」

他站在離我兩步遠的地方,側首看著婉然抱元沂出去後才轉回臉來,上前一把我的肩頭,手指在齊胸裙前的系帶上一挑,我在覺出裙子一松的同時听到他笑意滿滿的話語︰「欺負你。」.

六宮里就是這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總能掀起些議論,這些議論有時還會無休止的擴大,傳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譬如我在次日晨省之後,就听說了那樣的議論︰陛下到行宮的第一日就沒有去看瑤妃,卻宿在了永樺軒。

因為這樣的議論時時都有,誰也不必當一回事。但我也知道,如此議論多了,瑤妃心里總是不舒服的。我並不怕她惱,反是覺得當眾撕破了臉才更好,日後也就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于是我告訴林晉︰「請鄭大人想法子跟陛下說些什麼,讓陛下今晚去見馨貴嬪。不論他去不去,讓闔宮都知道我勸過。」

當晚,林晉會稟說︰「陛下晚上去向帝太後問了安,然後去了靜修儀那里。」他眉目低垂,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娘娘的意思從御前宮人那里傳下來,闔宮都知道了。」

給瑤妃身邊的人這樣的「施舍」,自是為了比她翻臉。她理應能夠看明白我的意思,看明白了就不會遂我得意。那也無妨,給她多添一分怨恨,翻臉就只是遲早的事。

很多時候,宮中的殘殺就是這樣不動聲色的互相逼迫著,逼迫著一方先忍無可忍。

過了一會兒,婉然又進來道︰「皇後娘娘那邊傳了話來,姐姐明日不必去晨省了,帝太後傳召。」

帝太後傳召?我持著小銼子細細打磨著剛剛修剪整齊的指甲,頭也未抬︰「知道是什麼事麼?」

「不知,不過我瞧著那邊來人的神色,應該不是什麼壞事。」婉然瞅了一眼我放在一邊的鳳仙花汁,妖嬈的嫣紅,原是想稍後用來涂指甲的。她自行將那小瓷碟拿了起來,笑道,「要見帝太後,姐姐必定不用這個了是不是?」

「嗯,收了吧,我本也不怎麼喜歡,心血來潮想用一用罷了。」我展開手看了看,縴細修長的十指上一片片薄甲透著微光,修得這樣細致,染上那花汁必定好看,可惜帝太後不喜這些。

婉然說應該並無壞事,但帝太後那邊,我始終不敢怠慢。次日天未見亮就起了身,挑了件白淨的對襟上襦穿上,下搭了淺灰底水墨海水紋的齊胸裙。婉然認認真真地為我綰好發髻,卻只用了兩只簡單的珠花做點綴。

出門時天也剛蒙蒙見亮,未備步輦,一路行至帝太後所居的琰祺苑,門口值守的宦官正打著瞌睡,見有人前來才強打起精神一揖︰「寧容華娘娘安。」

「擾了大人休息。」我歉然頜首,緩緩而道,「奉旨拜見帝太後。」

他躬身道︰「帝太後還未起身,娘娘稍候片刻吧。」

如此正好。我在這里等上多久都是無礙的,卻不能讓帝太後起了床等我。

此時剛剛寅時末刻,到了卯時三刻,才得見帝太後身邊的大宮女出來向我施了萬福︰「娘娘久等,請入內。」

帝太後正在側殿品著茶,她素來有早膳後品一盞茶的喜好。我只作未見,按部就班地行大禮道︰「臣妾寧容華晏氏叩見帝太後,帝太後萬福金安。」

「不必多禮了,坐吧。」帝太後口氣輕松,我心中亦是一松。她又吩咐宮娥道,「給容華添個墊子。」

我一邊在帝太後對面落坐,一邊听她說道︰「哀家召見你,你也不必來這麼早。照顧著皇次子本就勞累,睡足了再來就是了,哀家沒什麼大事,做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我低眉笑應了聲「諾」,笑言︰「臣妾素來覺不多,想多睡一睡也睡不著,就早早來了。」掃了眼案上茶盞,又施施然笑道︰「臣妾記得太後最喜六安瓜片,偶爾也喝一喝黃金桂,今兒這個是……」我又瞧一瞧杯中那片片翠綠,俄而道,「臣妾倒認不出了。」

帝太後笑了一笑,柔荑執起茶盞抿了一口,才道,「這是陽羨茶,先帝最喜歡這個,哀家確是不怎麼喝的。」

宮女為我奉了茶來,同樣是那陽羨茶,我淺啜了一口,莞爾稱贊道︰「是好茶,清香味醇。」

「這茶產得少,一年總共也沒有多少,一半分去了皇太後那兒,一半在哀家這里。哀家又不偏好這個,你如是喜歡,就拿去。」帝太後的淺淺餃著笑意,口氣慈祥溫和,我微微一怔,連忙推辭︰「這怎麼行。臣妾來問個安罷了,拿走這樣的好茶,莫說臣妾心里過意不去,陛下听了也不會高興的。」

「你別拿陛下當說辭。」帝太後笑睨著我道,「陛下寵著你,哪會在意這些。你拿去就是了,哀家是希望,你能把這茶喝明白了。」她說著笑意斂去幾許,平添了些肅然。我不解其意,心底略有一驚,垂首低言︰「臣妾愚鈍,還請太後明示。」

帝太後持起杯子,擱在眼前輕晃著端詳片刻,緩緩道︰「這茶好不好,茶葉固然要緊,可沏茶的水也不是隨意用的,就是陽羨茶這般的好茶亦是如此。」

可是指我該多加內修麼?我心中胡亂猜測著,疑惑更甚,只謙恭地听她繼續說︰「這陽羨茶有個故事。相傳王安石托蘇東坡游巫山時取中峽之水用以沏陽羨茶,可蘇東坡游山時興致頗高一時忘了此事,直到下游才想起,就取了下游之水帶給王安石。王安石沏茶一品,便知是下游之水。」

我好奇道︰「為何?」

帝太後浮起和藹的笑意,解釋說︰「蘇東坡也問了王安石為何。王安石說,上峽水流湍急味重,下峽水流輕緩味淡,唯有中峽剛好。」

我沉吟著思索其中深意,帝太後執起紫砂壺在我面前的杯中添了水,徐徐道︰「同是巫峽中水,因著輕重緩急不同而分出了優劣。為人亦是如此,行事不可過于謙卑,亦不可太高調。」她緩沉下一口氣,語重心長道,「晏然,你年輕氣盛,不知忍。哀家知道種種事由之後,你已容不下瑤妃,可你如今處處同她頂著,還要明明白白的讓六宮都看著,到最後吃虧的可就未必是她了。」

我垂眸不言,暗自思量著她這番話,她又續道︰「便如昨日,你讓陛下去見馨貴嬪的事傳得闔宮皆知,就算你有你的法子讓陛下听不見這些,可到了馨貴嬪那兒,你可管得住馨貴嬪那張嘴麼?」她吟吟含著笑,語中一頓,「這是後宮,沒有哪個皇帝願意宮中嬪妃左右自己的心思。若他昨晚當真被鄭褚勸去了馨貴嬪那兒,你今日,可就未必還能同哀家在此處品茶了。」

我心下一陣陣生著懼意,帝太後,她平日里幾乎不理六宮事,卻是將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昨晚若她沒有擋下這些、讓宏晅去莊聆處……

是我太自大了,我覺得我一時盛寵,瑤妃也奈何不得,卻根本沒有去想馨貴嬪會借此說些什麼。這樣的事,甚至不需什麼證據,只明里暗里的旁敲側擊幾句就已然夠了……

我怎麼會犯這樣的傻!

起座離席,我斂身向帝太後一拜︰「臣妾多謝帝太後。是臣妾思慮不周,心高氣傲不及想那麼多。謝太後點明,臣妾日後行事必定加小心。」

帝太後緩緩點頭,未有責怪之意︰「嗯,長個記性就好。哀家知道後宮風雲波詭雲譎,有些事不得不為,可真心待你的人你心里要有數。老實說,皇帝表面上雖仍做得公平,但他對旁人從未這樣上心過,哀家這個做母親的看得出來。你把這當恩也好、當情也罷,總不要平白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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