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一出長秋宮,芷寒便顯了怯意,拽了拽我的衣袖囁嚅道,「我們就這樣離開……是不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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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不好的?」我淡睨她一眼,她踟躕著道︰「當著闔宮宮嬪的面,我那話是不是說得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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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я?燃?文?я」我搖了搖頭,凝視著她緩緩道,「只有當著上上下下如此直言不諱,才能讓人覺得是當真受了委屈,而非亂嚼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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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沐容華……近來也是個得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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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我不屑地嗤笑道,「從前比她得寵的人多了去了,若論沒規矩她倒是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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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便回了簌淵宮,找了本書隨意翻著,倒也沒讀進去幾句,只是消磨時間罷了,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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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傳來一聲「陛下駕到」,我微有一怔才起了身,迎至殿門口肅然一福︰「陛下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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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了。」他隨手扶了我一把,打量一番,笑道,「還生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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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容華的氣麼?」我輕哂道,「犯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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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生朕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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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我頜首退開半步,「臣妾去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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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再多問,徑自去寢殿里落座。我沏了他最愛的明前龍井呈過去,低眉不言,他飲了一口,笑意淺淡︰「犯不著生沐容華的氣、不敢生朕的氣,那苦著一張臉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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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方才在長秋宮便說了,臣妾身子不爽……」我的話未畢,他卻突然湊了過來,探手便抬了我的下巴,嚇得我已經之下把後面的話都噎了回來,怔怔地望著他,听著他笑說︰「今天是你的生辰嘛,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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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時面上竄起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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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想處理完了事情來找你,結果你先到了成舒殿……而且你生著悶氣又不肯直說的樣子實在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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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好氣地輕打開他的手,「陛下淨拿臣妾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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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朗一笑,站起身又將手遞給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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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望著他︰「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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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意愈深︰「慶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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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是不斷猜測著他想了什麼新奇的慶生法子邊是隨著他走,一走就一直走到了宮門口。馬車已備好,鄭褚正在旁邊候著,我不禁反手一握他︰「陛下還沒讓武侯堵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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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他尷尬地一聲輕咳,回過頭瞥著我道,「不提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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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出了皇宮,又出了皇城,一路向西行去。西邊沒有我熟悉的地方了,更不會有他熟悉的,便忍不住問他去哪兒,他淡然告訴我︰「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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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時候早閉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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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掃了我一眼︰「你當為夫這個皇帝是白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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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都城東西兩邊皆設有集市,稱為「東市」、「西市」。兩市中從胭脂水粉、珠寶首飾到筆墨紙硯、騾馬刀槍,再到柴米油鹽醬醋茶應有盡有。均是午後擊鼓三百下開市、日落前七刻敲鑼三百下閉市,之後便是宵禁了。除去上元燈會等特殊日子,二市均不得通宵開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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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一愣,追問道︰「陛下找得什麼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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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板著臉道︰「欽天監夜觀天象,道今日宜通宵開市,以求風調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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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省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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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下車時見到的便是熱鬧一片,各家鋪子抑或是街邊的小攤都叫賣著,遠遠望去各鋪燈火在夜幕中星星點點,一直延伸到遠處與星空連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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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已在記憶中模糊的兒時的上元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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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什麼愣,過了這天沒這市了。」他拍了拍的我背,笑而闊步往集市里走,我只得小跑著追上去,猶有些擔心地道︰「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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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是敏捷地一捂我的嘴︰「有勞娘子換個稱呼。」遂拿開了手,我瞪他一眼,改口說︰「夫君……萬一被各位大人撞上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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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不是又要被糾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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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上就撞上。」他毫不在意地繼續往里走著,微昂著頭很有點要故意挑釁列位朝臣的意思,「欽天監都說了今兒宜通宵開市,還不許朕與民同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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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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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攬住我的腰,繼續說道︰「朕帶美人兒逛市來了,要糾劾的放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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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再跟他爭這個問題也沒什麼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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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二市到底是平民居多,雖然也有些價值不菲的首飾出售,但比較宮中的,還是差之千里了。可民間自有民間的好處,雖是價值上沒得比,卻有很多宮中見不到的新奇。衣食住行上都是如此,比不得宮中精巧精致,卻多了舒心得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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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當他在接上四下張望琢磨著是否要買些什麼的時候,我正在旁邊吃糖炒栗子吃得不亦樂乎,他問了幾個問題我都因口中不閑不宜作答,終是被他橫了一眼,手中剛剝干淨殼的一顆栗子也同時被他拿走扔進口中。他吃完後蹙了蹙眉︰「哪有那麼好吃?看你這一顆接一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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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不吃了……」我一邊回著一邊低頭繼續剝著手里的又一顆栗子,「小時候就可愛吃這個了,爹娘不讓我出門,我就求哥哥給我買……」我說著不禁手上一頓,緩了一瞬的神思繼續剝著,卻不再開口。往年的回憶,是現在輕輕一觸就會疼痛不已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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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兄長……」他無奈長嘆,「還真是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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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愣,疑惑地望向他。他啞啞一笑︰「是,我替你找了。但……沒什麼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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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音訊。一個被充了軍的人,自是要上戰場的。沒有音訊,大約是……已不在人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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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壓制著心里的猜測,強作平靜地笑而搖頭︰「這麼些年過去了,哪有那麼容易找的?夫君別費神了,若還有緣再見——便像芷寒那樣,總還能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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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會兒,俄而帶著幾分猶豫道︰「芷寒今日說的那些話……沐容華去簌淵宮找過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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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不得找麻煩。」我淡淡笑道,「宮里麼,磕磕絆絆總難免的。她們兩個又都是新宮嬪,年輕氣盛的,誰也不知忍便爭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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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重就輕。」他嗔笑一聲,「你知道我是想問她是否找過你的麻煩,不是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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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更算不得找麻煩。」我睨他一眼,「我高她的這一品是擺設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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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斜視我片刻,清淡地吐出幾個字︰「死要面子活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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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拿了顆栗子在手里,一邊剝著一邊緩緩道,「不想跟她計較罷了,到底是陛下的新宮嬪,爭起來了外人只會覺得臣妾沒有容人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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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語,我們一起往前走著。不論我們心思如何,他是帝王,我是嬪妃,我們都在宮里,都有不得已的事。這些事我改變不了,他也不能,只能各自放寬心勉勉強強地接受。故而我也知道,即便今日借芷寒之口讓他知道了沐容華的種種,也只是讓他知道而已,他也許可以不寵她,但到底不能為此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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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希望他在知道這些後仍能如從前那邊寵她,如此便不會有人從中挑撥或是議論,道是我與芷寒唱雙簧設計讓她失寵了。相較于落下這樣個名聲,我反是更樂得看旁人除掉她抑或我自己動手除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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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不知鬼不覺,方是上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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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攬著我的手忽然一緊,抬手指著遠處向我道。我抬眸循著望去,有幾個並排而設的小攤,攤主各自做著手里的活,引得不少路人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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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覺好奇道︰「這是賣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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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看看。」他笑了一笑,遂抬步往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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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一個捏糖人的、一個吹糖人的和一個猜謎的。捏糖人和吹糖人的手藝好,自然有人駐足,可目下大多數人的興趣倒都在那猜謎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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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著不難,所用物件就是一枚小小的鵝卵石加三個杯子,鵝卵石扣進其中一個杯子去,動作利索地將三個杯子換上一同然後讓圍觀眾人去猜在哪個杯中。當然,是要下注押錢的。我和宏晅在旁默不作聲地看了半晌,顯是輸錢的多贏錢的少,我的注意力便不在此了,轉而去看旁邊吹糖人的老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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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糖人的只能吹出十二生肖,捏糖人的則可隨意,我便在捏糖人的攤子前蹲□子,指了指旁邊,笑吟吟道︰「老伯,您照著他給我捏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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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老伯掃了宏晅一眼,笑著應了便開始忙活,各色的糖捏成不同的形狀又拼在一起,竟是不一刻就完成了,「姑娘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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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一凝滯,邊是付錢邊是笑道︰「這是我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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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一怔,又賠笑說︰「走眼了走眼了……夫人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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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糖人,道了聲「多謝」,站起身時被人從後一扶,笑問我說︰「夫人買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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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將糖人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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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細看了看,不禁眉頭略蹙︰「我有這麼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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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糖人如他一般一襲月白色直裾深衣、玉冠束發,但畢竟是手捏出的,做得小,顏色也不那麼多,就只能看個大概意思意思罷了,若說神色必定是沒有的。我把糖人轉過來看了看,餃著笑模著糖人的額頭道︰「哪里丑了……多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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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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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不是寧……」一個熟悉的聲音清凌凌響起來,話至一半卻好像被人捂了嘴。我循聲看去,不遠處的霍寧正按著朵頎的嘴截了她的話,朵頎在他懷里掙了一掙拿開他的手,二人一同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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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頎這才注意到了方才背對著她的宏晅,一時怔住,霍寧也略顯尷尬,輕咳一聲開口開得猶豫︰「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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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也在。」宏晅淺一頜首,聲音不大卻有力。霍寧明白了意思,卻顯了分明的疑惑︰「沒想到……在這兒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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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踫上出宮的皇帝和貴姬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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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她生辰。」宏晅笑看著我言道,「踫巧遇上通宵開市,難得難得。」一時各自無話地僵在那兒,既然無話,就需有人沒話找話,我便舉了舉手里的糖人問他二人︰「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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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頎帶著笑定楮一看,看清楚了不禁面色一白︰「這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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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也夠傳為一段傳奇佳話的了……」霍寧凝目于我手上糖人,神色自若地接了口,略略一笑,續道,「還能讓做糖人的師傅此生無憂……」說罷向宏晅一揖,「要陪夫人四下走走,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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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晅遂一點頭︰「將軍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