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 120

作者 ︰ 荔簫

這教人承受不住的疼痛沒有持續多久,我很快又有了迷蒙的意識。я?燃?文?я但就這麼一會兒工夫,竟是疼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疲憊不已地睜開眼,是躺在榻上,周圍的陳設卻陌生得很

這不是明玉殿。

「婉然!」我一聲疾呼,月復中又是一陣抽痛,婉然和不少宮人都圍了過來,我問她,「這是哪兒?」

「長樂宮。」婉然回道,「太醫一會兒就來。」

「我要回明玉殿!」我斷然而道,一只手握住我,陣陣發著涼,接著另一只手也握了上來,我抬頭看去,是莊聆。

莊聆話語輕顫著勸我說︰「你安心歇下吧……此事重大,皇太後不敢再……」

「姐姐……」我平靜幾分,也克制著月復中雖已放緩卻仍綿綿不斷的疼痛,反手握住她的手,「帝太後可還在麼?我要見帝太後。」

「這……」莊聆略一遲疑,即道,「你等著,我去給你請。」.

帝太後與皇太後一齊進了房中,我掩飾不住看見皇太後時的那一股恨意,一垂眸冷道︰「太後,臣妾要回明玉殿。」

雖則話語淡漠,但我的疼痛她們大概還是知道的,因為我額上滲出的冷汗無法抑制,很是明顯。

皇太後在不遠處坐下,緩緩道︰「貴嬪安心休息吧,太醫片刻就到。」

「太後……」我看向帝太後,她微一遲疑,走到榻前,取出帕子俯身為我擦去額上的汗,也是溫聲勸道,「這事須得謹慎,哀家和各宮主位都在外頭守著你。」

「太後……」我猛然握住她的手,幾乎用盡了全身僅存的力氣,「恕臣妾冒昧……您是過來人,您想得到今日之事緣何而起……臣妾求您,臣妾還不想死,臣妾還有元沂……」

我分明地看出帝太後眸色一震,沉默著思量了已久,直到我的氣息再度不穩起來,她終于開了口︰「來人,送寧貴嬪回明玉殿,用哀家的煖轎。」

「帝太後!」皇太後听上去驚訝不已,帝太後側身向她,神色淡泊,「哀家會隨去明玉殿照顧好寧貴嬪,不勞皇太後操心了,告退。」

我終于踏上了回明玉殿的煖轎。

我自然要回去,長樂宮中沒有一個人是我的人,這事出了疏漏我連命也保不住。

今夏,我推語歆下水又救了她,讓她、讓沈循、讓闔宮都以為是皇太後做的;兩個月前,我告訴沈循,我要小產,讓闔宮都以為是皇太後做的。

失子之仇不能不報,我卻一直想不到要如何去報。莫說一般的罪名動不了姜家,就是動得了,讓她因為別的罪名而死,也算不得為我的孩子報了仇。我的孩子因她而死,她就必須明明白白為我的孩子付出代價。

但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她做的,瑤妃死了,我連人證都沒用。

這事委實困擾了很久,我甚至想過,在我再次有孕的時候設計小產嫁禍給她,然後鬧得沸沸揚揚,讓她躲不過。

可這不值得,她不值得讓我的下一個孩子也死去。

于是便有了今日這出。

沈循為了他的女兒,冒了天大的險。他也算得個有本事的人,能說服幾個同僚與他一起做這個假。太醫們輪番診脈後道我有孕,憑誰也不會懷疑,懷疑了只會讓別人覺得可笑。

至于在長樂宮的這出麼……我自會讓皇太後她洗不月兌逃不過。回了明玉殿,帝太後縱使跟來,也是在正殿等著,寢殿里忙忙碌碌的俱是自己人。

我躺在明玉殿的榻上,劇烈的疼痛再一次襲來,我在恍惚中沁出一縷笑意︰「沈大人,多謝。」.

再蘇醒,宏晅果然是守在了榻邊,我淡泊地望著他,直望得他無措起來︰「晏然……」

我冷聲問他︰「陛下是不是還想告訴臣妾,以後還會在有孩子?」

他的神色瞬間黯淡無光,許久的沉默之後,他對我說︰「朕是想說……對不起。」

我一怔,雖心中奇怪,面上漠然之意不減分毫︰「陛下為何?」

「朕不該讓你去參皇太後的宴。」他握住我的手抵在額上,有著無盡的痛苦和悔恨,「我早該想到皇太後根本容不得你……」

我沒有懷孕。一瞬間,我幾乎想要告訴他這句話。但此時,縱使仍舊渾身無力,我到底還是清醒的。我緩緩掙開了他的手,刻意地放緩了語氣對他說︰「陛下不要瞎做猜測……未必是皇太後做了什麼……臣妾本就身子弱,從前又曾小產過,自己護不住孩子也是可能的。」

「怡然在查了。」他微微一嘆,讓我听到了我此時最想听到的話,「長樂宮、韻昭媛的慶雲宮皆已封宮,無論做這事的人是誰,朕不會放過她們。」他切齒間那般地恨意,是為了我的孩子,也是為了這些年的許許多多筆賬。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怡然會查到什麼,她會查到我最後飲下的那杯酒里,有足夠分量的白麝香。

那酒是長樂宮的宮娥遞上的,不是皇太後這個長樂宮之主的意思又能是誰的意思?

我的拇指緩緩撫過每一個指頭的指尖,那麼平滑,沒有護甲,連指甲也剪了。因為婉然怕我在劇痛中抓傷自己。

剪掉的指甲,自然是扔了,護甲會擱回我的妝奩里,沒有人會去平白多疑。等到有人想起來要多疑的時候,早清理干淨了。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我在飲罷果酒將酒杯交還于宮娥時,彈指間加進去了那一點點白麝香。我自不會在喝酒之前就把它加進去,听沈循說那東西勁力頗猛,如是一不小心從此不能有孕了,就便宜了皇太後。

語歆是個細心的,不然她也不會在愉妃死後想起去查她的藥。那麼,她同樣會想起那盆添了白麝香的月季吧,那是和酒杯中相同的白麝香。

我倒要看看皇太後如何把這事辯清楚了.

我在當晚位晉婕妤,在闔宮嫉妒或是憐憫的眼光中,靜等著成舒殿傳出消息。我也真想知道,皇太後最後會是怎樣的結果,她到底是宏晅的長輩。

開查此事之後的第一個「大動靜」卻是從廣盛殿傳出的,我低估了宏晅對姜家的恨。他借著我小產一事作為由頭,雷厲風行徹查姜家不軌。天威震怒之下,數名朝中大員紛紛附和,檢舉揭發、上疏彈劾。

這一切,于姜家而言該是措手不及的。

而對于宏晅而言,卻是恰到好處。這些年,他做的那些鋪墊也該夠了,姜家沒了兵權,任職的官員較幾年前也撤去了大半,听莊聆說朝中登時顯了一邊倒的局勢,逍遙大燕逾百年的姜家,命懸一線。

「任他們平時怎麼囂張,還不是讓陛下打個措手不及。」莊聆笑吟吟地抿著茶,看著臥床靜養的我,「從前他們是最善于教人措手不及的,也輪到他們一回。」

姜家確是善于教人措手不及。譬如岳凌夏的出現,再譬如當年晏家的突然落罪。都說一報還一報,在後宮在官場,這話到底還是應驗的。

過了幾日,以御史大夫趙恆為首的數名文官上本奏姜家罪名,條目竟有二百六十余條。那一日,左相姜麒稱病未上朝,此事暫且擱下。

又過幾日,以驃騎將軍霍寧為首的數名武將上本奏姜家罪名,條目不多,僅有一條,卻是道姜麒之子姜述、姜遼、姜遠擅屯私兵武器,意欲謀反。听御前的宮人說,折子遞上去,宏晅淡看了一遍,著即提筆只批了幾個字︰著令驃騎將軍徹查。

讓驃騎將軍查,自是因為驃騎將軍手握兵權了。明里暗里的,是讓旁人知道姜家確有私兵,連天子也恐其起兵造反,派出了位列三公的將軍徹查此事。

若說那日莊聆來看我時,朝中就已是「一邊倒」的局勢,如今,想來是姜家黨羽作鳥獸散了。

姜家照例是反應得極快,族中最是位高權重的姜麒在驃騎將軍奉旨徹查的第二日就上了本,道自己年事已高又抱病在身,不堪大任欲辭官靜養。

這折子是半刻不敢耽擱地送到宏晅跟前的,宏晅將湯碗交給怡然,讓她繼續喂我,自己接過那折子和宮人奉上的蘸好朱砂的毛筆,提筆寫下一字︰準。

合上折子遞與鄭褚,那冷如寒冰的眸光連我也覺得有些怕︰「謄寫一份送驃騎將軍府,但讓將軍不必理會,謀反之事,接著查。」

他要逼死姜家,連一點余地也不肯再留。

短短五日,霍寧那邊就有了結果。從姜家各個府邸中搜出的無數兵器馬匹坐實了姜麒三個兒子的罪名,宏晅念著姜麒在朝多年,僅下旨刺配。無奈朝中不滿之聲極高,有一日一眾朝臣在廣盛殿里生生從卯時爭到未時,猶是那最迂腐的禮部尚書吳允,竟在殿中喊著︰「陛下既婦人之仁袒護佞臣,臣便追隨著先帝去了!」

說著就要觸柱,所幸被四個侍衛合力攔了下來。想著先前他對我的種種偏見,要不是心中明白這出多半是宏晅安排或是挑唆的,我幾乎要冷笑一句︰「讓他撞死好了。」

當晚,天子御筆親批︰左相姜麒之子姜遼、姜述、姜遠,腰斬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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