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聖旨終于下來,靖親王周旭鏞將迎娶相府千金王馨昀為正妃,懷玉公主李萱為側妃。
此消息傳出,謠言被證實,李萱並非痴心妄想,皇帝的確感念李廷興夫妻的犧牲,讓他們的女兒嫁進皇家、入皇室玉牒。
乍然听聞此消息,一時間,宮里的流言蜚語暫且停歇,過去,李萱這個公主頭餃名不正言不順,可一旦嫁給靖親王,她就是個十足十的皇親貴冑,日後誰要再拿她的身分作文章,便是自找麻煩了。
聖旨一下,李萱不知道周旭鏞心底怎麼想,但不論他有何想法都不重要了,沒有人可以違抗聖旨,包括王家或是她。
等了很久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定,李萱明白,賜婚不是結束而是開始,當嫁進靖親王府的第一天起,就是競爭的開始,即便她與王馨昀是至交好友,只要套入那個妻妾的身分,她們就無法避免地陷入女人戰爭里。
李萱想,她早已做了多年的準備,心緒依然矛盾,王馨昀乍然听見這個消息,心底不知道會是怎樣的震撼?三妻四妾,是男人逼女人勤奮上進的手段,還是優勝劣敗的淘汰過程?她不確定,唯一確定的是,她注定要走過這一遭,避無可避。
謝旨後,李萱隨著德妃前往慈禧宮,皇後見她們進門,臉上揚起笑意,連忙讓人擺上小杌子,讓她們坐到自己跟前。
「接過聖旨了?」皇後拉過李萱的手,柔聲問。
李萱穿著一身粉色流彩花紋長裙,頭上斜插著一支碧玉玲瓏簪,戴著裴翠水滴耳環,有一股說不盡的雍容華貴,細瓷般的潔白面孔,尖尖的下巴、大大的靈動雙眼,笑不露齒、眉眼彎彎,盈盈地向皇後見禮,袖擺點點流泄,映著晶瑩剔透的肌膚更添幾分清麗,她是個美人胚子,再配上這樣的風姿氣度,更顯不凡,後宮三年,將她磨就成了一位真正的公主。
「是。」
「開心嗎?」
李萱沒回應,唯能低下頭,臉上含羞帶怯。
皇後嘆口氣,對德妃說︰「這宮規到底是好是壞,若是以前,萱兒定會大大方方說開心極了。現在拘謹成這副模樣,連心思都不敢表明。」
「這才是大家閨秀嘛,若她還是像過去那樣,早被批評得無地自容。」德妃笑著說。
「也是,人人都耳提面命要知禮守禮,久而久之一點點的行差踏錯就變成大事。」
就算她貴為皇後,也有宮里的嬤嬤們不斷提醒這個能做、那個不能做,什麼話說了會引起風波,什麼事做了會給人攻擊借口。天底下女子誰不想坐上這把尊貴的鳳椅,可惜,她在這個後宮很顯然水土不服。
若非兒子成器,而皇上還顧慮當年少年夫妻情,也許早早與她形同陌路。
見皇後嘆氣,德妃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說︰「姊姊別難受,日子總是要過的,男人嘛,怎舍得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咱們只要手里攥著那份恩義,皇上不是負恩之人,何況大皇子、二皇子都是朝廷棟梁、皇上的左右手,日後有他們可依恃,姊姊就不愁沒有好日子過。」
「我心底何嘗不明白,不過是想不開罷了。眼看宮里年年進新人,一朝得寵便歡天喜地,自以為成鳳了,哪日失寵便門前冷落、受盡滄桑,女人的一生到底爭的是什麼呢?」
「姊姊,你這樣還感嘆,那我呢,至今膝下猶虛,又失了皇帝的寵,只能守著一個偌大的安禧宮到白首、到命終。」
想起自己的一生,德妃唏噓,想當年的無憂無慮,如今只落得一身寂寥,偏偏所有人都以為她過得多好呢,誰知曉她不過是個木塑泥雕,行動思想全不由己。
「母妃,您還有我。」李萱插話。
皇後和德妃相視一笑,道︰「是啊,咱們還有萱兒呢,你有個好女兒、我有個好媳婦,這輩子就等著她給咱們盡孝。」
「姊姊這話,若是讓大皇子、二皇子知曉,肯定要嫉妒。」
「兒子哪懂母心,自然是女兒貼心,想想,是誰在咱們身邊相伴?是誰一心想著念著咱們?這丫頭,在外頭是顆蚌殼,架子端得老高,誰都撬不開她的嘴,誣蔑由人、毀謗隨他,連出頭替自己爭辯幾句也懶,卻在咱們跟前說學逗唱樣樣來,就怕咱們悲秋傷春。」
皇後說著,望著李萱的目光益發滿意,小時候不懂事,還會鬧騰騎縱,長大明白事理了,她一顆玲瓏剔透心處處替她們設想,這些年倘若沒有她的陪伴,真不曉得日子該怎麼過。
「師傅教過,嘴巴是用來做有用之事,逗皇後娘娘和母妃開心,是最有用的事了。」李萱嬌俏地朝她們眨眨眼。
「怎麼個有用法?」德妃笑問。
「瞧瞧萱兒穿的、戴的、用的、吃的,就知道多有用了。」
「你這丫頭!」皇後忍俊不住,戳了戳她的額頭。
「說到底,我還真舍不得丫頭出嫁,若是能再留個兩年就好。」德妃攬過李萱,輕嘆氣。
「我也是這樣想的,可如果不一起抬進門……旭鏞的性子我懂,那孩子看起來十足的霸氣,心底卻是細膩無比,從小見我在妾室間左右為難,就常對我說以後絕不娶很多女人,不教他的妻子難受。
「這念頭,他沒消停過,為賜婚之事他還同他父皇鬧過一場,如果不讓萱兒和王家女兒一起進門,日後若是旭鏞和王氏有了情義,怎還肯讓萱兒進門。」
因為淑妃,她並不樂意王馨昀嫁給旭鏞。
但她理解皇帝為兒子鋪路的心思,為顧全大局,她還是點頭應下王家的親事,只希望王馨昀是個好的,別像她姑姑那般心狠手辣,為逐高位手段盡出,希望她們能像過去般和和樂樂、好生相處,更希望李萱的才情能讓旭鏞多看重幾分。
德妃點點頭,對李萱說道︰「王家那個丫頭,我瞅著是個好的,萱兒同她交往多年,自是明白她的心性,記住,真心待人好,人必還以真心。若是你以真心待人,卻換來誰詐,你就得為自己多些琢磨,這些年宮里的彎彎繞繞你看得多了,我沒要你學,但你必須懂得自保。
「這些年我在旁邊看著,你的心還是軟了些,我不求你爭強好勝,卻要你記住凡事要懂得區分輕重,無礙大局的小事你可以吞忍,但若事關大局就得寸土必爭、不能一味忍耐,便是過去有些交情,在緊要關頭時,你還是得先替自己著想,要記住,若是你一味忍耐,到最後死的便是自己。」她一番話說得語重心長。
「萱兒明白,母妃別操心。」
「有我在,旭鏞應該不會給你委屈受,至于王馨昀那邊,你得使幾分手段,千萬別……別像我這般。」皇後口氣中有幾分怨嘆。
「娘娘放心,萱兒懂得進退的。」李萱笑著安慰。
「接下來有得忙了,德妃,嫁衣的事你就幫幫萱兒,你們兩個的女紅比司衣局的還好,雖是側妃,我也要萱兒風風光光地出嫁,王家給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就算翻盡箱底,咱們也得湊起來。」
「姊姊說的是什麼話呢,哪還用妹妹翻箱底,姊姊隨便樞兩坨泥下來,就不只一百二十八抬。」
「瞧瞧,有見過哪個當母妃的人這般吝嗇的,只想從我這里掏嫁妝?不行、不行,萱兒,我把德妃留在這兒,你快回去翻箱倒櫃,看上眼的別客氣,全給裝進嫁妝箱籠里。」
她們說笑玩鬧的樣子,哪有半點皇後妃嬪的模樣,可是李萱喜歡這樣,這才是真性情,日後,她能否同王馨昀這般和樂相處呢?
她不知道,暫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安禧宮熱熱鬧鬧地忙了起來,裁嫁衣、備嫁妝,不只是德妃,皇後也有嫁女兒的快樂,這幾日兩人天天湊在一起,生怕自己給的陪嫁不夠多,讓王家給比下去。
「公主!」雪雁從外頭奔進宮里,滿臉的倉皇失措。
雪雁跟在李萱身邊多年,向來是個沉穩的,見她難得的失態,李萱眼皮一跳,心口一陣透涼︰莫非是發生什麼事?
「怎麼了?」
「淑妃小產!現在整個宜禧宮正鬧騰著呢。」
淑妃小產?!心頭狠狠一抽,針頭刺上指尖,鮮紅的血珠子冒了出來。李萱回想起幾天前在慈禧宮母妃與皇後娘娘的對話。
那日,德妃說︰「我派了人到太醫那邊,听說淑妃的胎象不好,年紀又不小,怕是得處處小心。如今天天用藥護著,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足月,皇上對她這胎很期待呢。」
皇後凝重地顰了眉頭,說︰「既是如此,這個孩子必定要安然順產才行。」
「這種事,也只能盡人事听天命,哪有『必定』之理。」
「如果她沒順產,怕又會生出麼蛾子。」皇後眉宇間現出一絲郁色。
「姊姊的意思是……」
「怕是她利用機會打下一竿子人呢。」
「我早就料到這種事,連半步也不踩進她的宜禧宮,不送禮、不探視,只讓人口頭傳去幾句吉祥話。」
「避禍避到這等程度,也不怕人家說你樞門。」皇後失笑。
「我既不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膝下又沒皇子可以撐場面,日子本就過得清省,樞點兒也是為了以後日子好過。」德妃跟著開起玩笑。
「怕什麼呢,你還有萱兒。」皇後覷一眼李萱。
「丫頭片子嫁了人就一心向夫家,哪還會想著娘親。」德妃跟著編排兩句。
這話惹出李萱一張大紅臉,她不依道︰「誰說的,我就是會想著、顧慮著皇後娘娘和母妃,您們等著看好了,日後我定會掙很多銀子給您們養老。」
掙銀子?誰會指望女兒做那種事,別說女兒,便是兒子她們也不會這般指望,不過瞧她說得認真,便好笑地接下話。「你要怎麼掙銀子?」
「我不是會一手好繡活嗎?」
「咱們萱兒不想當公主,倒想當繡娘了,行!本宮來當你第一個客人。」皇後笑道。
「姊姊這話說得順,日後若讓人曉得二皇子的側妃得靠繡品賺銀子,看你這個婆婆顏面要放在哪兒。」
「面子哪有里子重要,萱兒,多掙點,婆婆日後吃香喝辣全仰仗你。」
她們三人說說笑笑間,把淑妃那個話題給揭過去,她們心里都明白,淑妃比她們更想要這個孩子,自會上心留意,防著別人下手,只是沒想到,如今卻……不知這時候,該不該往宜禧宮去探探情況?
「雪雁,你到……」李萱話未說完,雪雁搶先一步回話。
「公主放心,娘娘已經讓人上宜禧宮探消息,馬上就會有回音。」
李萱點點頭,眉頭深鎖,腦子飛快轉動起來。
淑妃小產,是真的小產還是被人動手腳?那個宜禧宮防得滴水不漏,別人想動手腳怕也不容易,會不會是她自導自演?可她怎麼舍得孩子?難道孩子早已保不住,她便趁此機會謀得所求?
前陣子最受恩寵的婉貴人,夜里被幾只野貓所驚導致滑胎,皇上大怒,怒責皇後娘娘沒掌理好後宮,一邊將婉貴人晉了一級以示安撫,一邊將後宮大權分出一半給了惠妃和賢妃,那次淑妃因為要安胎,沒有得到半點好處,難不成她會趁……
想到這里,李萱再也坐不住,放下繡物急急往外頭奔去,恰好遇見從外頭要進門的德妃。
「萱兒。」
李萱見德妃神色倉皇,連忙上前執起她的手問︰「母妃,是真的嗎?淑妃真的小產?」
「應該沒錯,太醫全聚到宜禧宮,現在連皇上都驚動了,王順公公來報,說是皇上移駕到慈禧宮去了。」
慈禧宮?李萱眉頭糾結,眼底閃過冰寒,果然哪,淑妃想把這把火引到皇後身上。
真是好心機、好盤算,刻意挑準這個時機行事,如今大皇子到南方辦差,二皇子到京郊練兵,待皇上發落完,他們便是快馬加鞭趕回宮也已經來不及改變什麼。
如果淑妃能夠把時間算得如此精準,是不是代表她肚子里的孩子早就不好了,只是勉強用藥吊著,卻刻意演出一片平和安寧的景象,然後相準時機出手抹黑皇後?
李萱想的事,德妃也已料到,沒想到她們千防萬防,還是被人覷了個空。事到臨頭,也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前了。
「萱兒,咱們走一趟慈禧宮吧。」德妃嘆道。
「等等,我先寫一封信。」李萱思索片刻,回道。
雪雁飛快擺紙研墨,她提起筆草草地在紙箋上頭寫上幾句話,封好信箋,從匣子里拿出幾支金銀簪,再將里頭的銀票、碎銀全取出來交給雪雁。
她說道︰「你把這封信送到二皇子手上,一定要親自面交,千萬別透過別人的手。
說不定你一出安禧宮就會被人盯上,所以你先別急,等我和娘娘出門後再找個借口去找王公公,王公公身懷武藝,你們等天黑再尋隙離宮,這段時間不管听到什麼都別回來。
出宮後先買身平民百姓的衣服換上,信送出去,也別急著回來,除非是二皇子讓你們回來。明白嗎?」
「明白。」
李萱朝德妃一點頭,這才領著幾個宮女迅速往慈禧宮而去。
方靠近,她們便見到數十名宮衛將慈禧宮團團圍住,心頭雙雙陡然一驚,這回果然是淑妃算計上皇後娘娘了,她和德妃互視一眼,深吸氣穩住心,兩人一前一後往慈禧宮里走去。
走進慈禧宮正廳,見到數名宮人跪在下首,皇帝正坐在大堂中央,皇後坐在一旁,臉色鐵青地望向皇帝,而惠妃、賢妃以及臉色慘白,看似虛弱的淑妃坐在椅子上,每人心中各有思量,誰也不開口,大廳里是一片教人驚心的靜默。
李萱扶著德妃走到皇後身邊的椅子坐下,自己站到皇後身旁,悄悄地握住她的手,給她一個眼神示意。
皇後點頭微微一哂,是啊,怕什麼,她還有敬鏞、旭鏞呢,便是要造就冤獄也關不了她太久,兒子一回來自會為她平反,區區幾天苦頭,她還熬得過。
不多久,兩名宮人快步走上前,她們雙雙跪地,將搜出來的東西呈上。
那是一包用油紙包裹的東西,打開油紙,里面擺著一束曬干呈現雪白色的藥草,太醫上前檢驗後,對著皇帝躬身跪下。
「稟皇上,此乃雪芝草,曬干研成粉末後可用于治疤淡痕,常人踫觸、吸入均不會造成影響,只不過若是孕婦接觸必有滑胎之虞,這與淑妃娘娘交給下官的帕子所沾上的東西相同。」
「皇後,東西是從你屋里搜出來的,你有什麼話說?」皇帝口氣里帶著隱忍的憤怒。
同床共枕多年,他竟不了解她是怎樣的人?皇後勾起一抹笑容,笑得哀切恍惚,眼底浮起深深悲涼。
「人證物證俱全,我還能說什麼?」她的眼神中帶著三分嘲諷,臉上卻露出淡淡笑容,冷目對上惠妃、賢妃及淑妃。
「既然皇後不說,你們來說!」皇帝戴著扳指的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宮女。
她們面面相覷,好半晌,淑妃朝地上一個叫做紫雙的宮女點頭示意,她抬眼說道︰「回皇上,月前,皇後娘娘讓杜鵑到宜禧宮來送禮物,淑妃娘娘打開匣子,看見里面的兩套小衣裳很是喜歡,衣裳里頭還有一條繡著多子多福的帕子,繡工精致,不似出自旁人之手……」
說著,紫雙悄悄地向德妃望去一眼,那一眼讓李萱心頭猛然一顫,不單是皇後娘娘,她們連千般小心、萬分仔細的母妃也要牽連進去?
听見德妃就要牽涉其中,皇後急道︰「胡扯,小衣裳是司衣局做的,里面哪有帕子。」
那份禮為了怕人動手腳,她還讓信任的婢女杜鵑找來太醫,在送禮時,當著淑妃的面檢查過一遍又一遍才送過去,沒想到這樣還能作出文章?
惠妃目含得意,插嘴道︰「姊姊何必激動?一個小小爆女豈敢胡亂誣蔑姊姊,何不先听她把話說完再下定論。」
皇帝雖未發話,那眼光卻是已經疑心于她,皇後心底注滿失望,多年夫妻到頭來竟然只剩下猜忌?
「繼續說,我就不信凶手揪不出來,我的皇兒不能枉死。」淑妃銳聲道,那口氣神情像厲鬼似的,滿懷怨恨望向皇後。
紫雙看一眼淑妃,低頭續道︰「淑妃娘娘看到上面的繡作時,曾說那應該是出自德妃娘娘之手,既然德妃娘娘如此盛意,豈能不接受。因此將帕子納于懷中收著,沒想到才過幾天工夫,娘娘整個人就不對勁了,先是夜里難眠之後又見血,太醫開的藥喝過一碗又一碗,非但沒有半點效用,還讓娘娘全身疼痛不已,今兒個醒來,娘娘痛得忍耐不住,一下床便見、見了血……後來太醫來看過了說,孩子已經沒有了。」
惠妃似笑非笑走到杜鵑面前,問︰「是你把東西送進宜禧宮的?」
「稟娘娘,是奴婢送去的。」
「那匣子里果真如皇後娘娘所言,只有兩套衣服?沒有其他東西?」
「回娘娘……」杜鵑小心翼翼地向皇後望去一眼,那眼神有惶恐、有驚懼,也有著淡淡的歉意,好半晌,她低下頭回話道︰「那條多子多福帕,確實是在里頭的。」
杜鵑的回答在德妃和李萱心上投下大石,激出千重浪。
皇後心頭一凜,寒意上涌,嘴角帶上幾分譏誚,才多久哪,她手中權力才放出數日,身邊的人已遭收買……是她做人太失敗,還是趨炎附勢、攀權附貴是後宮人的生存本能?
「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那帕子有什麼不對,德妃娘娘經常往來慈禧宮,也不時送衣服繡件過來,奴婢以為那是皇後娘娘托德妃娘娘做的帕子,要給淑妃娘娘一個好兆頭,真的!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
杜鵑對著惠妃、淑妃頻頻伏地磕頭,連聲喊冤。
德妃眼底挑起冰涼的笑意,帶著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事情發展至此,她哪還能不明白她們是要連自己也給網羅進去。
李萱的手輕輕搭在德妃肩膀,手心間傳來的顫抖讓李萱明白德妃心中的憤恨,輕抿下唇,她揚起一雙清澈透亮的眼楮,直勾勾地望向淑、賢、惠三妃,未出口半句言語,卻讓接觸到李萱眼神的三人心底起了陣陣寒意,背脊一片透涼。
惠妃別開臉,一顆心評評亂跳。不過是個丫頭,哪來這般威勢?定下心神,她怒問杜鵑,「你不知道,總有知道的人吧,難道在皇後身邊服侍的只有你?」
「稟娘娘,除奴婢之外還有一位海棠姊姊,她前幾日出宮為皇後娘娘辦事後,至今還沒有回來。」
海棠?李萱知道她,不過……她哪是替皇後娘娘辦事,她是家中母親溘然長逝,求了恩典,讓她回去為母親盡最後的孝道,難道,當中又有文章?
李萱眉頭蹙緊,看著危機四伏的大廳,心頭卻忍不住冷笑。
突地,一名叫做玫瑰的宮女,伏地痛哭。
賢妃斜眉一望,玫瑰縮了縮肩膀,像是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似的,她跪爬到惠妃跟前,哀哀啼哭,說道︰「娘娘,海棠姊姊死了,是奴婢把她推進慈禧宮後面的荷塘。」
「什麼?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殺人?」
「是皇後娘娘的旨意,奴婢不敢不遵從,奴婢不動手,皇後娘娘會要了奴婢的性命呀。」
「快把話說清楚,否則就算皇後娘娘不要你的小命,皇上也容不得你。」
惠妃一雙美目落在皇後慘白的臉上,再悄悄地向皇帝瞥去一眼,只見皇帝臉色如無波古井,教人猜不透心思,不過她深信經歷過此事後,皇後和德妃再也翻不了身。
玫瑰回道︰「海棠姊姊奉皇後娘娘的命令到太醫院要來幾種藥材,回慈禧宮後,皇後娘娘便讓海棠姊姊把其他藥材全燒掉,只留下雪芝草,再命海棠姊姊在寢宮內將雪芝草研磨成粉,海棠姊姊磨得手心都腫起來了才磨好細粉。可是沒隔幾天,皇後娘娘便命奴婢將海棠姊姊推入荷塘。」
說到這里,她聲淚俱下,殷殷哀啼,演技好得令李萱想為她拍手喝采。
「這種事你也敢做,你不知道人命關天?來人啊,快到後面荷塘撈人。」賢妃出聲指派人。
一部完美無缺的劇本哪……听到這里,皇後的心墜入深谷,那麼多人、那麼多證據一環扣著一環,樁樁件件全指向自己,她再無解釋的空間。
抬眼,她緩緩望向淑妃,看見她噙著勝利的笑臉,這女人……夠狠也夠絕,竟舍得犧牲自己的孩子來成就這出戲。
賢妃向皇帝投去一眼,發現他擰眉深思,似乎面帶猶豫,便出言問︰「方太醫,這宮女說的話可是真,皇後確實派人過去取藥?」
「回娘娘,是的,此事下官記得特別清楚,因為皇後娘娘拿的藥帖是治療水痘的,可目前宮中並無傳出有人得到這個病,所以海棠姑娘取藥時,下官特別關注了一下。而且取藥之事,太醫院都有記錄在冊,只要娘娘派人到太醫院取回冊子便可一目了然。」
「吳義,去太醫院取來冊子。」賢妃發話讓身邊的太監去取,可頓了頓,她揚眉笑問︰「姊姊,還是派您身邊的王公公去取吧,免得被動手腳。」
皇後冷笑,說道︰「該動的手腳都已經動完,現在防這些細枝末節做什麼。」
賢妃不在意皇後的嘲諷,說道︰「既然如此,吳義你走一趟太醫院吧,快去快回,千萬別讓人誤解。」
「是,娘娘。」吳義領命,快步前往太醫院。
賢妃還不肯罷休,她走到慈禧宮宮女面前,由上往下俯視眾人,冷冷一笑說道︰「給你們個機會,說說看,近日皇後娘娘有什麼與平日不同的言行舉止?今天皇上在此,定是要替淑妃娘娘討回公道的,倘若你們夠聰明就別藏著掖著,若事後被徹查出來,別怨本宮不給你們一條活路走。」
這招高明,眼看皇後就要倒台了,她這時再撂出幾句狠話,那些膽小的、想保住項上人頭的哪還能不落井下石,換求平安。
「淑妃娘娘有孕的消息傳來,皇後娘娘氣得砸破一只青汝窯杯子。」
「皇後娘娘平日里對淑妃娘娘、賢妃娘娘、惠妃娘娘多有議論。」
「皇後娘娘與德妃娘娘經常關門密謀,說是要對付淑妃娘娘……」
耳里听著宮女們爭先恐後的指控,李萱心頭一陣涼颼颼的。
這是樹倒猢猻散,還是這群人早已經離心離德,受人收買?
她們一個個都是外院宮女,別說平日里見不到皇後的面,便是靠近慈禧宮三、五步也要被大宮女們喝聲制止,這樣的小人物竟能知道皇後娘娘砸破杯子、關門密謀?
這場戲,演到這里太過了。這般手段,李萱不信皇帝參悟不透,只是……為什麼他始終不發話?他是按兵不動還是為人欺朦?他是否心意已定,不論誰對誰錯都要為淑妃月復中胎兒找到一個代罪羔羊?
李萱暗自忖度,眼楮關注著情勢變化,心卻不斷盤算著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終于,賢妃派出去的吳義領著東西回來,冊子里面明明白白記著海棠去取回的藥,而不多久,海棠的尸首也從荷塘中被撈出來,罪證確鑿,所有人都等著皇帝發話。
看著海棠浮腫的身子,皇後面露哀戚,她是因為不肯幫著旁人害自己,才會受害的吧?
皇帝沉吟片刻,方言道︰「皇後此舉著實令朕寒心,淑妃與你共侍朕多年,姊妹之情竟敵不過利益……」
幾句話入耳,李萱听得心驚,皇上是打算將皇後娘娘拉下馬?他對淑妃的寵愛真有那麼深刻,深刻到願意為她犧牲結發妻子?
事情發展至此,李萱再也無法冷靜細思,她向前幾步跪在皇帝跟前,凝聲道︰「皇上,萱兒有話要說。」
皇帝雙眉緊蹙,三道豎線立于眉心間,他緩了口氣問道︰「你有什麼話?」
「萱兒想問證人幾件事。」
皇帝沉默,灼灼的目光望向李萱,李萱亦直視著他,沒有半分退讓意圖,須臾,皇帝開口,「你問。」
李萱點點頭,走到杜鵑面前。她在笑,可笑容里帶著寒冽,杜鵑忍不住渾身發抖。
「杜鵑,你說那條多子多福的帕子是德妃娘娘親手所繡?」她的口氣沉穩似水,卻隱隱帶著嚇人的威信。
「是、是吧?宮里有此繡工的只有德妃娘娘。」杜鵑忍不住結巴。
「所以你所言的只是臆測之詞?」
「應、應該沒錯。」
「我記得,你曾經夸獎本公主的繡品青出于藍勝于藍,怎麼又說宮里有此繡工的只有德妃娘娘?這可是前後矛盾啊。」
李萱未等杜鵑回話,又轉身對上玫瑰。「你說皇後娘娘命海棠取藥、研磨藥粉,是你親眼所見,還是听海棠轉述的?」
「是奴婢親眼所見的。」
「什麼時候的事?」
「約莫十日前。」
「說謊!你上個月偷了皇後娘娘一支雲紋寶簪,娘娘雖未罰你,卻不許你再進內院一步,你怎麼可能听見皇後娘娘吩咐海棠做這等隱密之事,還是說……皇後娘娘打開大門到處嚷嚷,說她企圖用雪芝草謀害皇嗣,恰好被你听見?」
「奴、奴婢記錯了,是海棠姊姊轉述的。」玫瑰瑟瑟發抖。
李萱微微點頭,狀似笑著同意她的話。「確定?」
「是,奴婢確定。」
這樣前後矛盾的證詞,豈能取信于皇上?如果至此,皇上仍然決定加罪于皇後娘娘,那麼只有一個理由——他非這麼做不可。不管是為著心疼淑妃或其他理由。
如果她猜得沒錯,如果今日事定要有人出頭,如果……李萱攥緊拳頭,做出決定。
她放過玫瑰,走到太醫面前。「方太醫,請教你,雪芝草要怎麼用來治水痘?」
「將雪芝草磨成粉,和蛋清抹于面上,可助痘疤結痂月兌落。」
「請教方太醫,除此之外是不是也可以消去臉上的傷疤。」
「是。」
「謝謝方太醫賜教。」
李萱轉身面向皇帝,躬身跪地,「還望皇上恕罪,此事原是萱兒的錯,請別遷怒到皇後娘娘和德妃娘娘身上。」
皇帝訝然問︰「為什麼是你的錯?」
「那日萱兒身上帶了傷,想向太醫院要雪芝草除疤,可又不想將事情擴大,讓皇後娘娘擔心,便央求海棠去太醫院要了水痘的藥帖。海棠對萱兒極好,想也不想便答應下來,還幫著萱兒將藥草磨成粉,那幾日我臉上、手上都敷著厚厚的一層粉,也許是那時候繡多子多福帕子時,給落在上頭的。萱兒並不知道雪芝草會毒害孕婦,此事全是萱兒的無心之過,才會導致淑妃娘娘滑胎,請皇上治罪。」
「胡扯,你需要雪芝草為什麼不讓身邊的宮女去取,卻讓皇後娘娘身邊的海棠去做?」淑妃指著她,怒不可遏。
今天這場鬧得轟轟烈烈,她要釣的是大魚,不是李萱這只小蝦,她摻和什麼!她想死還不容易,皇後一倒,馬上就輪到她,自己本就沒打算讓李萱嫁進靖親王府。
李萱淡淡一笑,這場戲不就是在比胡扯,看誰扯得凶、扯得真、扯得掩人耳目嗎?
「那日海棠奉皇後娘娘的命,帶幾匹綢緞到安禧宮給萱兒,一進門見到萱兒全身是傷,嚇了一大跳。萱兒此事本就是瞞著母妃她們的,怕若是讓海棠回慈禧宮,肯定三兩下就讓皇後娘娘給問出真相。平日里,萱兒已經讓皇後娘娘和母妃操太多心,實在不願意再讓她們擔心,索性讓雪雁走一趟慈禧宮,說是留海棠在屋里幫著繡一幅屏風,哪知道萱兒會陰錯陽差惹下這等大事。」
她們越是要把事情往陰謀里算,她就越是要弄成不經意。
「你為什麼會全身是傷?」皇帝問。
「這……不過是同月屏姊姊玩樂,一不小心摔了。」她向站在淑妃身後的周月屏瞟去一眼,眼見自己被點名,周月屏一驚,嚇得低下頭去。
不必解釋,光是這個擺明心虛的動作,就已經惹得皇帝蹙眉。
「至于玫瑰……」她淡哂說道︰「我不確定是不是因為她偷了皇後娘娘的寶簪之事,被海棠戳破而心生怨怒,進而謀害人命,還是有誰給她好處,要她害死海棠進而說謊串供,或許皇上可以派人查查玫瑰的住處,說不定會找出一些線索。」
語畢,她秀美的臉龐笑出幾分溫柔,可看在淑妃眼里卻像見了閻王,臉色原本就蒼白的淑妃全身氣得發抖,惠妃、賢妃繃著臉,神情嚴肅。
李萱明白自己已經扳回一城,至于接下來要怎樣評判,端看皇帝的決定了。
她一動也不動地跪在地上,風靜,裙若凝雲不動。
慢慢地,皇帝淡定無波的眼底流露出一絲贊色,這孩子……皇後沒有白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