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林錦虹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因為她最小的妹妹在聖誕節聚餐時，正式宣布升格為阿嬤，不管是娘家夫家都一樣，同輩的人紛紛進入含飴弄孫的階段，只剩下他們夫妻還沒有。
明明有兩個兒子，也都到了適婚年齡，可是偏偏就是沒那意思。
想了想，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餐桌上，父子三人互看一眼，最後由蘇國興代表開口，「是你自己說要出來吃下午荼，大家也都來了，不是應該開開心心的，干嘛沒事嘆氣？」
林錦虹沒回答，倒是把臉轉向兩個兒子，「你們最小的阿姨要當阿嬤了，知不知道？」
蘇正東跟弟弟交換了眼色，來了。
每年接近農歷過年時，必定上演的固定交談，誰要當阿公了、誰要當阿嬤了，誰的媳婦大肚子、誰的女兒有好消息，總之，就是在催他們結婚。
「過完年，海文就二十八了，正東你都要三十二，還不結婚嗎？」
「結婚要有對象啊，媽。」蘇海文一臉好笑的說︰「我又沒女朋友，你要我跟誰結？」
「那快點去交一個。」
「我交的你又不喜歡。」
「先帶回來再說。」
「不用帶我就知道了，有錢人家的小姐比較嬌貴，但我不愛，普通人家的小姐沒家世，媽不愛，為了避免浪費時間，單身是最好的方法了。」蘇海文嘻皮笑臉的說完，不忘拉票，「對不對，大哥。」
蘇正東點點頭，「戀愛很花時間，如果時間花下去，卻不能有結果，的確還不如單身。」
「媽你要開心啊，你看，我們多重視你的意見啊。」
林錦虹听了忍不住伸手，一人打了一下，「那麼听話，那我要你們去相親，怎麼都不去？」
「都說了千金小姐太嬌貴我們不愛啊，何況，我跟哥是大少爺，不喜歡哄人也不愛伺候人，千金大概也看不上，總之，小阿姨要當阿嬤，我們很替她高興啦，至于媽媽，可能要再等等，看看有沒有溫柔的大小姐，或者是讓媽看得上的普通人，我相信到那時候，爸媽應該就可以升格了。」
林錦虹瞪了兩個兒子一眼。講得好像她多勢利一樣，其實，她還不都是為了蘇家。
蘇家家大業大，來往的都是政商名流，總不能娶個沒人知道的兒媳婦吧。
林錦虹雙手一拍桌子，三個男人齊齊看著她。
蘇海文第一時間站了起來，「媽，我們再去拿點東西吧，下午荼這種東西還真是怎麼吃都不會飽。」
她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還餓啊？要不要干脆叫餐？」
「現在叫餐又吃不下，再去拿點東西吧。」
雖然很想要孫子，但林錦虹更擔心兒子，她立刻站起身，跟小兒子到食物台去取東西。
當她正在幫小兒子挑選看哪只蝦比較大時，听到旁邊有人說︰「有錢人超麻煩的，毛病比貓毛還多。」聲音還有點耳熟。
一轉頭，馬上認出說話的是那個……什麼……啊，賣珠寶的櫃姐！
她身邊還跟了一個嬌小的女孩子，大概說得激動，所以聲音大了起來。
「也是有例外的嘛，像元薇就嫁得很好，孫霽家多有錢，但也不會看不起人，孫媽疼元薇，比親生兒子還疼，什麼好吃好玩的她都有一份，真真正正把她當成家里的一分子。」
「是啊，可惜蘇正東他們家不是。」
嗯？兒子的名字？
林錦虹忍不住耳朵一豎，往旁邊小小的挪動幾步，想听听那個跟兒子拿了分手費的女人想講什麼。
「以前他說他母親很注重家世背景，我以為是在開玩笑，後來才知道是真的，他媽媽一個月前還跑來我上班的地方欸，幸好我已經跟他分手了，不然要怎麼辦才好，我一直以為只有電視里才會出現這種情節，沒想到現實生活真的有。」
「啊，蘇夫人我有听過，挺厲害的，他們家的媳婦恐怕沒那麼好當。」
「所以我也沒準備要當。」
「真高興你能這樣想，嫁入豪門卻得戰戰兢兢的面對挑剔的公婆，因為他們已經有先入為主的想法，所以不管怎麼努力都達不到要求，再溫柔、再孝順、再善解人意，也得不到公婆認同，與其這樣，不如跟真心對待自己的人在一起，不幸福的豪門媳婦，有什麼好希罕的。」
「本來就是。」
什、什麼？！不知有多少女人想嫁進他們家，以前好多姊妹淘都要她介紹自己的兒子給她們女兒認識的，就算撇除家世，正東的客觀條件也是上上之選，才三十一歲就當了經理，又長得高大俊秀，工作能力也沒話說，想跟他來往的人多得是！
還有，什麼叫啟嫁入蘇家卻得戰戰兢兢，她哪有這麼可怕？
她林錦虹可是出了名的心腸軟，也不知道哪來的听說，一點都不準，回頭讓她知道是胡說八道，她絕對要讓散播謠言的人好看！
急著在心里反駁的林錦虹，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兩個女人出現的方式其實有那麼一點不自然，當然，更沒注意到小兒子正對著大兒子及丈夫的方向比了個任務達成的拇指。
「對了，孩子的事情，有結論了嗎？」
「嗯，他會負擔養育費直到孩子成年，他在這點倒是滿好溝通的，可以理解我不想跟他扯上關系的心情。」
林錦虹覺得心口怦怦跳。孩子？
讓正東負擔養育費的孩子？
她應該沒解讀錯誤吧？事情是那樣沒錯的吧？看樣子這女人懷孕了，而且打算生下來，那就是蘇家的長孫呢，她終于要當阿嬤了。
開心！
「那他呢，沒提什麼關于孩子的條件嗎？」
「他說希望每半個月見孩子一次，寒暑假能帶孩子出國，還說如果有幫勤勤拍照，希望能傳給他，這些我覺得都沒問題，其實勤勤還滿喜歡這個現在才出現的爸爸，沒有必要因為他母親的關系，不讓他跟兒子見面，畢竟從頭到尾，問題始終不在他身上。」
「我們這種普通人，還是離他們這些有錢人遠一點比較好。」
「是啊，我以前懷孕沒講，就是知道他們家的想法古板、不想跟他們家扯上關系，誰知道過個幾年居然會遇上，想說既然兩人沒結婚，感覺又還在，就沒有排斥約會，有時候看他們父子長得那麼像、玩得那樣高興，也會想說，或許時間過去，長輩的想法改變了，這次會有結果，可沒想到還是一樣，算了……我現在真的很慶幸，在他母親來找我之前就先提分手，不然誰知道事情會鬧成什麼樣子。」
「去找兒子的女朋友要求分手，這實在也很絕，蘇正東都三十幾了吧，她不會覺得這樣不太好嗎？」
「富貴太太的思維不是我們可以理解的，驚訝歸驚訝，但我當下真的覺得還好我跟那一家人沒有任何關系，以前我就已經可以養活自己、養活兒子，加上蘇正東現在每個月會給養育費，更輕松了，何必委屈自己去討好永遠無法討好的公婆呢？
上班都已經在看有錢人臉色了，下了班還要繼續看啊，我才不，單親媽媽的日子都過了七年，那有什麼難的。」
「再過十年看看。」
「再過二十年也不嫁。」
「這麼鐵齒？」
「他母親不可能改變，我又不想委屈自己，結果當然就是這樣，我就只是個普通人，喜歡普通的幸福小日子，小心翼翼的生活不適合我，蘇家媳婦這個名頭，以前我就不想了，現在更不想，快樂的單親媽媽好過痛苦的豪門媳婦，更別說我兒子這麼乖巧懂事，我有他就夠了。」
這幾天，林錦虹都睡得很差，一閉上眼楮，就想起那天听到的話。
她很肯定，那個櫃姐不單只是兒子的前任女朋友，還是很早以前就交往過的女朋友，兩人分手幾年後又重逢，兒子知道自已原來有個孩子，想重修舊好，但女方卻在短時間內打了退堂鼓，原因也不是對兒子沒感覺，而是覺得媳婦難當，所以干脆不要當。
兩人談不起戀愛，于是協議只當孩子的爸媽。
有時候看他們父子長得那麼像……啊啊啊，好想看看那小孩子長什麼模樣，跟正東真這樣像？
單親媽媽的日子都過了七年，那有什麼難的……所以那孩子今年七歲了，七歲時的正東，那該有多可愛。
想了幾天，林錦虹終于忍不住，又直殺兒子的辦公室。
「經理在講一通很重要的電話，可能要請您稍等。」
秘書已經換人，但她不在意，重點是，她現在要跟兒子商討搶孫大計劃，于是氣勢滿滿的說︰「我是他媽。」
秘書陪笑，「這通電話關系到下半年的訂單跟耗材進口，經理再三交代，絕對不能打擾。」
下半年的訂單……好吧，她忍。
秘書把她帶到休息室去，又奉上荼跟雜志，這才離開。
林錦虹更暴躁了。
都快過年了，如果家里有個孩子的話……雖然說沒一起生活過，但感情是可以培養的，血緣天性，絕對可以相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秘書終于進來請她進辦公室。
林錦虹一听，三步並兩步的沖了過去，順手砰地把門關上。
正在看文件的蘇正東抬起頭，笑說︰「怎麼發這麼大脾氣？」
「還不是你！」
「我？」他一臉無辜，「我最近什麼事情都沒做啊。」
她吼了一聲，「我都知道了！」接著便把那日在飯店听到的話，包括自己的推理跟結論，一股腦兒講了出來。
蘇正東哦了一聲，「這個啊。」
「什麼這個，我這麼想抱孫子，你明明有兒子，干嘛不跟我說？！以前不知道就算了，前幾個月重逢時就曉得了吧，居然還不坑聲。」
「這有什麼好說的。」
「我想看看、抱抱孫子啊！」
「可是我帶不出來。」蘇正東一臉無奈，「媽，那孩子姓汪，是汪天妮一手帶大的，孩子只認她、只听她一個人的話，他到現在都不願意單獨跟我出來，我跟你說根本沒用的。」
「你、你可是孩子的爸爸啊！」
「現在又不流行這個，一個屋檐下才叫家人，天妮她有工作、有住處、有照顧孩子的能力，她什麼都不缺，你沒看過他們母子相處的樣子，感情真的很好，我憑什麼跟她爭？再者，我又沒照顧過他，硬想要搶孩子，只會把事情弄僵，對誰都沒好處。」
林錦虹語塞，過了一會才繼續道︰「那、那總該讓孩子認祖歸宗吧，就算不能住在蘇家，但也不能繼續姓汪。」
「媽，孩子從出生到現在，身邊都只有媽媽，你覺得汪家跟蘇家，哪邊才是孩子的祖、孩子的宗？天妮懷胎十月我完全不知道，孩子生出來後，我更是沒哄過他一次、沒抱過他一次。」蘇正東頓了頓，「我對他們母子非常愧疚，天妮願意讓我當孩子的爸爸、參與他以後的成長過程，我已經很感謝了，我不會打官司的。」
她氣結，但也知道，完全無計可施。
一個不希罕豪門的女人、一個對女人有歉意的男人，這還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