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之時,外面已經開始準備著美酒烤肉來歡慶豐收,然而屋子里卻靜悄無聲。
梅朵被喝令站在床前,看著床上昏睡的卓瑪,直至她清醒。當然,這種命令除了雪貢土司太太,不會再有別人下達。
二太太正在銅盆中洗手。她不是很講究,只是喜歡用比較燙的熱水來泡,似乎是能讓她手上的黑皮膚泡白一樣。她用手指叩叩銅盆邊沿,隨著一聲響亮,盆里的水蕩起細細的波紋,鼓蕩著嗡嗡的回音在屋子里飛翔。
看著自己只有在剛洗完才會好一些的皮膚,她有些氣惱。扭頭看向靜靜站著的梅朵,看到她白皙的皮膚如同時時刻刻用牛女乃滋潤著一般,土司太太打心底泛上一種名叫嫉妒的情緒。
明明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傻子,為什麼能擁有這副魅人的皮囊?
雪貢土司大女兒是傻瓜每個人都知道,而大多數人不知道的,是她濃黑細長的眉,是她紅潤的唇,是她不同于其他姑娘白皙柔女敕的皮膚、和那不似一般藏人的精致五官。
每一個第一次見到梅朵加央的人,都會被她的美麗震驚在那里。如果誰說他見過最美麗的姑娘,只要讓他去看雪貢家的大小姐,他便會立刻推翻自己的想法!
在梅朵加央的美貌初露端倪的時候,嘎巴喇嘛便說過︰「如果她不是一個傻子,她會讓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徹底變傻。」
她還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雪貢土司太太想要去掐一掐梅朵細女敕的臉蛋,只有把梅朵的臉蛋掐的紅如滴血,她才會心里好受一些。只不過是一個傻子,為什麼能比得過卓瑪在老爺心中的分量?
然而二太太剛一叫梅朵站到身前,還沒伸手,雪貢土司就走了進來。
看到梅朵站在二太太的面前,雪貢土司警惕的狠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再欺負他的女兒。
二太太冷笑一聲,扭過頭去。
「卓瑪醒了嗎?」他問道。
二太太剛想回答「沒有」,沒想到卻被梅朵搶了先︰「妹妹之前醒過,喝了藥又睡了。阿爸,妹妹喝的是讓人發困的藥嗎?」
雪貢土司听到卓瑪早已經醒過,便知道沒事。伸手拍了拍梅朵的頭,讓她到外面玩去。
梅朵便听話的出去了。
屋外,她的女乃娘桑吉和侍女德莫候在那里。
「小姐,太太沒有給你難過吧?」桑吉問道。
梅朵搖了搖頭,不過轉而又問道︰「什麼是難過?」
桑吉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一向話多的德莫說道︰「就是心里面疼、很傷心。」
所以,梅朵再次搖了搖頭︰「那麼她永遠不會讓我感到難過。」
今年,雪貢家的糧食來了一次大豐收。人們淡笑著在大堆的糧食上面走動、打鬧,麥子、玉米一粒粒重重疊疊的躺放在黑暗的倉庫里,麥子的香氣飄蕩在空中,格外的香甜。下人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梅朵剛下了樓梯,發現自己的帽子落在了卓瑪的房里,便又返回頭去取。然而剛走到卓瑪的房門外,便听到二太太的聲音從屋里歇斯底里的傳來︰
「做夢!我的卓瑪才不會嫁給一個傻子!嫁給麥其家的大少爺、嫁給拉巴茸家的新土司、甚至是嫁回嘉吉家,都不會嫁給一個傻子!」
伴隨著還有房內物品倒落在地的聲音。
雪貢土司的聲音緊隨其後︰「我們要與麥其家結盟,給他們的二少爺配一個妻子,這會是最大的誠意!」
「那就把你的傻瓜女兒嫁過去吧!傻子配傻子,哈哈,不正好是天生一對?她已經把我的卓瑪害成了這副樣子,休想再讓卓瑪替她搭上一生的幸福!」
這話說得,好似梅朵把她的女兒害成了什麼模樣,好似梅朵嫁過去不是搭上了一生的幸福。
梅朵听到雪貢土司在屋里憤怒的勸說聲和粗重的喘氣聲,可是二太太的口氣沒有松動分毫。
這事當然不會有戲。
雪貢土司相當于白費了不少口水。梅朵撇撇嘴,沒有進屋拿她的帽子,又下樓去了。
夜深了,大火燒了起來,酒壇也一一打開,人們圍著火堆和酒壇跳起舞來。梅朵望著天邊的一彎殘月,想起了她的弟弟,想起了她的阿爸,想起了她的愛人。
弟弟,她最疼愛的弟弟,讓她怎麼能相信,他竟會是如此蛇蠍心腸的人?
她會卷土重來的。雪蓮花不會凋敗,她會讓弟弟和他的母親知道背叛者的下場!
雪貢土司來到了她的身邊。
月光下,男人們和姑娘們牽著手跳著環舞。舞蹈的節奏越來越快,圈子越來越小,人們尖叫聲、高唱著。就在這種熱鬧喧雜的氣氛中,梅朵看著雪貢土司,悲傷地問道︰
「阿爸,為什麼我沒有同伴呢?」
雪貢土司看著他最憐愛的女兒,她的眼楮里有著晶亮的光芒,她的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更顯朦朧的美感。
他說不出什麼答案來。
「阿爸,把我許給那個傻瓜少爺吧。」梅朵突然說道。
雪貢土司吃驚的望著她。
梅朵笑︰「這樣,我和他就都會有同伴了啊!」麥其家備受寵愛的傻瓜少爺,真是可不要太好控制了呦。
因為梅朵的話,雪貢土司沉默了。
他臉上因為豐收而喜悅的神情已經不在。或許是因為大火燻得他眼楮發澀,或許是因為吵鬧聲讓他的心情更加煩躁,他皺著眉頭凝視著梅朵,眼楮里有著同梅朵眼眸一般晶亮的色彩。
那是淚光。
「阿爸對不起你,」這個高壯的漢子道,「阿爸明天就派信使去,但是阿爸舍不得你,就讓阿爸再留你兩年吧。」
雪貢土司這話的意思就是和麥其家先訂婚,兩年後再將梅朵嫁過去。畢竟現在梅朵還小,只有十四歲。兩年以後正好,養得好些,也好生養。
梅朵點頭,挽上了雪貢土司的胳膊︰「阿爸會長命百歲的,我永遠都在阿爸身邊。」
在她小時候,她的阿爸也是這樣說。說舍不得她,說還想再陪在她身邊兩年,說要看著她長大,說要看著她嫁給草原上最勇敢的小伙子。
那是阿爸的遺言。
為了替阿爸守護拉巴茸家,她十歲時登上了土司的位子。她是草原上的第一任女土司,她經歷的刺殺與阻撓是任何土司不曾體會過的艱辛。她照顧年幼的弟弟,她供養著不待見她的二太太。所有的苦她一個人吃,所有的淚水只能在夜晚一個人品嘗。
有誰體會過她的辛苦!他們只是看到了她穩穩的坐在土司的位子上,他們只是看到了轄地一點點的擴張,他們只是看到了來自拉薩的支持那天大的榮耀,他們只是白白享受著由她用血和淚爭取來的領地!
只因為她是女人嗎?
永遠都有著那麼一群白眼狼,當著牆頭草,享受著白得來的地位和權力,卻在暗地里咒罵著他的恩人。
阿爸,她發誓,拉巴茸家會跟著他的雪蓮花一起逝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