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胡氏按往年慣例,整治了一桌酒席,佟氏一早便趕過去廚下幫著忙活,庶子佟國方也從學里回來,闔家吃團圓飯。浪客中文網я?燃?文?я
飯桌上,一家人聊著閑磕,佟大爺道︰「年關將近,今年宮里脂粉生意不錯,不少進項,早早各處一一打點了,回頭我給妹子準備了抽紅,妹子走時別忘拿著。」
佟氏喝了點梅子酒,兩腮紅暈,膚色更顯紅白。听她哥哥說,心里高興,推卻道︰「哥哥若生意銀子不夠使,拿著先用,什麼時候寬裕了在還我也是一樣的。」
佟氏手頭現銀有五百兩,是當初安仲卿給的家用,分毫未動,搬出安家老宅後,和徐媽媽兩個,散碎銀子就夠支撐一陣子,因此,未舍得動用,手頭有點積蓄,留待應急,因此,就還住那簡陋住處,也就希圖房租便宜。
佟氏現在也不像剛回京城那會捉襟見肘,因此,回娘家多帶些吃食,胡氏的態度就和從前大不相同,趕著她妹子叫得親熱。佟氏也不跟她計較。
佟大爺又想起來對妹子道︰「可不是倒忘了一件事,你賈府從前的大女乃女乃盧氏,如今要改嫁了。」
佟氏奇道︰「嫁給何人?」
「一個中等商戶人家做續弦,那人就是年歲大了點,比我還大上幾歲,其他的也算不錯的了,妹子有空過去看看,咱家生意當年多承她照應著,不然也沒有今日。」
佟氏道︰「我正有此意,離開賈府一直沒有見過她。」
兄妹倆都是知恩圖報之人。
佟大爺又猶豫一下,道︰「賈三爺在獄中,還有你那主母,你抽空去看看,不管怎麼說,他都是禎哥和惠姐的父親。」
提起禎哥,佟氏情緒有點消沉,佟大爺見狀,忙轉了話題,道︰「妹子那間鋪子租期快到,妹子是收回住,還是租出去。」
佟氏像是早就想好了,道︰「我想收回來自己住,前面店面做些咱們家祖傳的香粉拿來賣。」
佟大爺點頭道︰「如此甚好,手頭活絡些,也能賺些銀錢過活。」
佟母心疼女兒,插言道︰「哎!那還用你自己做,現成的你哥哥作坊做出來,拿到你店面賣不就得了,你那地段好,客流多,生意一定能不錯。」
胡氏看佟母偏疼女兒,心下不滿,道︰「這宮里使費都忙不過來,那還有閑的拿去鋪子里買,我們自家的鋪子都供不上。」
佟大爺也不看媳婦,道︰「母親這個主意好,明年我多雇工多做些,妹子的那點就帶出來了,就不用費事自己做。」
佟氏穿過來承了本身的記憶,做胭脂香粉祖傳手藝,她也會,佟家雖重男輕女,可佟氏祖父喜歡她這個孫女,破例教她哥哥時,也允許她在旁邊看,前身的佟氏雖對書本沒興趣,可女人天□美,平常又愛打扮,極愛胭脂脂粉等女人之物。
她當初知道自己會做這些東西在賈府親自嘗試過,只是那時她錦衣玉食,有手藝也沒用場,如今不同了,她可以用做謀生手段,听哥哥說,覺得這樣既省了人利物利,對哥哥來說,也不為難,哥哥只要多進點原料,多出些就是。
佟氏想親兄弟明算賬,銀錢上分清楚,才是長久相處之法,何況還有嫂子,于是道︰「哥哥供應我東西,我折價算購進,比成本略高價,錢一分不少給。」
佟大爺板臉道︰「你是我妹子,還用算這麼清?」
佟母也道︰「兒呀!他是你親哥哥,他不幫襯你誰幫你,也不是外人,就听你哥哥的。」
胡氏一旁急了,剛要說話,小丫頭紅玉跑進來,道︰「回主子,方府惠姨娘來了。」
眾人均一愣,惠姐不在方府呆著,怎麼跑這里來了,惠姐有五六年沒來,還是起小的記憶,都覺得不可思議,佟氏想她一向瞧不起外家,屈尊降貴來這種地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事。
惠姐進門時,佟家人都瞅著她,態度冷淡,連母親臉色都冷落落的,不大愛搭理她。
惠姐略尷尬,似乎很委屈給佟老太太福身見了禮,道︰「老太太安。」
也不稱呼舅舅,對母親佟氏作出不自然親近之態,道︰「姨娘可好?」
佟氏淡淡地嗯了聲。
胡氏早就看她不順眼,此刻見她連舅父舅母不放在眼里,故意一驚一乍道︰「我當是誰呀?原來是賈姨女乃女乃呀!」故意把姨字咬得很重。
說完,又像後悔說錯話似的,比量著打嘴道︰「你看我這老糊涂了,不該稱呼姨娘,是不是該稱呼少女乃女乃才對。」
說完,嘴邊一絲嘲諷,道︰「我稱呼得對不對啊?方家少女乃女乃?」
惠姐臉上一紅,聲兒低得听不清道︰「還是叫我姨女乃女乃吧。」
胡氏一臉不屑,撇撇嘴,道︰「姨女乃女乃這是來找什麼人,屈尊降貴到我們這貧賤之地,莫髒了你的繡鞋。」
惠姐被她冷嘲熱諷臉紅一陣白一陣,撇開她,獨對佟氏道︰「姨娘能否借一步,我有話講。」
佟氏听她口口聲聲姨娘姨娘地叫,心里不舒服,雖不是她生母真身,她的感覺不是很難過,但卻厭惡這樣的為人。
冷冷地道︰「你要是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吧,雖你不願意認她們,可他們是我的家人,有話不用背著她們。」
惠姐看席上無人理她,月娘和二娘背過身去,仍舊吃著碗里的飯菜,佟老太太耷拉著眼皮,也瞧不上她,佟大爺兀自端著酒盅吱吱品著酒水,也沒人安座位給她,她一個人站在地中央,訕訕地極不自在,想掉頭就走,永遠都不認識這屋里的人,可一想此來的事,又不能不說。
就心一橫,硬著頭皮,道︰「我听說姨娘和安大人彼此有情意,姨娘為何不嫁那安大人,安大人如今在朝中一言九鼎,深受皇上和睿王倚重,皇上欲拜為太子師傅,太傅之位空席以待,姨娘為何不識時務,跟了安大人,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強似在這腌膩地方受苦。」
惠姐說著,配合動作,柳眉微蹙,繡帕掩了口鼻。
惠姐口中的‘腌膩地方’和厭惡表情,大傷佟大爺臉面,佟大爺沉聲道︰「惠姐,我道你是想念母親,念及親情,有懊悔之意,來看你母親,卻不想你是來勸說你母親改嫁。」
冷笑一聲,又道︰「父親尚在,為子女勸母親改嫁,可真讓我開了眼界,賈家教養出的好女兒,口口聲聲我們下等人,下等人卻做不出這等齷蹉事。」
佟老太太對惠姐本來就不滿,不贍養親娘,好在這說嘴,這時也接話道︰「這話我們說得,你卻說不得,雖你母親和賈家月兌離關系,可你父親尚在獄中,你可跟他有關系,你身上流著賈家的血,好歹他都是你父親,勸母改嫁,有違人倫,是要遭報應的,你母親又沒用你養,你何苦來說這番話。」
胡氏卻破例沒出聲,大概這一點上她和惠姐正巧不謀而合。
她也巴望著小姑子嫁入安府,安仲卿和唐鳳生比可是天上地下,唐鳳生雖有錢,可怎比得過安仲卿又有錢又有權還有勢。
旁人沒說話,二娘卻忍不住道︰「姑姑不能做人妾侍,半奴半婢,有什麼好,上有主母壓著,矮人一頭,說話腰板都不硬氣,帶累娘家一家人都做了奴婢。」
這番話說得惠姐臉騰地紅了,直紅到耳根,怒不擇言道︰「就是當富貴人家妾侍也比呆在這骯髒地方好得多。」
佟氏打方才惠姐提起安仲卿心下驚駭,就連惠姐都知道她和安仲卿的事,那滿朝文武想必都知道了,自己尷尬身份,是不是會影響安仲卿前程,心中略不安。
听惠姐說得實在不像,就在也忍不住,面露不屑,譏諷道︰「這腌膩之處你為何要來,我嫁不嫁安仲卿與你何干?你忘了我從方府走時說過,與你從此在無瓜葛,你只當不認識我這生母,權當你沒爹沒娘好了,為何上門自取其辱,你享你的富貴,我安于貧窮,即便是我嫁姓安的,也不識得你一個方家小小姨娘。」
這番話出口,惠姐愣在當地,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佟氏又加了一句︰「是方老爺和夫人讓你來的吧?回去告訴他們從賈府出事那天起,方賈兩家已恩斷義絕,她們若還顧著臉面,從此互不往來,只當沒這門親,你听好了,就是你,我也不認識。」
月娘大聲呵斥道︰「听到我姑姑說的嗎?還不快走。」
惠姐憤然一跺腳,轉身訕訕離開。
本來祥和的一頓飯,讓她攪鬧得人人心里不痛快。
這時,廳堂門口傳來爽朗的聲兒︰「喝得熱鬧,大門都不關,是知道我要來,特意開著迎接我嗎?」
眾人轉頭,臉上都浮上笑容。
隨著話音,邵雲海進來,抱拳道︰「各位請了。」
佟大爺忙笑著站起身,抱拳道︰「邵大爺今個這麼有空,我這心里正琢磨邵大爺有日子沒來,是又出京了。」
眾人都起身讓坐,邵雲海也不推讓,撿了把椅子隨意坐下,胡氏忙出去告訴廚下重新整治一桌子席面。
邵雲海看見佟氏,眉頭一挑,道︰「佟夫人也在,賈府的事我在外間就听說了,萬幸佟夫人月兌離苦海。」
佟氏微笑著道︰「托邵大爺的福,邵大爺幾時回京的。「
「听見賈府的事,我就著忙把手頭生意完了,忙著趕回來,回京來府上一問,事情解決了,真是萬幸啊!」
邵雲海當著眾人也不避男女大防,自己不覺什麼,佟氏知道他生意人生性隨意,佟家人听了,知他性格,也不以為意。
佟大爺讓下人換上大杯子,道︰「我和邵大爺久未在一起喝酒,今兒索性喝個痛快。」
月娘和二娘見有客,也吃得了,就回房去了,老太太久坐身子骨勞乏,就客氣幾句,回後面歇著了,就剩下佟大爺和佟氏兄妹倆。
佟氏不便就走,就借口去廚下幫忙嫂子,招呼飯菜,往出走,邵雲海望著佟氏縴細背影,若有所思,直到佟大爺喚了聲︰「邵爺,一向生意可好?」
邵大爺才轉臉過來,道︰「我這次回來,想把京城生意轉到山東府老家,幾百里地來回跑,上了幾歲年紀也覺力不從心。」
佟大爺笑道︰「邵大爺才多大呀?我記得序齒比我尚小一歲,虛年三十有二了吧!」
邵雲海道︰「佟大爺好記性。」
這時,胡氏端著一碟子毛蔥炒雞子進來,放到邵雲海面前,滿眼是笑,道︰「邵大爺來得唐突,飯食寒簡粗糙,邵大爺莫怪。」
邵雲海道︰「有好友送了我兩只大雁,我進來時,扔在廚下,一會讓廚娘收拾了,下酒是好東西。」
胡氏樂呵呵地道︰「邵大爺客氣,薄酒素菜還供得起,何用每次都自己帶東西過來?」
邵雲海笑呵呵地道︰「我一介鰥夫,一個人吃著也無趣,拿來大家吃高興,我在京城熟人不多,你佟家算是知近一個,常來常往也不外道,只是不知人家煩不煩?」
胡氏忙賠笑道︰「看邵大爺說的,求之不得,只你不嫌棄我們家室簡陋,委屈了邵大爺就好。」
邵大爺哈哈大笑,道︰「如此說來,我可要當真,常來了。」
胡氏笑道︰「貴客,求都求不來。」
佟大爺也道︰「邵爺若不願意一個人吃飯,就過來,不嫌吵的話,我們別的沒有,人倒是有幾口子。」
胡氏卻不出去,拿話試探地問︰「邵大爺就沒想過說房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