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上,天之邊,極目望去,一道雨簾垂懸在天海盡頭。
碧波之上,一艘樸素的楠木槳浮蕩在翻滾的白浪之中,伴著起伏的浪勢,晃蕩的船身似乎隨時都會沒入茫茫大海之中。
突然,遠天一個驚雷,大片的烏雲急速凝聚,滾滾翻涌而至,隨之而來的還有驟急的海風和劈頭蓋臉的雨水,風雨清冷,掃得船上齊坐的槳手一陣驚顫。
一個身形略顯瘦削,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獨坐船頭,任由風雨擊打著他看似落拓無比的身軀。
身後走來一個中年漢子,他擎起千里鏡略一遠眺,臉上頓時陰沉了下來,自言自語道︰「看樣子要起風暴,得做準備了。」
他在少年身旁坐下,將千里鏡收回至腰間,隨後叉腰嘆氣道︰「羽兒,你也別太傷心了,唯有快些趕到北國雨央,才有可能救得你爺爺!」
少年全名羽易寒,身居無名海島,自幼父母雙亡,少時常跟隨自己的爺爺橫淌海域,雖多有凶險之時,卻常能化險為夷,又因為年少多勇,機智過人,故被海民冠以「小海王」的美名。
然而此刻,他卻再也不復往日的神采。感受著近至身前的急風驟雨,感受著沁入心脾的莫名清寒,他那顆永遠積極樂觀,從不妥協的心第一次有了怨天尤人的想法,有了想要放棄的念頭。
雷聲滾滾,濤聲陣陣,天邊越來越黑,雷雲直欲傾壓而下。
一陣激浪卷來,結實地拍打在船身右舷之上,槳船在洶涌的浪濤之中跌宕沉浮,幾次都險些失了控制,跌入浪中。
掌舵的老頭是個駝背,在海上漂了幾十年,吃過的風浪比走過的路還多,自然對這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風浪不為所動,依舊鎮定自若地掌著船舵,也是好幾次救回險情。
巨浪勢起,加之以狂風驟雨,顯是一浪蓋過一浪,船身亦是越晃越劇烈,齊坐的眾槳手雖飽經風浪,頗具經驗,卻還是涌起了一臉的蒼白之色。
那中年漢子站起身來,一頭草草扎緊的碎發已被狂風吹亂,身上的衣服亦是在風雨中 作響,他轉過身,鎮定道︰「左滿舵,收槳,穩住船身,避過這一波浪!小李,小田,你們兩個,快去收艙,確保艙內無水!快!」
才剛收完槳的李、田二人齊應一聲,匆忙向艙門跑去,誰知側方一潮突然涌起,船剛好頂在浪潮之上,隨之驟然一傾,兩人腳下一滑,身子飛一般地甩了出去。
一人撞在了船舷之上,還有一人則重重地撞在了居中的桅桿之上,本就有些老舊的桅桿驀地傳出一聲輕微的脆響。眾人皆死死地抓著身旁的物事,盡量穩住身形。
浪過,船又恢復平穩,雨水海浪像是將眾人洗刷了一遍,從頭濕到腳。
一浪堪過,眾槳手便又齊聲驚呼起來,有幾人怔怔地指著前方,沖著那個中年漢子喊道︰「海哥,怕是來不及了,風暴已迫在眉睫,無法阻止!」
「啪啦~」一道慘白色的閃電劈開厚厚的雷雲,斜斜地掠至不遠處的海面之上,在激起滔天巨浪的同時,更是將天海連成了一體。
海浪撕開海面,沖天而起,足有數丈之高。揚起的巨浪彷如一道天幕橫亙在船路前頭,且速度極快地船這邊逼來,摧壓萬物的同時毫無保留地把絕望帶給了船上每一個人。
少年清澈的眸子里,不斷有雨水侵入,那一道天幕也漸漸化成了一汪記憶的清泉,把幾日以來的慘痛經歷再次洗濯滌蕩了一遍……
——
海島上空的空氣總是清新而又通透,但這一日,不但空氣變得沉悶陰濁,就連天邊的陽光都被黑厚的雲層擋得結結實實,沒了丁點溫暖的氣息。
少年正軟趴趴地伏在一架老舊的船身上,盯著近旁魁梧的中年漢子手上嫻熟的動作,哈哈笑道︰「海叔,你以後別出海了,有這麼厲害的船修本事,干脆開個鋪子專門幫人修船多好。」
中年漢子轉而微微怒起︰「臭小子,怎麼說話的,你海叔我出海二十年,又有一身船修技能,若只是開個鋪子,豈不大材小用!」
「嘿嘿!海叔,那要不你把這些本事都教給我,到時憑著‘小海王’出海的我也好將這發揚光大,這樣豈不更好!」少年依舊笑意連連地說著。
中年漢子輕輕地將一長塊木條釘在船心基築上,然後牽來一條粗長的麻繩,將搖晃的桅桿牢牢地綁到木條上,完成這些後長長地舒了口氣,再次笑道︰「羽兒,你雖然也多次出海,但畢竟年紀尚小,很多時候還得依靠像你爺爺那樣有經驗的船手,等到哪天你能真正征服大海,那海叔定當將這些本事統統教給你!」
少年將拳頭攥得咯咯發響,瘦巴巴的臉上閃過一絲堅毅之色︰「嗯,那我們說定了,海叔到時候可不能違反。」
「嗯!」叔佷二人懶懶地靠在修繕未完的船邊,擊掌為誓,毫不做作。
「不好了,不好了!」一道急促而又慌亂的叫聲自身後響起,兩人回過頭,發現一個膚色微黑,身材瘦小的小女孩正急匆匆跑來,邊跑還邊哭著,看上去很是令人相憐。
「小芳,出什麼事了,慢慢講?」中年漢子幾步迎了上去,輕輕安慰著這個叫做小芳的小女孩。
「爺爺……爺爺他……出事了……」小芳斷斷續續的話語中透著股從未有過的驚恐和悲傷,「哥哥,海叔叔……快去看看吧!」
兩人一听,不由全身一震,眸光陡然間寒顫起來。
「快,快去看看!」
屋前小路直通灘岸,遠遠看去,便依稀看得到一艘樸素的楠木槳擱淺在岸邊,最為懾人的是船上中間的那根桅桿已從基築折成兩段,桿上的帆布也已堆成一團,無力地淌在海水中,幾個島上的漁民正圍著槳船,像是在忙碌什麼。
「爺爺!」看到有人抬出一個殘軀,那皺紋滿布的臉龐之上依舊嵌著難以消去的干練和慈祥之色,羽易寒驟然一僵,吐出的幾個字凝結在了嘴邊,「爺爺……」
「這……這是怎麼回事?」中年漢子沖進人堆,滿臉驚色地喝問。
「我們也不太清楚。」一個身形稍胖的漁民站了出來,「兩艘楠木槳,二十幾號人,如今卻只有一船一人趕回,而且羽伯也……」
人群之中又迎來了一個駝背的老頭,在看到倒在地上,兩眼發黑的船手,不禁老眉微蹙。他緩緩捋著頜下銀須,有些不敢相信地說道︰「難道……他們遭遇了魔海?」
「魔海?」中年大漢不解道,「我海紀銘也淌海數十載,怎麼都沒听到過有什麼魔海?」
駝背老頭解釋道︰「莫說是你,就連老曹我都沒親眼見過,這些都是我爺爺那一輩流傳下來的傳說,說在這溟溟大海之中,有一方尚未被人淌過的海域,叫作赤天魔海,傳說那是個魔域,有人進去過就再也沒出來,那些見到魔海的人也在回來不久後蹊蹺而死,而且……而且死前都像老羽這樣雙眼發黑……」
「不!不會的,這只是個傳說,怎麼會是真的,不會的!」羽易寒沖到爺爺面前,抱著老船手的身體大哭起來。
「羽兒,你也不要太著急,急也是沒用的。」海紀銘輕拍著少年的肩膀安慰著,隨後眸光一轉,問向駝背老曹,「那羽伯可還有救?」
「有!」老曹答道,眼中不起一絲波瀾。
「什麼救法?」
「中州大陸北國雨央有一神醫世家施氏,世代行醫,閱奇癥無數,而且醫術高超,定能有解救老羽的辦法,只是……」
「只是什麼?」
老曹再一輕捋銀須,無奈道︰「只是這距離中州大陸遙遙千百里,就算能趕得到,也未必來得及……」
眾人皆唏噓暗嘆,默不作聲,誰知羽易寒突然跳起身,大聲喊道︰「我去……就算機會再怎麼渺茫,我都要趕去雨央!」
海紀銘輕輕一笑道︰「羽兒,海叔陪你一起去!」
「我也去!
「也算我一個!」
「還有我!」
「……」
眾人紛紛響應,自願參與此次出海,就連老曹也抖了抖身,沉喝道︰「看來,我這把老骨頭也得動動了!」
突然,人群中響起一個稚女敕的聲音︰「小芳也要去!」
羽易寒眸光流轉,說不出的感動,他模了模小女孩的頭,正色道︰「小芳,你年歲還小,就別跟去了,家里還得靠你照看呢!」
霎時間,天色奇暗,雷鳴四起,近海處風雨交加,凶浪襲來……
人群轟然散去,驟急的雨水噙滿眼眶,羽易寒猛地一怔,思緒再次回到了海上。
其時,那天幕般的海浪正無可阻擋地襲來……
……